镜湖缘

　　西宫默站在开启的药庐前，却迟疑很久。按照北冥的说法，这是颜若的私人空间，除非有她的默许，任何人不得进入。而此时，岩墨应当就在这黑不见底的漩涡之后，等着他。
　　怀有希望，也压抑不住绝望，西宫默踏入药庐中。迎面看到的，是眼眶红通通的岩墨。岩墨见到来人，迟疑了几秒，终是走到父亲面前，不敢对上他期盼与急切交织的眸子，只一味地低下头。
　　看到儿子这般，西宫默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再也抑制不住，一把抱住岩墨，流下眼泪来。从喉咙中涌出的沉闷的呜咽，比肆意的大哭更加疼痛入骨。
　　曾经有多幸福，失去时便有多痛苦……

　　不知过了许久，岩墨只觉得半边的衣襟已然湿透，到最后，闻到的是浓浓的血腥气……岩墨心中一惊，连忙扶住父亲。西宫默漫不经心地擦去眼角的血，安稳地摸了摸岩墨的脑袋，尽力控制着语气中的颤抖，问道：“你母亲，可还留下什么话了……”
　　只一句话，西宫默就觉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他这个战神，此时此刻散发着自骨子里的脆弱。

　　“默，我这便要去了……
　　人之将死，万物皆空，我心中留存的竟还是些过往你对我的好。
　　你曾经说过的，哪怕我死，也要死在你怀中，终究还是枉然。
　　不过我能死在儿子的怀里，也算是心愿了了
　　今生我最遗憾的，是未能做个称职的母亲
　　还有一人，我始终未能接受他的心意。
　　我不知妖可还能有来世
　　可还能让我还完这情之一字”
　　母亲当日所说的，一字字都已镌刻在岩墨心中。然而岩墨也有顾忌，此时的父亲能否承受那段话中的种种悲伤，所以他仅说了那四个字。
　　“颜若喜默”他重复了一遍：“颜若喜默，母亲最终留下的信息。”
　　听到此话，西宫默心如刀割。爱而相离，再见无期。这世上如果不是还有岩墨，他真想随颜若而去了。

　　“母亲是被奸人所害”岩墨再次开口，一腔恨意决绝。
　　“什么！”战神瞬间变了气场，一反先前的颓然，连带周围的空气都随之震颤起来。
　　其实就在不久前，陌庭曾暗中来过地宫。当他按照沐漌嘱托的，将自己与北冥大帝扫灭双月派的事情告之时，岩墨便已然明白了。能让幽冥尊主亲自出马、杀个干净的，必定是为自己的母亲，万妖大人报仇了。岩墨将这一讯息，一五一十转述给西宫默听。
　　下一刻，西宫默冲出药庐，对着静待在不远处的北冥大帝就是一拳。结结实实将其打出老远。
　　北冥大帝也不反抗，他知道，西宫默需要一个发泄口，太多太多不幸的消息接踵而至，他未疯魔，已是万幸。
　　“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连为她报仇的机会都不留给我！”西宫默怒吼着，又是一拳。
　　岩墨追了出来，便看到这幕，对父亲的做法却并不诧异心中。当初听到陌庭带来的消息，他的感受与父亲相同，积攒许久的怨怒，了断仇人的夙愿，未能亲手实现，简直是剥夺了他为人子之心、之责。毕竟这是他能为母亲做的唯一一件事了。那时，他对沐漌的此番先斩后奏是心存不满的，若不是有父亲需要照顾，他也恨不得冲入幽冥殿，给沐漌来上几拳。苦于脱不开身，他便由此质问陌庭。陌庭给予的回复是：“稍安勿躁，北辰大人自有安排。”
　　如今北冥大帝的到来，终是结束了这般混沌的境地，岩墨隐隐觉得，那所谓的安排，就要来了。

　　果然，北冥捂着闷痛的胸口，道：“你这般可是冤枉我了，我不过是先帮你清掉些没用的货色，节省你的精力罢了。”
　　“双月派的余孽在哪儿！在你的幽冥殿里？我今日便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未待北冥大帝回答，西宫战神便已飞速离开地宫，往幽冥殿方向而去了。
　　北冥大帝看了一眼同样打算离去的岩墨，连忙拉住他，叮嘱道：“你父亲此刻怒意滔天，你却不可随之感情用事，你必须在他左右，不可令其陷入疯魔。一再反复，最终会被心魔所噬，变成彻底的怪物。”
　　岩墨一听，冷静了许多，对北冥大帝点点头，便追随父亲而去了。报仇虽迫切，但他最应该做的，还是保护住自己的亲人。

　　幽冥殿
　　西宫战神冲入殿中时，殿中央伫立一人，恭敬行了一礼，道：
　　“在下幽冥传令官，受北辰使之命，静候西宫战神驾临。”
　　西宫默一心报仇，无心听这些寒暄，也无心知道面前是谁。只匆匆略过，便要往后方殿阁而去。
　　“战神稍安勿躁，等人齐了，在下自会带路，引你们与双月派帮主一会。”
　　陌庭此话一出，成功止住了战神的脚步。他这才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比自家儿子还要小两三岁的模样，目光中却不乏灵气，面对自己这位战神，并无怯色，言语间有着成竹在胸的沉稳。传令官是吗？再长大些应当也能成个人物。
　　思索间，岩墨也抵达幽冥殿。陌庭对岩墨点点头，道了一声：“土域小主”。论头衔，幽冥传令官与镜湖小主平级相当，自不必多礼。随即转身，在前引路。

　　岩墨见沐漌不在，心中略疑惑，但当务之急并不是此，所以未细问。
　　走到一处并无独特的殿阁前，陌庭推门而入，在空旷的殿中央站定，按照北辰大人教习的，念决启封。原本平坦的地面裂开巨大的口，露出深不见底的深渊。
　　西宫默也是第一次来此。想不到这出了名的非死难逃的牢狱，是掩藏在一处殿阁中。此狱之深之险之玄乎，已是四界通晓之事，不过血仇在心，西宫默未多想，便要进入其中。
　　陌庭连忙抢在前方引路， 这下旋的台阶看似普通，却自有步法与阵法相配。陌庭虽不知西宫战神和这位地宫的万妖大人与双月派有何瓜葛，但愈向下行，黑暗愈浓，那份毫不掩饰的仇恨的气息，又怎能掩盖地住。陌庭不禁有些担忧，北辰大人留下这几个活口，是为引出更大的黑手。若是待会儿战神开了杀戒，屠了个干净，会坏了大人的计划吗？可北辰大人早已料到来者身份，命自己早早等候，应当也是知道其中隐情的，所以诱饵被杀也在他的计划中？

　　未待陌庭想清楚，就已走到台阶尽头。他点燃了唯一一盏灯，黄泉殿特有的，摄魂灯。
　　惨白的灯光瞬间将四周的光景照了个通透，双月派的三人，早没了上次嚣张的气焰。灯光一现，那对双生妖便鬼哭狼嚎起来，一个劲儿地求饶，只那老帮主静静地瘫在一旁，断肢处已然乌黑，气息微弱。被光芒晃了眼，艰难地爬起来，却不发一言，阴测测地扫视着来人。当视线落在一个异常魁梧的身躯时，他全身一抖，眼神中终是流露出些恐惧了……

　　地宫中
　　西宫默和岩墨一前一后离去，北冥大帝并未跟随，而是转向药庐入口，试图进入。
　　料想之中地，未待他走近太多，药庐入口便自动关闭上了。北冥大帝在心中叹了口气，颜若到最后，也没有在那件事情上原谅他和紫宸……
　　时间紧迫，北冥大帝在想，是否应当硬闯。以他的能力，怎会被这小小术法阻住，只是这是颜若最心爱的一片天地，哪怕在她逝去了，也应尊重她的选择……

　　正犹豫间，药庐的门竟自动开启了，顾梓之和南宫铃从其中走出。顾梓之怀中还横抱着一人，被锦被包裹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些发丝。南宫铃也在旁边照顾着。被中之人，当是红兮无疑了。
　　见到北冥大帝，两人似乎同时松了一口气。在药庐中忽然收到沐漌的密语传音，内容虽短，却着实被惊到：
　　护送红兮回镜湖，可得生机，外有接应，一切小心。
　　本着对沐漌的信任，两人匆匆收拾妥当。当从药池中抱起红兮时，两人俱是心酸，红兮已经轻的，像没有骨头似的了……
　　出了药庐，才知道接应者是北冥大帝，有一方尊主相护，两人着实放心了许多。

　　这是北冥大帝时隔多日再见红兮，那露出被外的发丝，竟已然是全白，他不敢想象，红兮的身子已衰败成了什么样子……亲眼所见，终是打破了先前的自我安慰与麻痹，他真切感受到了愧意而生的痛苦……

　　比他痛苦百倍的，还有千里之外的一个人。
　　似雪白衣，红纹为缀，面具遮掩不住的黑眸中，红意翻涌……
　　哪怕是有北冥大帝相护，他依然放心不下。他一定要亲眼看到红兮安全抵达镜湖。与红兮之心融合后，他已愈发强大起来，五感皆达，千里视物成易事。但只一眼，他便看到了红兮的白发，心中那片冰凉愈法凉透。多想此刻上前，抱一抱思念的人儿，然而他不可，他不可，靠近她，等于伤害她……

　　有北冥相助，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众人便到达镜湖域。沐漌远远地，远远地，一路相随。
　　见到临行礼别时高高的台阶，顾梓之和南宫铃心中涌上浓浓的伤感。走时是同门相伴，师兄相送；归来时人丁零落，而等候在门口的，也不是洛清……
　　物是人非，莫过于此……

　　水龙见到众人归来，连忙迎上去，裹了红兮的锦被便向镜湖飞去……众人一时傻眼，只得匆匆跟在其后。
　　水龙停在镜湖旁那颗老树前，小心翼翼地将红兮送入硕大的树干中。红兮瞬间被淡蓝色的药汁包裹，面容也由此显露出来。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的瓜子脸已成了尖尖，纤细的手臂下，隐隐可见血管……白发随波微荡，却没有影响她的美。此刻的她，如同沉浸海底，等待唤醒的冰美人……

　　然而只有少数几人可透过平凡的枯树皮，窥见这其中乾坤。所以顾梓之和南宫铃只能围着枯树，耐心地听水龙大人的解释……
　　沐漌最后看了眼红兮，果断转身向幽冥而去。
　　她安全了，他便安心了。

　　算算时间，此刻的幽冥黄泉殿，应当是热闹无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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