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缘

　　幽冥殿交锋之时，北冥大帝已悄然离开。按照计划，他应当直往调查颜若之事。然而舞灵殿中的对话始终在他心中盘横。经历过误会，他太明白及时解开心结的重要了，红兮之事如今成为横在他们父子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思来想去，北冥大帝向地宫而去。

　　踏入地宫时，北冥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药花香气味。粉色的药花田中，有一个身影就坐在其间一小片空地上，在成片见不到边际的花海中，十分醒目。
　　北冥大帝走近，来人听到响动，连忙起身回头，正是岩墨。见到北冥大帝，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照例行礼，道一声：
　　“参见北冥大帝”
　　“你这是？”
　　“心中烦闷，便寻了个安静之地。”
　　“花是你焚的？”北冥大帝环顾岩墨四周，烧过的药花并不是乌黑焦枯，而是在地上铺下一层淡淡的粉色。若不是闻到比往常浓郁的花香，加之熟悉这片天地，很难发现药花是被焚过。
　　“是……岩墨一时鲁莽，请北冥大帝降罪。”说着，岩墨低下头。随意破坏药花田虽不是大罪，却也是违反了地宫宫规的。
　　“这片风景，凝结着你母亲生前的心血。能延续的，就延续下去吧。”
　　“花谢了可以再种，人走了便再回不来了。”岩墨看着随风摇曳的粉花，认真说道。北冥大帝瞬间语塞。他说的，仅仅是颜若吗？他能感受的，红兮对岩墨也是不一样的存在，那么回不来的，还包括红兮吗？
　　“大帝前来地宫，是否是来探看那人的伤势？请随我来。”岩墨起身，当先离开药田。
　　北冥大帝随其后，经过颜若曾经的，岩墨如今的住处，向另一间屋舍而去。北冥大帝心中闪过一丝了然，西宫默虽被送到地宫，岩墨的心里，却还没认可，甚至是怨恨着，自己的这位初次谋面的父亲吧。这样想着，北冥忽然对西宫默充满同情，又或者是对自己的同情。同为父亲，如今都不受自己儿子待见。北冥在心底感伤着，若是紫宸和颜若还在……

　　岩墨在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前停下，对北冥大帝作了个“请”的手势，脚步却钉在原地。
　　北冥也不迫他，绕过岩墨，推门而入。
　　屋中比屋外热闹多了。胡伊、陶竺都在，甚至是顾梓之，也围绕着中央躺着的病人忙碌着。
　　见到顾梓之，北冥心底的推断才真正动摇了。难道红兮真的已经……？那日在混沌苍元施展剜心移植，令北冥大帝对顾梓之的医术刮目相看。若红兮还在，他又怎么会放着好友不顾，来这里救治甚至称得上悲剧源头的西宫默呢？
　　无奈那日，融合了红兮之心的沐漌，周身浮鳞，真身眼看便要暴露，北冥大帝连忙将沐漌带走，直入幽冥，暗藏起来。那样的情况下，北冥大帝根本无精力顾及其他人的状况。后来，他也只是了解到顾梓之和南宫铃回到了地宫，再没出去过。而重伤的西宫默，据北冥的推测，八成是那不起眼的刺木魔物着实尽忠了一回。
　　果不其然，西宫默身边，一个黑色的物体灵活地动来动去，当胡伊和陶竺的手靠近西宫默时，它都会瞬间停住，紧张地盯着，唯有顾梓之接近时，它能放松些，确是那叫苍林的小东西无疑了。

　　陶竺最先看到北冥大帝，简单行了一礼，胡伊随后。而顾梓之只是看了看来人，重又投入到眼前的事情中。他也觉得，是自己害了红兮是吗？北冥大帝暗叹一口气，沐漌能感受出的事，顾梓之作为医者，多半也看出了——剜心并非唯一之法。可是当时事发紧急，待到他发现时，或许已经迟了……
　　从方才岩墨的神伤到顾梓之出现在此处。北冥大帝终是开始相信，红兮，真的已经香消玉殒了，连一丝残魂余魄都未留下。起了这样的念头，北冥忽然觉得害怕，他和沐漌之间，要如何弥补……

　　北冥大帝将视线转到昏迷着的西宫默身上，脑海里浮现出方才，岩墨漠然的眼神，还有在门前的驻足……这一对也是父子，也是隔着许多伤痛与无奈……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北冥大帝回身走到门口，推开门，却见岩墨还站在门口，一把将其拉入屋中，不顾他的反抗，一直带到西宫默的病榻前。
　　“你们先回避。”
　　北冥大帝的语气很肯定，不容拒绝。
　　陶竺虽有所犹豫，但出于对北冥大帝的信任，率先挪步。见此，胡伊便也不再坚持，也走出房间。顾梓之的视线在北冥大帝和岩墨身上转了转，最后离开了。至于已全身戒备的苍林，被北冥大帝随手拎起扔了出去，正落在顾梓之的怀中，浓烈的挫败感令其沉默了整整一日。

　　屋内
　　北冥大帝放开握着岩墨的手，直接问道：
　　“西宫默对你们母子不闻不问，是因为他已全然没了那段记忆，而这也是你母亲的意愿。如今需由你做决定，是否恢复他的记忆。”
　　北冥大帝的话虽简，却字字击打着岩墨的心。他何尝不是因此怨着、恨着眼前人，眉眼间那几分相似，真的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如今，北冥大帝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忘记了……
　　就这样简简单单四个字，便将这些年错失的都一笔勾销了吗？乍一听时，震惊、气愤、难以置信全都涌上心头，然而就像握紧的拳头忽然失去了攻击的目标，满肚子的委屈忽然失去了发泄口，诸多情绪最后化为深深的无力。自从知晓自己父亲的身份后，岩墨思考过许多原因，有足以恨他的，有为他开脱的，但唯独没想到他将这一切都忘记了，而造成这般结果的，竟是自己的母亲。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而北冥大帝为何忽热要将这告诉自己……
　　“他现在怎样了？”过了好久，岩墨才艰难地吐出一句来。
　　“外力封存的记忆受了刺激，心脉紊乱未平。”
　　“若不恢复其记忆，会如何？”
　　“新旧破碎记忆交错，精神一旦陷入混沌，再难唤回。”
　　“那，我还有得选吗？”岩墨苦笑一声。
　　北冥大帝了然，开始施术。岩墨对自己的话，并未有过怀疑，这令北冥大帝稍感安慰。
　　事实上，今日发生的种种，已经快速地令人难以接受，难以静下来细细思考。岩墨一早忽然接到沐漌的密语传音，预知北冥大帝很可能突袭地宫，务必作好红兮已死的景象，不可太过火，也不可不防备。他和顾梓之一合计，便有了药田和西宫战神这儿的两幕，焚药花既是为了吸引北冥大帝的视线，拖延时间，也是为了除去身上可能沾惹的，红兮的气息。
　　对沐漌这般举动，岩墨心中自然是存疑的，他没有去那混沌苍元界，顾梓之也显然不愿对在那儿经历的事情多加言语，连一向活泼的南宫铃回到地宫后也安静了许多。岩墨只知道西宫战神发狂，红兮为救沐漌受伤，事后沐漌被北冥大帝带去了幽冥。他曾经和红兮在九天听过北冥大帝的酒后真言，结合后续的种种，不难推敲出沐漌和北冥大帝关系非凡，可在红兮一事上，沐漌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对北冥大帝的疏离和戒备。这令岩墨不得不起疑。
　　但此时此刻，话题全然转到自己身上时，岩墨毫无准备地收到真相的冲击，完全懵了，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西宫战神不能死！想见终成不见，活着如同死去，这样的痛苦，他不想经历第三遍……

　　另一边，北冥大帝正尽力突破颜若昔日设下的咒术，咒术本就会随着施术者的强而强，弱而弱。颜若已逝，术法的效力大减，这也是西宫默在接触旧物时，轻易受其所扰的原因。陶竺等人不知缘由，以内伤治之，虽未令其清醒，倒也让其受损的经脉恢复了七八，可勉强抗击破术时□□遭受的冲击。只是这精神上……北冥大帝有些同情西宫默了。
　　我曾想过，如你这般，忘却一切，是否才是最好的选择。后来才明白，将一切背负起来，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所以颜若当年那般做，名义上是报复你，其实，还是因为爱你吧……

　　旧事旧情，疯狂地从记忆破开的屏障里涌出，一幕一幕填满了西宫默脑海中的空白。昔日雾蒙蒙的一片，从未如此清晰：
　　一起长大的知己，不打不相识的兄弟，对紫宸仙君长久的暗恋，再到将这份心意默默掩埋……
　　颜若的出现像一道光，初识时是直刺刺冲进我的世界。随着时间，这道光展露出的不仅仅是炫目的热烈，还有温暖的慰藉，一点点地，占据他的全部视线，为整个混沌苍元带来的生机。
　　我们之间，也不是没有争吵的。吵得最凶的一次，是她发现了暗墙内一整面的画……那些画里，都是长久的年岁里，他曾喜欢过的紫宸。而我原本是想将这些画焚个干净的，没想到才开了个头儿，就被她看个正着……
　　颜若的烈脾气，当即就去了幽冥界，希望一睹这“情敌”的风采。一来二去两人竟是惺惺相惜，颜若还在幽冥住下不走了。待到自己硬着头皮去幽冥时，北冥看自己的眼光……真是不回忆也罢。
　　可算得到教训了，女人心，深不可测。好不容易将颜若“请”回了家，第一件事便打算当着她的面烧了那些画。哪知道颜若拦着不让烧，说要以此为戒，日后每一次矛盾，都面此壁思过。
　　也不知道那鬼机灵打得什么注意，但只要她高兴，怎么样都好。

　　过了些日子，颜若竟还在幽冥谋了个官职，时不时便往那儿跑。她说幽冥界比混沌苍元有趣，有许多生灵，充满生机。于是我便生生造出个低谷，种上她最爱的粉色药花。当万事俱备，领她前来时，她竟感动地哭了……

　　那时，北冥和紫宸、我和颜若、青龙和总爱粘在他身后不胜其烦的玄女，一切都没那么糟。
　　直到青龙下凡遇到了青莲……

　　矛盾愈法激烈。北冥和青龙必然是并肩作战，玄女一方有玉皇天尊暗中支持，而我混沌苍元的抉择，便很有可能动摇全局……
　　彼时，颜若已是幽冥地宫的万妖大人。幽曲黄泉界与五行八荒界已成无形的联合，若混沌苍元再与之有牵扯，便破坏了上头那位希望的制衡，终究会引发问题。无奈混沌苍元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颜若的才华，而只要她快乐，我一届战神，难道还保护不了她吗？
　　然而就在此时，颜若在一次去了幽冥界后，再没回来……

　　战事速起速灭……
　　许多事情变得，再也不可挽回……
　　而颜若，再也没了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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