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缘

　　虽是于心不忍，北冥大帝还是将沐漌苏醒的消息，暗中传回了地宫。
　　第一个知晓的是岩墨。
　　他的表情如常，只是他平日里也是一副冷峭的模样，所以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他走回屋中，匆匆开启了药庐的入口。有了小兔栗子的指引，他已经能娴熟地掌控这一私人空间的开启与关闭了。

　　岩墨刚踏入药庐，小兔栗子就敏感地捕捉到了小主人的气息。一蹦一蹦地跳过门槛，跳到岩墨的脚边。岩墨却没有如往常一般习惯性地抱起它，而是掠过栗子，向屋后走去。直到确认那熟悉的身影依旧在，他才放缓脚步，心也落了下来，不似方才紧张地“砰砰”直跳。

　　屋中人听到了动静，推开一扇朝向屋后的窗来。透过窗，可以看见那女子的面容，正是南宫铃。
　　“岩墨？”南宫铃疑惑地问着来人。他比往常，早来了两个时辰。
　　岩墨看向南宫铃，简单明了地解答了她的疑问：
　　“沐漌苏醒了。”

　　南宫铃一愣，忽然充满希翼地看着岩墨，岩墨摇了摇头，南宫铃眼中的光亮瞬间泯灭。
　　她看着连日来操心劳神，将将熬不住昏睡过去的梓之，终是没忍心将他喊醒。
　　“待他醒了，我会转告他的。”说完，便又轻轻阖上了窗。

　　药庐里本就安静，这会儿对话结束，就只剩下细碎潺潺的水波声了。岩墨向着这水声的源头走去，更准确地说，是向那熟悉的人走去。
　　屋后的这一方清池，原本已经干涸，是他在学会进出药庐后才修缮复容的。原本以他的性子，对这些流水花草的景致，总看作是可有可无的。只是在众人离开地宫后，他开始想念在一起的日子，有师尊，有几域小主，还有，红兮……
　　岩墨觉得索性还原镜湖，再种上些花儿吧。就像师尊当年种下的一片红荷。他的心愿里，是想种上一片红莲的，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红兮时的场景：碧清湖水间，一株红莲□□而生。
　　可惜这世间不知怎么了，莲花难寻，红莲更是少之又少。最终他什么也没种下。但清水从石壁上的泉口流出，注入中间的圆池，再悄悄绕过屋旁水径，最终没入屋前的药花圃中，只这简单的水流，就为药庐增添了许多灵动。

　　此刻，这清池却不如之前的清可见底，水面上布满了粉的、紫的、绿的……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花瓣或药末，在看不见的水下，还泡着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药材。这整个就变成了座药池。
　　靠近石壁的位置，倚着一位女子，水流温柔地，好似怕惊醒她一般，温柔地沿着她的肩膀留下，浸润了她的发。她的肩膀以下，全浸在药池的水中，被花瓣很好地遮掩着；贴身衣物早已湿透，粘在她的肌肤上，而那肌肤白得透明，看不到一丝生气。露出水面的脸庞，姿容绝美，但双目闭阖，唇无血色。

　　“红兮……”岩墨盯着池中的女子，自口中轻轻道出她的名字。
　　他偶尔想过，与红兮的再见还需要多久。只是没想到，再见她时，是那副光景。
　　岩墨不会忘记，那日他接到的北冥大帝的传言，是速派人接应顾梓之和南宫铃入地宫。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有人出事了！
　　当顾梓之横抱着红兮，而南宫铃一直在旁边哭个不停，就这样一步步走入自己的视野时，内心几乎是崩溃了的……而当知晓红兮是为了救沐漌剜了心，他竟不觉得意外。
　　是啊，这就是红兮，为了她认为值得的人和事，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只是她以命换命的人呢……
　　听顾梓之说，沐漌被北冥大帝直接带回了幽冥界的府邸……
　　彼时，岩墨已经可以确定，沐漌与北冥大帝关系匪浅。

　　然而这想法只是在脑中划过一瞬而已。岩墨最关心的，还是红兮。可是南宫铃从头至尾都在哭着说：
　　“大家都陪在她的身边，应该是她想要的结局吧。”
　　听上去，像红兮快要死了一般……

　　可是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红兮怎么会死，怎么能死呢！

　　集齐陶竺、胡伊、梓之的医术，暂且将红兮安置在了这方药池里。全无呼吸、全无温度、全无响动，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了一日又一日。哪怕自己这还处在认花识草阶段的入门医师，也感受到了绝望。

　　然而顾梓之却十分坚持，没日没夜地阅书、调方、试药……疯了一般。岩墨想，剜心是由梓之亲手做的，与他而言，着实痛苦。红兮和沐漌不管谁有事，都会成为他心间一块永远的伤。

　　岩墨也很痛苦，看着池中仿佛沉睡不醒的红兮，他竟涌上一些愧意。方才，在听闻沐漌醒来的消息后，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害怕，害怕红兮会忽然从这里消失，回到沐漌的身边。
　　怎么能产生如此自私的念头呢！岩墨自责着，红兮能活下去，已经是如今最大的期冀，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七日后，北冥大帝忽向幽冥界宣，公务繁重，身体抱恙，急需静养。幽冥界事物全权交由北辰使处理。北冥大帝向来事务亲为，很少设立左臣右使，唯一曾倚重的也只有那地宫的万妖大人，何时冒出来个北辰使？
　　这北辰使的身份扑朔迷离，有妖说他被带入幽冥界不到一月，还有妖说，其实他是北冥大帝派出勘查四界的暗探，近日才归宫复位……然而无论传言多么玄乎，最终都是无解。因为这北辰使始终以面具遮容，不露世间。就连在北冥大帝面前，也获得特许，可不摘面。

　　此文一宣，北冥大帝就真的再没出现，幽冥界的一切事宜，全部经北辰使手中运转。三日中，他踏出府邸，亲身拜访了幽冥界中的几大妖族世家和几大势力帮派。路上恰巧遇到了两派相争，顺手灭了其中一个气焰嚣张，有眼无珠的帮主，还杀了几百个嚷嚷着报仇的没有眼力见儿的妖。
　　北辰使的名声在整个幽冥界快速传开。说他嗜血心狠的，后来发现那个被屠的帮派本就作恶多端；说他治理有方的，却又生生目睹他挑拨下的两大世家矛盾激化，彼此拼杀两败俱伤。
　　一时间，幽冥界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那位神秘的北辰使。

　　风声自然也传到了地宫。众人心中皆是明明白白，这北辰使就是沐漌，八九不离十了。
　　众人心思也是各异：
　　南宫铃替红兮委屈，又替她开心。傻红兮，你用命换来的人，已经平平安安，哦不，何止平平安安，已经能叱咤一方了；可是他是把你忘了吗？为什么不找你呢？
　　岩墨的心情也是复杂，既想让红兮与沐漌相见，这应当是她的心愿；却又害怕两人相见。
　　顾梓之同样在犹豫，红兮若与沐漌相见，是利于唤醒她，还是会自然而然被夺去最后一丝生机？毕竟以红兮现在的状态，是无法靠本身的意志守住最后一点点残心的。

　　是的，残心。这是顾梓之剜心之前就计划好的。他作为身怀医术之人，绝不允许杀一人救一人的医法在自己手中出现，更何况这两人都是他的伙伴和朋友，缺一不可。所以他施术时，并没有剜去红兮的整颗心，而是留下了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就像莲叶上的一颗露珠，又像莲花中的一株细蕊。
　　这也是支持他疯狂救治红兮的一丝希望与决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红兮还有那一点点的心。可是他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让他们怀有希望，失望后便会加倍痛苦，所以暂时让他一人承受便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沐漌却迟迟没有来地宫。南宫铃心慌了，她抓着顾梓之问：
　　“沐漌是怎么了？他以外红兮已经不在了吗？他把她忘了吗？”
　　顾梓之也很疑惑，但他不敢接话。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以南宫铃的性子，憋到一定时候，把沐漌强拖到地宫这种事，她也是做得出来的。只是他还没想好，到底怎样对救治红兮最有利。
　　而岩墨同样很疑惑，但他如今还多了一重身份，便是地宫主人。当北辰使考察了幽冥界各处，却唯独不到地宫！周围观望事态的眼睛可不止一双两双。
　　北辰使和地宫有过节？地宫由于万妖大人的存在，并不欢迎新上任的掌权人？
　　陶竺和胡伊已经旁敲侧击暗示过他，是否应率先表明地宫的态度。岩墨也不得不从地宫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了。最终他决定，前往幽冥殿，面见北辰使。

　　顾梓之真是举双手赞成，他需随时照顾红兮，抽不开身，否则他还想同往，以医者身份看一看沐漌的状态，试图找到些救红兮的灵感。
　　“你可别犯傻，若是沐漌没有忘记事情的始末，如今他认为红兮没了，第一个要开刀的就是你！你还往枪口上撞呢！”南宫铃说道。看着顾梓之已经满脸倦容，眼目红肿，她好是心疼。
　　“南宫铃说的对，我暂且前去探探吧。”岩墨说道。

　　拜问的帖子发出没半日，幽冥殿那方的回复便来了。而且是以沐漌特有的方式——密语传音。
　　“岩墨、南宫铃同往。速来。”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岩墨、顾梓之、南宫铃面面相觑，各自心中充满疑问：
　　沐漌知晓我们都在地宫？那他知道红兮的状态吗？为什么不来见她？
　　为何要这二人同往？
　　他们都能听出，沐漌的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迫切。

　　舞灵殿中
　　沐漌坐在石台边，顶上滴落的水滴，偶有落在他颈边的，倏然一凉。
　　他能感应到，有一点点的心，此刻是透然地冰冷。
　　红兮，这便是你现在的感觉吗？如坠冰窖一般，冷得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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