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缘

　　经此变故，红兮等人再不方便留在凛王府中。择日便要告辞。
　　凛王府中气氛低沉。因着是楚洌和楚燃的救命恩人，楚恪勉强整理好情绪，陪同儿女一起相送他们离开。而楚行远自寿宴那日之后再无露面。
　　楚燃看着一行人中的岩墨，心有眷恋，但如今凛王府的光景，不复往日的尊荣无忧。她再无开口挽留的希望，如此一想，心中苦闷凄然。
　　再看到岩墨一路走远，并未回头，终是忍不住，奔回房中痛哭起来。楚恪以为是家风有损，朋友相散引得女儿伤心，也心情沉重地走回府中。而楚洌却知晓这亲生妹妹对岩墨的那份心意，他也挺欣赏这英气勃勃的少年，可惜，终是有缘无份……

　　之前，当沐漌的伤好了七七八八的时候，顾梓之主动问起过他今后的打算：
　　“沐兄出府后可有去处？”
　　“我一个散妖，无牵无挂。倒是在被妖女囚禁期间，偶然听说锱城要举办万妖集会。万妖集会上常出现些四界里的珍宝，我希望借此机会寻得上古医书，复我容颜。”
　　“万妖集会？”
　　“上古医书？”
　　南宫铃和顾梓之同时抓住了他们感兴趣的地方。

　　只有红兮和岩墨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红兮心中在想，什么偶然听说，还不是梵清自愿告诉你的。
　　而岩墨，一直对沐漌有着很强的戒备之心。他仍记得水龙大人那日的密语传音，那声音，和眼前的少年颇为相似。如果说一个人的容貌可改，身形可变，那么声音，最是难调。然而，依他的性子，在事情未确定之前，不会轻举妄动。何况顾梓之如今将其视为知己益友甚至医术良师，而一向谨慎的红兮，似乎也并不讨厌此人。他也有些好奇，到底是水龙大人假扮沐漌相助于他们，还是沐漌原本就冒充了水龙大人？想到第二个可能，岩墨不禁一阵发凉……能制服水龙大人的妖，实力不可小觑……
　　沐漌看到顾梓之和南宫铃二人被吊起了兴趣，索性再添一把火候，道：“万妖集会，也是探听四界消息的好去处。无论是仙君被贬、魔王转世，种种传闻都能在那儿找到些线索。”
　　如此一来，众人再无异议。

　　因此，一行人出了凛王府，离开宁城，便向锱城方向而去。

　　一路上，南宫铃迷上了凡间的一景一物，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特别反对利用仙力尽快赶路的方案。况且沐漌也坦言距离万妖集会的举办时间尚有半月，可以慢慢前往。
　　顾梓之顾念沐漌还有旧伤，再加上习惯宠着南宫铃，自然也放慢了脚步。红兮同样对凡间充满好奇，沐漌说不用急，那么就不急好了。而岩墨，怀揣着猜疑沐漌的心思，也不愿产生些正面冲突，索性顺了大家的意。于是，四仙一妖悠闲地“视察”着沿途的风土人情，日子倒也过得轻松。

　　然而愈发接近锱城地界，氛围愈发紧张起来。日落刚始，家家户户就闭门熄灯，路上连个打更的人都没有，村落里安静无比。
　　这日，一行人终于到达锱城脚下，夜色已深。透过城门缝隙，能看到城内黑黢黢一片，只有风裹挟着尘土杂草在空空的街巷里穿梭的声音，没有半点人气，恍若一座空城……
　　未待其余人发问，沐漌淡定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瓶，倒出几颗紫色的药丸，对众人道：
　　“万妖集会只许妖入内，你们仙家的身份若暴露，会很难办。这是凝妖丹，服下此丹后，可暂时将你们的仙气转为妖气。”
　　顾梓之接过丹药，仔细地看了看，又闻了闻，以微不可见的幅度悄然点了点头，示意无碍，然后率先吃了下去。
　　这一举动令红兮警觉了一瞬，这段日子中，顾梓之虽和沐漌交好，但终究是个心思细密之人，喜欢凡事留有一手，不会轻易相托他人。
　　南宫铃见状，也爽快地吃下。
　　只是岩墨开口问道：“你已然是妖了，为何还随身携带此丹？”
　　“凝妖丹于妖本身而言，是上好的增强妖力的补药。这几颗可是我用命换来的。”沐漌眼中是满满的受伤。
　　“嗯？”众人不解。
　　“不知你们可曾记得妖女的洞穴？”
　　“啊！我说这气味怎么那么熟悉，这是那洞穴门口生长的蕨草的气味！”顾梓之恍若大悟道。
　　“正是，我寻着那气味去的曦凤山，不料被那妖女捉住，这才困在了洞中。”沐漌说道。
　　红兮点点头，一口吞下了药丸。沐漌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一旁的岩墨再无法推辞，只能随之吞下。

　　“丹药服下后，你们会有一段时间四肢无力，无法施展仙力。我这便带你们入城找地方歇息，度过今晚自然就好了。”说完，沐漌在虚空中飞速画了一个圆，他手心所到之处就想生生划开了一面屏障。屏障后的世界缓缓展现在面前：

　　宽敞的街道两边如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铺，一个挨着一个，将道路挤得只剩两肩宽度，货架上、地摊上，摆满了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有穿透玻璃的长须草，有一边喷火一边喷水的双面蛇；还有散发着奇异香气的叫不出名字的食物，比如一只蹦来蹦去的火焰怪的眼睛，下一秒就被炸成了丸子。一个完完整整白白胖胖的萝卜娃娃，转眼被做成了凉拌菜……
　　来来往往的人们，哦，准确来说是容貌各异的妖们，在热闹的街市间来回穿行。看得出来，有拖家带口的，也有成双成对的，都开心地看着，吃着，逛着……这其中，也有不少妖，身形举止与普通人类无异，却收获着沿路的艳羡的眼神。
　　红兮等人后来才知道，妖怪也是修炼到一定程度才能化人的，而修为越高，化出的人形越是美丽。

　　所以，当他们一行人进入酒楼要求住店时，从楼下食客到酒店老板娘都热情地过分。但集会期间客人众多，好不容易才腾出了两间上房和一间下房。老板娘主动请红兮与南宫铃、顾梓之与岩墨分别入住两件上房，而将沐漌安排在了下房。许是因着沐漌那“惨不忍睹”的面容，自然将其看作低阶的妖，甚至是前面几位的侍从了吧。
　　南宫铃对着这种以貌取人的态度十分不满，刚要发作，被沐漌及时劝阻了：“无妨，有地方休息便可。你们服下丹药，今夜必须好好休息，否则气脉调息不匀，接下来日子会很难过。”
　　南宫铃这才气鼓鼓地忍下来了。

　　夜间
　　红兮刚要入眠，听见窗户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想挪动身体，却困倦得不行。红兮想，这就是沐漌所谓的“药劲”？
　　待看清来人，红兮反而安下心来，索性向空中懒懒地伸出双手。
　　沐漌走到床边，自然地弯下腰来，利索地将红兮横抱了起来。接着走回窗边，纵声一跃，跳至屋顶。

　　从四层酒楼的屋顶向下俯视，城中依然灯火通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见减少。
　　沐漌换为单手抱着红兮，另一只手貌似不安分地沿着红兮的手臂向下……
　　“你做什么！”红兮瞬间炸毛了！这沐漌变成妖以后，是这么开放的吗？
　　“你又在瞎想些什么？”沐漌无奈地笑了笑，手上一用力。红兮手腕上方内关穴处一痛，瞬间有种恶心感自胃中涌出，忍不住趴在屋顶上呕起来。
　　直到呕吐物中出现了那紫色药物的“尸体”，沐漌才罢手，递给她一方手帕。
　　红兮气不过，抓过沐漌的袖子擦了擦嘴巴，沐漌略显嫌弃地挑了挑眉头，却并未阻止。
　　一边拍着红兮的背给她顺气，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那凝妖丹虽可改换身份，但终是逆了气血，对身体有害。”
　　“那你还让我们吃？！”
　　“你有幽冥界令牌在身，就算气息不改，也无一妖敢伤你。”沐漌答非所问。
　　“我问的是我们？其他人怎么办？”
　　“其他人？”沐漌似疑惑红兮为何有此问。“他们想入万妖集会，服丹是必然。至于是否伤身，我无暇顾及。”
　　“沐漌！”红兮微怒。虽然她一直知晓沐漌运筹帷幄必有隐情，把控人心的本事也是高深莫测，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冷漠无情。想想前段日子为他疗伤的顾梓之，方才还为他鸣不平的南宫铃，还有之前被清除了一段记忆的岩墨……红兮忽然感到，在他身边的人，都免不了会受到伤害，留给自己的，是被蚕食的一点一点的真心……

　　“红兮，不要闹了好吗？”沐漌道。他又想起了消除岩墨记忆的那次，似乎是红兮第一次和他意见相左，之后的一段时间都在刻意地避免相见，处在冷战的氛围，那种感觉，沐漌觉得很不好受。
　　而如今，红兮再一次为了其他人和自己生气。是的，其他人。
　　沐漌忽然明白了这段时间患得患失，愈发觉得红兮把控不住的原因了……
　　他在意的始终只一个红兮而已，而红兮的眼中所见，心中所羁绊的，不再仅仅只有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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