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缘

　　岩墨在雨中跪了一夜。
　　清晨，沐漌醒来，推窗看了看雨中的岩墨。合衣下榻，洗漱完毕，重走到岩墨的面前。
　　“可想好答案了？”
　　岩墨懊恼地摇摇头，道：“恳请水龙大人指点”
　　“当你强大过我与北冥大帝，又何必在意两方相争。若看不顺眼，都灭了便是。”沐漌轻描淡写地说。
　　岩墨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这样的大逆之言，被“水龙大人”平平淡淡地就说出了。看上去是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少年，言语间却已然充满霸气。
　　“然，强者无心依旧徒然。时刻记住，听从己心。”沐漌告诫道。
　　岩墨重重点头，心中浮起对水龙大人的更多敬意。

　　强者修习自身。而另一种强者，是修习人心，最终将前者收为己用。
　　如今，岩墨的所作所为，依然是因着对师尊青龙的敬爱，沐漌想做的，是令其心逐渐易主，最终只尊己命。

　　“回去歇息吧”沐漌说完，反身回了红阁。他感应到，红兮的气息渐浮，即将转醒。
　　岩墨再行一礼，退出红阁。跪了一夜，淋透了雨，他的步伐有些不稳，但心境却更加坚定起来。

　　红兮醒来时，是被沐漌抱在怀里的。但她心里却没有多少波澜，像是遇到喜欢耍赖的令人头疼的孩子一般，叹了口气道：“沐漌，又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再去九天演一场戏”
　　“沐漌，我有点累了。我这颗棋子，偶尔也需要休息不是。”
　　“红兮，我答应你，这场戏后，就带你去人间散散心，好不好？”
　　红兮有些心动，在九天时，听闻最多的就是热闹非凡的人间，纷纷扰扰爱恨情仇的戏，每天都在上演。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红兮已经不再相信，眼前这只是一条误入九天花池的小丑蛇了。
　　“我是应龙”沐漌老实回答道。
　　“应龙？就是那应龙出，四界同的应龙？”红兮有些惊讶，预感到沐漌的身份不凡，却不知是这么个万年未必现世的稀罕物种。
　　“嗯”
　　“哇！那待在你身边太危险了。若是让四界知道了你的存在，你有千条命也不够有心之人追杀的。”
　　“我无意争权”
　　“哈，世上的事情哪是你无意参加就允你退让的”
　　“说得也是，那我也只好试试统一四界了”沐漌说得十分轻松。
　　“年纪不大，胆子不小”红兮说道，其实心里就喜欢这样装作无意，胸有乾坤的沐漌。“那到时候，你封我个什么官儿做？”
　　“不如，专掌四界的美食？”
　　“哈哈，这个好！就这么定了！”红兮笑起来：“说吧，戏怎么演……”

　　红兮和沐漌，又像回到了从前。但彼此话语下掩藏的心境，又如何得知呢？连他们自己，也未必整理地清楚的，一个情字。

　　第二日，红兮就向洛清申请，想去九天面见北冥大帝。
　　有北冥大帝之前的旨意在，洛清自然不会阻拦。而紧随在红兮身边的岩墨，也自然而然得了个同往。

　　红兮等人刚行至界碑处，就有仙侍仙婢前来相迎。红兮还以为那空空的殿阁之住着北冥大帝一个人呢，也是，传闻紫云殿常常歌舞升平，美女进出，没有一大群仙婢仙侍，应当也运转不过来吧。
　　这样想着，红兮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迎客”的待遇，既然北冥大帝想做给某些人看，那就配合好了。反正可以气到玄女的事情，她乐得出力。

　　步入紫云殿后，红兮有些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原本空旷的殿阁里搬上了几个大圆桌，而桌子上，分门别类的放置着瓜果、甜点、小吃、零食、菜肴……而那个黑发紫眸的俊逸男子，正在向她招手：
　　“小红兮，喜欢吃哪个呀？”
　　小红兮……红兮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北冥大帝，似乎真的孤单了太久。紫宸和孩子的离去，已然让其心如死灰，一切皆空。而红兮的到来，唤醒了他体内紫宸的一魄，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之后的三日，红兮都过着混吃混喝的日子，北冥大帝乐得鞍前马后为其奔波。而红兮临睡前，总要缠着北冥大帝让他说故事。相处下来才觉得，这北冥大帝实则是个重情义之人，他的故事里，前前后后就只有一个挚友，和一段美好的爱情。虽然用了化名，红兮又怎会听不懂。

　　是夜，红兮乖乖地坐在软榻的一侧，北冥大帝坐在另一侧。然而今晚，北冥大帝似乎心事重重。红兮聪明地没再缠着他说故事，而是打了个哈欠。北冥大帝忙道：“小红兮去休息吧，今晚就不说故事了。”
　　小红兮说过，不喜别人的触碰，因此他看着小红兮自己爬下软榻，又爬到床上后，才站起来，贴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便反身向门口走去。踏过门槛时，拍了拍始终在门旁的岩墨的肩膀。
　　“辛苦你了”
　　岩墨低头抱拳，恭送北冥大帝离开。手握佩剑，单膝微曲坐回了门口，默默守护着屋内的红兮。

　　正闭目养神时，耳边忽然有了些沙沙的动静。岩墨佯装未觉，当声音渐渐接近，接近其面前时，突然出手，却听见“啊”的一身痛呼，是红兮的声音。
　　岩墨忙松开手，睁开眼看到的是红兮一脚跨在门槛外，一脚还在门内，委屈地搓着细细的手腕。
　　由于岩墨的力道太大，手腕已经发红了。
　　岩墨有些抱歉：“我不知是你……”
　　“我要向北冥告状去，说你欺负我”
　　“别……”岩墨有些慌张。
　　“哈哈，开玩笑呢。”红兮做了个鬼脸。这岩墨确实是个实在的性子，比那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沐漌好相处。

　　“手腕，还疼吗？”岩墨盯着红兮，歉疚地问道。
　　“没事儿”红兮笑了。
　　岩墨看着她的笑容，竟也有一丝温暖。
　　“唔，要是觉得抱歉，帮我个忙呗？”
　　岩墨认真地点了答应。

　　于是，九天的，没有星辰的夜空下，一个少年携着一个女孩飘过一座又一座殿阁。
　　有岩墨的识地符，效率高了许多。不多时，他们便在界碑处找到了北冥大帝。
　　此处的界碑，不同于九天与五行八荒界的设立在东仙门的界碑，而是矗立北端，设在一处悬崖边。如果红兮没猜错，这应当是九天与幽冥界的界碑了。
　　许是幽冥寒气太盛，与暖暖的九天气息时不时相冲，悬崖中时不时发出隐隐的刺啦啦的摩擦声，周围也随之升腾起阵阵淡蓝色雾气。
　　片刻后，深渊里忽然出现些扑闪扑闪的光亮。一盏盏橘色的小灯破黑暗而出，幽幽上浮。愈往上，一些橘色的光亮开始渐渐泯灭；另一些，在穿过淡蓝色雾气时，悄悄熄灭。最终，只有零星的小灯可以飘摇过界，轻悄悄挂在悬崖边的树上。一波一波，万千的橘灯燃亮了整个黑夜，又像烟花般结束短暂的旅程，化为淡淡的光痕。

　　北冥大帝一身紫衣，坐在悬崖边缘，他的身后，是常年漂浮的天界浮云，面前，是万盏橘灯点缀的深渊。一手提壶，一手斟酒，北冥大帝将入喉烈酒一杯接一杯饮下，心里空空的。
　　又是一杯酒举至唇边，却是久久未曾饮下。北冥大帝一倾手，将酒杯连酒掷入深不见底的悬崖里。
　　“我再补个睡前故事可好？”
　　红兮和岩墨到来时，他便已感知到。但他并未转身，许是担心他们看到自己脸上的，男子本应不轻弹的，眼泪。
　　北冥大帝缓缓说起了，被埋藏很久很久，四界的禁忌。
　　青龙之乱。

　　北冥大帝从不理睬那所谓的禁忌，不言，不过是没有找到应有的听众罢了。如今，他愿意将这些和红兮岩墨分享，唯独掩下了紫宸所怀是应龙的真相。
　　旧事历历，旧伤再起。红兮和岩墨听得入了神……

　　“五百年了”北冥长叹一声“每百年的今日，一众的魂灯中，竟还有当年的将士之魂。那些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兄弟们，终是辜负了他们……”
　　幽冥界若心有执念者，自愿放弃轮回机会，是可永世留魂，徘徊不离的……
　　紫宸，这其中会有你的丝缕残魂吗？我答应你，每百年的这日，都会在此陪你。

　　红兮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紫云殿的。原来，青龙真的曾为了青莲姐姐，逆天而行，与天相争。终究是自己误会了他……幸得如今他们已解脱种种，算得上个圆满。只是可怜了那些年岁里的旧人。

　　她不知道沐漌是否知晓青龙之乱，只是她想到了，北冥大帝提到的，他前往镜湖底相救紫宸公主。
　　镜湖底……那日的闭水决修习，湖底，再到自己的昏迷前的光亮……
　　红兮觉得，一步一步，似乎总在沐漌的算计中。哪怕今日，自己心血来潮去跟踪北冥大帝，原是她自己的点子，沐漌也已经预先料到了吗？
　　沐漌的心机，深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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