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先生出没

　　江筱瑜恨不得砍掉自己按门铃的那只手。她努力挤出微笑：“熊先生……早啊……”

　　熊景耀脸色又沉了几分：“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本能的退了一步，手指掐着掌心，结结巴巴：“我，那个，厅长跑进院子里，它，它抢了我的手机链。”

　　熊景耀问：“它把手机链从你手机上扯下来了？”

　　江筱瑜又往后挪了一点：“不是，我取下来想擦干净……啊，厅长来了。”

　　熊景耀低头一看，橘猫的脑袋从他腿后面伸出来，先用肥胖的身体蹭他，然后把嘴里叼着的一个东西放在他脚尖正前方，再拿爪子拍拍他的裤腿，示意他看那玩意。

　　江筱瑜看得一愣一愣，一时连害怕都忘了，讶然道：“厅长还会送给你礼物啊？”

　　熊景耀弯下腰，拾起手机链看了看，没有理那只绕着圈蹭他的胖猫，脸上不仅没有收到猫咪礼物的愉悦之色，反而添了两份怒意：“你擅离职守，跑出来追一只猫，就为了这种小玩意？”

　　江筱瑜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再犯一次，你自己走人。”他把手伸过来，见她涨红脸不知所措，加重了语气，“接着！回去干-你的正事！傻站着，是等人抬轿子请你吗？”

　　江筱瑜赶紧摊开手掌，他手指一松，染上他体温的手机链落在她掌心，就像刚喷出的火山石一样滚烫，险些被她松手扔掉。

　　她慌忙握紧手里的东西，想道谢，可似乎先表达反省的意思更妥当，就在她犹豫的一刹那，他已经转身回到庭院，关上了门。

　　江筱瑜回到店里，心跳依然如擂鼓一般又急又重。田云梦站在门口向客人道别，瞄了她一眼，惊讶的问：“江小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发生什么事了？”

　　丁雯也瞧见了她，过来询问。她把追黄厅长，并遭遇熊景耀的事一说，众人面面相觑，几秒钟的静默之后，丁雯严肃起来，道：“江小姐，工作时不能离开岗位，这是基本守则，即使有重要的事需要暂离，也得先向我请假。”

　　江筱瑜恨不得钻地板下去：“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我太久没上班，性子散漫，是我的错。”

　　她认错的模样相当诚恳，又是一副乖巧温柔的讨喜长相，很容易让人消气。丁雯叹息，道：“那你一定要记住。熊先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从不听人说情的，真有下次，我们谁都保不住你。”

　　张慧芬安慰的拍拍她肩膀：“好了，别多想了。你运气好，没人点蛋糕，所以没误事。”

　　江筱瑜又是羞愧又是感动：“我以后一定注意，给你们添麻烦了。”

　　梅眉忍不住笑了：“原来厅长没有偏爱你，它卖萌麻痹你神经，然后狠狠摆了你一道。我现在不嫉妒你了。”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重归舒缓。

　　生意越来越忙，大家都没空再聊天，紧张的投入工作。客人不停的来，午饭时间到了，众人也只能抽空轮班吃饭。

　　江筱瑜把费了老大劲发酵完成的可颂面包胚送进预热好的烤箱，又打开厨师机搅拌下一批面团，趁着机器工作的时候打开包着汉堡的包装纸，食不知味的啃起来。田云梦咽下最后一口蛋挞，一边洗手一边愁容满面的说：“为了省时间，工作餐不是肯德基就是麦当劳，这几个月吃外卖吃得我胖了快五斤。”

　　江筱瑜道：“换中餐外卖？”

　　“这附近房租超贵，中餐厅都是那种高端饭馆，外卖都要从好远的地方送过来，再堵堵车什么的，都糊成一团了。再说外卖都很油，没办法。”田云梦唉声叹气，然后声音渐渐低了，“好怀念小熊先生，以前他给我们做饭吃。”

　　江筱瑜问：“这么忙，有空给大家做工作餐？”

　　“肯定不能像正式吃饭那样弄，他都是提前腌好肉，时间差不多了，找工作间隙回厨房送烤箱或者蒸箱，饭点就可以吃了。他还准备了好多种酱，煮了意大利面一拌就好，又好吃又营养。”

　　她描述得绘声绘色，江筱瑜听得咽口水，思忖片刻，道：“其实那些我也会做，就是未必有小熊先生的手艺。”

　　田云梦遗憾的摇头：“江小姐做饭肯定也超好吃，但现在操作不了——厨房在熊先生家里。”

　　江筱瑜忽然想起上午黄厅长把她带去的那扇雕花黑铁门，睁大了眼：“这后面的院子和小洋楼是熊先生的？”得到肯定的眼神，她羡慕得心里发酸，又忍不住好奇，“能在这里有私宅，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有钱？”

　　“听说他还有别的生意，更多的就不知道了。管他呢，就因为房子是他的，所以店里少好大一笔房租的开支，他又不缺钱，才舍得给我们发那么多工资奖金。”田云梦一边说一边戴好手套，去帮她拿巧克力和杏仁粉，目光掠过她的手机，瞧见手机链，不由得“噗”的笑出声，“今天厅长把这个叼给熊先生了？”

　　江筱瑜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熊景耀冷冰冰的脸，心有余悸：“别提了，他就和吃了炮仗似的。”

　　田云梦道：“我就奇怪呢。熊先生虽然脾气差，但从来不和我们发火，有事直接让小熊先生或者雯雯姐处理，怎么今天和你说那么重的话。”

　　“谁知道呢，可能是我长得丑吧。”

　　“才不是。是这个。”田云梦指了指手机链。

　　江筱瑜疑惑的盯着自己手机链看了十几秒，终于恍然大悟。

　　那是一枚限量版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小熊。

　　田云梦眨眨眼：“本店隐形员工守则第二条，不要在熊先生面前提熊。”

　　咖啡厅的工作除了辛苦一些，其他地方堪称完美——环境优雅温馨，同事友善热情，成天和香喷喷的糕点咖啡打交道，还能抽空揉软绵绵的黄厅长。江筱瑜本来对熊景耀的心怀畏惧，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这个让人心惊肉跳的老板极少出现在咖啡厅里。偶尔从那扇小门出来，他也并不来找她麻烦，只和丁雯谈工作，然后很快就走，她在烘焙间忙碌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老板巡视过，堪称来无影去无踪。

　　和大部分工作相反，上班时最不愉快的时刻反而是吃饭时间。人人都烦死炸鸡薯条，但每天早早上班，夜里下班，也没几个人有精神自己带便当。但江筱瑜实在受不了，她的味觉早就被自己养得太刁钻，索性在周一休息的时候买了一堆食材放冰箱，每天清早忍着困意提前一个小时起床给自己做便当。

　　第一天她带了南瓜腊肉豌豆焖饭，第二天她带了芹菜猪肉煎饺，第三天是茄汁虾球和蒜蓉西蓝花，到饭点就放进微波炉叮一下，开盖的时候香气四溢，成功吸引仇恨。最后连最端庄的丁雯都眼冒绿光，通知下班之后开会，聚众把她批判一番之后，决定下一个休息日，全体员工一起准备方便存储，能很快煮熟开吃，又用不着熊景耀厨房里的复杂厨具的工作餐。

　　周一的天气很糟，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几乎要压上房顶，凛冽寒风把树上仅存的几片枯叶刮下来，卷得四处乱飞，没过多久，纷纷扬扬的雨丝夹杂着细碎的雪花落了下来，没带伞的行人一边找地方躲雨一边抱怨。

　　有个小青年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头上，低头匆匆赶路，一下子撞到了人，那人手里的雨伞没拿稳，落下时伞尖划过了他的脸。

　　小青年吃痛，怒气顿生，即使他有错在先也顾不得，开口就是一句国骂，抬头刚想说点更难听的话，眼睛随着头抬起的动作从下往上看，先把一套漆黑的长大衣收入眼底，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还有一双极黑，似乎能吸走所有光芒的眼睛。

　　那人面无表情，不骂人也不动手，就这样静静看着他，但他就像舌头被割了似的，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往后一瑟缩，想跑却拔不动腿，抖了会儿，反应过来，赶紧弯腰把伞捡起来还过去。那人接了，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小青年依然全身发僵，木偶似的看着那人走远，手机铃声响起，那人接了，声音越来越轻：“你好，我是熊景耀……”

　　熊景耀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方才雨伞离手的一小会儿，头发和脸被雨夹雪给淋了个半湿，迎着风走了不过五分钟，寒意便把他整个人给裹住了。他拢了下围巾，加快步子，离家已经很近了，咖啡厅就在街对面。

　　他停下来等红灯，目光往那边随便一瞟又收回，忽然觉得不对劲，又抬眼仔细的看过去。

　　今天是休息日，但咖啡厅的灯却亮堂堂的，他的员工们正在里面不知干什么。

　　他过了街走向咖啡厅，却并不进门，在窗外往里看。张慧芬在擀面皮，丁雯等人在包饺子，只不见江筱瑜，再一瞧，她也在，但是不和人群一起，而是在烘焙间的灶台前站着，不知在忙什么。

　　又一阵风斜斜的吹过来，直接把冷雨刮在他脸上。他皱了皱眉，上了台阶，准备先进去避雨。

　　门推开一条小缝，里面的谈话声传来，他听见梅眉带着广东口音的声音：“小熊先生在的时候，我们也一起包过饺子馄饨，大家热热闹闹的。江小姐来了，好像一切又回到以前了一样……”

　　从门缝漏进去的冷风吹动了头顶的风铃，众人唬了一跳，扭头一看，手上的动作都停了，愣愣的瞧着走进来的人。

　　谁都没想到熊景耀会突然从正门进来。

　　还是丁雯先回过神，连忙站起来：“熊先生？”她看了一眼满桌食材，有些尴尬，“工作餐总点外卖，大家的胃有点受不了，就想自己准备一些放冰箱……以前小熊先生……”

　　熊景耀抬了抬手：“我知道。你们继续。”

　　众人稍稍松了口气，见他看着烘焙间，又解释：“江小姐在调馄饨馅儿……我们去叫她？”

　　“不用。”他移开视线，往通向庭院的小门走去，路过烘焙间的时候他眼角余光扫过里面，江筱瑜正低着头切番茄，她手指雪白纤长，被锋利又闪亮的刀一衬托，显得有些娇弱。可她用刀却又快又果断，鲜红的番茄瞬间成了小块，被她用刀面一托一抹就送进了旁边的容器里。

　　这快刀斩乱麻的劲头莫名的让他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她拿了另一个番茄继续切，谁知切了一半她停住了，他正疑惑，她拎起一块番茄送进嘴里，眼睛微微眯起，露出满足的神情，又左右扭了下脖子，随着动作她自然而然的侧过了脸。

　　然后她看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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