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奸臣之宦妻

　　呆在这里时间越长，越了解这个朝代无权无势之人的渺小与悲哀。仅仅是因为想要活得好一些，有时候付出生命也不能得尝所愿。今时今日她已不复初时那般单纯，也明白在这个根本不会与你讲人人平等的世界，人们争权夺利满足的不仅仅是私欲，更是活下来的权利。

　　她在这军营之中蛰伏休养了两个多月，时时刻刻想着要逃。不放过一丝机会，不错过一点时机却也目睹了多少个跟自己有同样想法的人被当场抓获后活活地杖毙而亡。那血迹斑斑初看之时触目惊心，如今再见仿佛已麻木。她竟发现真有这么一天！变得对一条条生命的逝去毫无感觉。
　　很多人由最初的不甘变成死心，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是一样。她抗拒，不想，不要屈服！

　　军营的番兵抓到一个入侵的寇奴人说是细作。以前军中潜入细作不是没有先例，那个寇奴人被刘岭天和戚武扣押起来拷打审问。她不知道那个寇奴人是否真的是细作，一个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破烂的外族异服，骨瘦如柴，消瘦的面容嵌着一双清澈如泉的眸子。被番兵压下去时，一张黑黝黝又脏兮兮的脸满是不解，困惑和恐惧，哭着不停地说寇奴语，似乎是在解释什么。

　　那时优就与莫菁站在一边旁观良久。直到少年消失，仍望着那个方向不依不饶，半晌，优才轻声呢喃：“竹青，那个少年郎是在说他只是想找自己的阿爹阿娘。贝城外的冬天没有食物很难过，他的阿爹阿娘只是想带着他偷偷进贝城过冬而已。他还说他与自己的阿爹阿娘失散了，他找不到他们。”
　　优转过头却见莫菁转身欲往虎帐，她一把拉住莫菁，“你要去哪里？！”

　　“跟护军说清楚，说他不是细作，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少年。他不懂战争，不懂细作，他只是一个跟在父母身边的孩子！”

　　“那你又要怎么解释你知道这些？你要怎么告诉刘岭天和戚武？告诉他们我听得懂寇奴语？只怕到时他们不放过那个寇奴少年，还把我们也一并下狱酷刑。”

　　莫菁愣住，久久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终于抬头看着优，凄然道：“所以就要置之不理么？优姐，那是一条人命。”

　　优自嘲冷笑：“人命？！我们算得上是人命么？有资格说怜惜人命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我们尚且要战战兢兢方能苟且偷生，更何况是那些被驱逐在境外，低人一等的寇奴人？”

　　三天后，那个少年整一个血人儿似得被吊在军营外。双目被早已凝固的血腥粘着睁不开了，嘴唇依稀虚弱地在嚅动恍若想要说些什么。日光粼粼下少年奄奄一息的身影投射在沙地上微微晃动，触目惊心的艳红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滴落染在寸草不生的荒地之上……

　　日正当午，滴落在地上的血已经在日头蒸发下发出令人作呕的铁腥味。不知这个寇奴少年是死是活，大约能保住一条命，身体也是废了的。

　　护军传令下去叫人把这个寇奴细作扔了。莫菁和优合力解开被血染得有些黏腻的绳子，把少年小心翼翼放了下来，两人皆是侧目不忍视。那少年忽然紧紧抓住莫菁的手，她被这无端的举动措不及防地吓了一跳。

　　下一刻却见寇奴少年细不可察地往自己怀里靠了靠。满是血迹的面容，唇边恍若无力地染起一抹笑意，轻轻地发出两个单音节后再无反应。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已然断了气，刚刚那一幕恍若只是回光返照。

　　优已经捂着发酸的鼻子把头转向一边。半晌，方回过头红着眼睛望莫菁，哽咽地解释道：“竹青，他刚刚是在喊阿娘。”

　　听闻当年开朝帝君驱赶异族匈奴是因为他们常利用医蛊之术在已死的尸体上种蛊，造成大批尸人。这些尸人不仅在军队部落中充当补及，当时还当寻常货品自有买卖。

　　异族寇奴天生天养，保留了原始的野性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甚至于在某些天灾人祸的年代买卖尸体，偷尸体的也并不少见。

　　这些在异族寇奴眼中极为常见的事，开朝帝君却震怒于这些外族蛮夷不重天理伦道，反感这些异族寇奴蛊医的行径。更甚或觉得他们不配为人，一时天子之怒，将所有人赶尽杀绝。

　　寇奴人被驱赶到狄蝶州以北，桑合江以南的地方。境外一切比不得国境内。土地贫瘠，寸草不生。食物的稀缺使得他们为了生存，只能一年又一年地虐杀边境的村落来抢夺食物，以至于寇奴成了彦稽朝边境的一大祸患。

　　自从十几年前彦稽朝有名的战神晚云战死，多少年里，异族寇奴成为一个逐渐壮大的部落，一路挥军掠夺了好几个洲郡占地为王。寇奴人和彦稽人的积怨愈发深厚以至于寇奴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低贱而不懂人伦的存在；彦稽人以和寇奴人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为耻，处处把逃进境内只想谋图生路的寇奴人格杀。有的地方，甚至搭起了祭台把抓到的寇奴人绑起来当作祭品烧死献给天上的神灵，以祷告神灵原谅自己被狡诈的寇奴人闯进纯洁的家园。

　　贝城一带的异族寇奴军队可以说是不成形的，那里异族寇奴的居所被称为苦窟，由此可知那些人的居住环境有多恶劣！那些寇奴人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被逼到绝境的人组织在一起想要进城找食物来活命的可怜人。

　　优说：“我虽不知道他人眼中寇奴人是否真的如此不可原谅。但同为这一片天空下生存的子民就非要分个高低？有时候我竟不知道，到底是彦稽朝的人更无情些又或是那些异族寇奴太过恶劣。”

　　她们把那个寇奴少年偷偷地葬在了军营不远处的一座山山脚下，没有丢去乱葬岗。那里山阿仓色，秀木成林绵延一线，优说道，猜想那个寇奴少年这辈子也没有见过的很美丽的一个地方。即使靠近战地也不被战火所扰。他这辈子，大抵是找不回自己的阿爹阿娘了。

　　夜间，莫菁无眠，辗转反侧。身上的被子盖着并不能御寒多少，旁边的烛光还亮着半截，烛泪轻落。

　　一连几日都是一夜无眠。第二日天还未亮便要起来。如今她在营中是一个炊事兵。日常工作大概就是负责在军中烹饪伙食。说是烹饪，战地苦寒，生活原本艰难，众人吃得亦十分简陋。一碗白米饭加一碗苋菜汤已是难得。更多是两个窝窝头点上腌菜佐味。至于肉和酒，在不是打了胜仗的情况下，除了那两个首领，莫说吃，见也难以见到。

　　又因那两位抚夷护军的伙食也是直接交由厨房那帮人负责。因此那里当事的人多少懂得些以职位之便自肥，吃得怎么都比那些番兵要好些。

　　莫菁来到炊灶之时那里的人几乎已经到齐，都在着手准备早餐。普通番兵也已经起来操练。共事的人几乎都是些老残但还能干些活的否则也不会被指派到炊事这一块来。只有指挥的几个是两位护军的心腹。那些被抓来充当营妓的妇女也要来帮忙。

　　莫菁来到灶头熟稔地开始拗柴枝生火，不一会儿火星闪亮，燃起的火花在柴枝堆里噼啪作响，火光带着温度映在脸上总算让人觉得不那么冷。

　　旁边有人开始聊起了天。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样非人的日子。倘若不找些事来打发时间只会更加地折磨人心。

　　莫菁却没有加入他们的聊天活动之中，只是安静地蹲在一边看柴火。

　　等到早餐做好，趁着番兵操练的结束时间还未到便赶紧拿上自己的那份早餐出去，却让那群聊天的人中某个眼尖的看见。

　　“莫竹青啊，你又去给你的优姐送早餐了？她有你这么个时时惦记着她的小情郎倒也算是走运了。”

　　言罢，共事的人群里便响起了一阵笑声。

　　莫菁心中不愿在这军营中用真名。“莫听素”这个名字是不能用了。于是在报名时把自己名字上的“菁”拆开，改成“竹青”。此刻听到有人喊她也只是停下，微笑答道：“没事的。这是我自己那份早餐，我与优姐一人一半，不会多费军中的。”

　　又见一位年纪稍长的炊兵插嘴：“人家优姑娘本事大，成过亲的就是不一样，这韵味儿都能醉倒多少个象小竹这样的年轻仔啊。”

　　此时其中一位妇人也是半羡慕半嘲笑地答话：“唉，人家小竹可痴情了！优姐前晚发热烧了一夜，他便偷偷地来帐中又是给优姐覆毛巾又是给优擦身子的。你看你们，我一双玉臂被你们个个枕过却不及人家一个还没发育好的毛头小子！”

　　这个发话的妇人还未被掳过来的时候是个青楼女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眉眼风流。听说刚掳回来的时候凭着之前在那烟花场所学得的一些本事把那两位主儿伺候得服服帖帖，甚得那两位抚夷护军之宠。一段时间里几乎与他们是夜夜春宵，交颈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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