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为谁留

　　
　　　
　　
　　长发为谁留 文/凌扬
　　
　　
　　
　　年初三，是西方的情人节，也是广州人叫“赤口”的日子。人们在这一天多不出门拜年，因为怕互相吵架，影响了感情，所以宁愿在这一天待在家里或去求神拜佛。　
　　就在这一个矛盾的日子里，我搭上了回家的列车。　
　　这每年的春运期，对于我这一个无财无能的打工仔来说，真是一种受罪，因为每年都要求爹拜娘挤一身臭汗才买到一张车票，而那时春节又早过去了，真难为了家里引颈盼望的父母。不知为什么，我特别反感车站喇叭中传来的祝福语，这简直是一种挖苦与耻笑，是把你剥了衣服还赞你身段好。我的后榻是一个年老的伯父，他此刻正在看一份大概刚从车站里买的报纸，偶尔轻轻笑出声来。对铺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她的披肩长发犹如中国画上的一抹残空，她半躺着，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不断挂出泪水，然后把清丽的脸庞开出两列河床。我不忍再看下去了，转过头看窗外的风景，其实哪有什么风景？漆黑一片的，偶尔的一颗星也迅速消失了。今天早上，我又与女友吵了一架，如今的每一句话还在我耳朵中回放。以前，我并不知道什么是情人节，可当我从女友口中了解到情人节这一语汇后，我过的第一个情人节居然是不欢而散！我向后榻的老伯借了一张报纸来看，虽是漫漫长夜，可我不想睡，即使闭着眼，思维仍是清晰的，倒不如张着眼。手里捏着一张报纸，其实也只是捏着而已，我根本没有看，是没有心情看。　
　　有时我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千里迢迢来广州打工，没想到不久便认识了紫芸。她是一位本地姑娘，文静、大方，在我困难时曾经给予我很大的帮助。可正因为她是本地人，我是外地人，却成了我们恋爱中常浮出水面的障碍。我知道她一定承受了不少的压力，因为我人与财都并不出众，相比于她常提到的她单位里的女孩子的男朋友，我简直只算是一座森林里的一株臭草。她在我面前，总是显出一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明白她是在乎我，而有意掩饰了她内心的痛苦。至于痛苦的原因是什么，那是明摆着的。她可以不在乎我的身份与地位，可以不在乎别人的议论与白眼，但不能不在乎她父母的反对。二十余载的养育之恩相比于一年半载的两情相悦，数字的落差是巨大的，情感的抉择是痛不欲生的。今天不是封建社会里的日子了，儿女有权追求自己的爱情并决定自己的婚姻，但父母同样有权表达他们的意见，至于儿女尊重不尊重他们，他们同样也是很在乎的。紫芸告诉我她父母最担心的是他们的女儿有可能跟随我远居异地，从此与他们相见机会减少。我能明白紫芸父母的苦衷，虽说嫁出的女儿如泼出的水，但谁又能真的如此无情呢？紫芸瘦了，因我而瘦，因愁而瘦，并不因为她所说的减肥的缘故，如果爱情让人瘦的话，原因只有一个：这段爱情并不快乐！我们开始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发生口角，然而情根深种，也不是一两场雨所能折断的。在一段得不到父母支持的恋爱中，我真不知自己能走得多远。紫芸屡次要求我与她父母多谈多了解，我答应了，她父母为人也和蔼，只是最后他们都让我选择，尽管我高考时只懂做选择题，也希望一份试卷只得一道选择题，然而关于人生的这道选择题却是让我抓破头皮费煞思量。紫芸说，何处青山不埋骨，好汉哪里不是家？而我照顾了她的父母，那么我的父母又将如何呢？唉，难呀。于是今早在“赤口”也是“情人节”的一天，我们又因小事而弄得面红耳赤。紫芸走了一半折回去了，我是一个人来车站的……我努力眨了眨眼睛，报纸上的铅字才又变得清晰起来。我把报纸还给了仍在津津有味看报的老伯。我不知道紫芸这半路折返的举动是否预示着什么？我觉得害怕了。　
　　对铺那女孩子把眼泪抹干后，坐了起来，拿过袋子，从中抽出一把剪刀，然后怔怔地看着剪刀，我担心她是不是绝望了。但她并没有自残，而是向老伯借了一张报纸，摊平，放在卧铺上，她垂下了头，一天的墨云也垂下了，潜意识中，我已知道将发生什么事情了，果然，姑娘把手中那把剪刀往乌发中绞，发丝一绺绺在落下，如一只只云雀在死亡。我看得惊心动魄，同时也看到了姑娘的怨与恨。转眼，她的一头长发已化作一堆乱草躺在报纸上，只留齐耳的短发盖着她那忧郁的心情。她把剪下的头发顺手倾进了乘务员拿来的篓里。一切都似乎结束了，结束了可悲的往事，但是谁又知道它会不会如头发一样又长出来呢？　
　　陡然间，我感到了一种揪心的惊惧，我在想紫芸会不会也如这位姑娘一样痛苦地要结束一段心情呢？我拿出了手机，我要发一条短信向她道歉，我不想就这样结束我们的爱情，为了爱情，我开始明白了，明白到妥协与牺牲的含义。“紫芸，原谅我吧，我会为了你而献出我的一切，我会一生一世的爱你！”把信息发出后，猛的发现姑娘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尴尬地冲她笑笑，她也笑笑，如池塘里的几泓涟漪，她自我介绍：“我叫夏之雨，你能帮我发一条短信吗？我给你钱。”听了她那如诗如画般的名字，我觉得古人发明的“人如其名”这词语的确太绝了，我说：“可以啊，夏小姐，至于那钱，免了吧，才一角钱，恐怕我找不出九角钱回找给你。”她笑了起来，说：“你真幽默。”她下了榻，坐在我旁边。我问：“你想发给谁，写些什么？”突然觉得这是私隐问题，耸了耸肩，把手机递给了她。她没有接，说：“我不太懂的，还是你帮我发吧，你便写：”洪，咱们缘尽于此，后会无期。夏之雨。‘吧。“我边写边想这姑娘原来真的为爱情所伤的，难怪那么伤心。虽然感到好奇，但我不敢问。我有什么资格问呢？弄不好会招来一顿臭骂。　
　　待手机显示短信发出成功时，她的脸上又显出一丝丝的失望。旅途孤寂，两个陌生人有什么可以防范与保留呢？或许都是人生中匆匆而过的一只燕子，那美丽的鸟影，谁知道又能存在多久？我率先开腔，把我烦心的事说了出来。人生有时很奇怪，总希望死死的护着堤坝，别让洪水泄出，因为泄出意味着一种失败，其实当洪水实在来势汹汹时，是不妨打开泄洪闸让洪水分一部份在泄洪区里的。我把我的故事说完了，压力顿时减了许多，虽然于问题的解决毫无帮助。姑娘好像受了我的感染，也开始说她的故事了。　
　　“我和你一样爱上了一个本地人，她是我单位的。他为人不错，只是占有欲太强了点。他很欣赏我的长发，每次我们约会时，他总把我搂在怀中，然后轻轻的托起我的长发，放在他的鼻孔边嗅，甚至放在他的口中吃。我问她，这世上那么多长有长发的女孩，你为什么独爱上我？他说，我并不是爱你的长发，而是爱你，爱你至深不能表达，只好在你的秀发上宣泄。他为我买最好、最适合我的洗发水、护发素。他这么一个男人，居然拿起针线，亲手为我织了两顶睡帽。当他把帽子送给我时，我是多么的感动！他对我说，一生一世都保留你的长发。我说，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我便把它剪掉。他急忙伸过手掌，封着我的口，说，不，我会永远爱你的。一年后，他开始对我提出要求了。我告诉他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他不高兴。我说，咱们结婚吧。他没有立即答应。那一刻，我感到了拒绝的残忍。他之后又屡次三番向我提出要求。我问他，当爱情褪去她的纯洁，以占有为其快乐时，这爱情还是高尚的吗？他拂袖而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间这么看重那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对女朋友下的订。其实下了订又代表了什么？如果一个人想毁约，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说到底，那也只是男人的一个藉口，为他占有的实现而编出的藉口。即使是这样，他还是非常关心我的长发的。我对他说，我们的年纪是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了。他把我的一束秀发放进口里嚼，并没说什么，过了许久，他对我说，我们还是迟一点谈论这事吧，我还没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找藉口来推托这事，但我明白如果一个人总是躲避一件事时，他并不珍惜它。我把我的长发扎了起来，放在衣服里。在今天这情人节的日子里，我离开了他。我也再不会回那伤心之地了，就让往事如烟，随风而逝吧，就这一截逝水干涸在龟裂的河床吧。”　
　　她拿过乘务员递来的一杯热滚水，慢慢地喝。我坐在她旁边，不知该说什么。看完了报纸的老伯，敲了敲床铺，引起我们的注意后，说：“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听你们的故事的。可我既然听了，作为回报，我也说说我的故事吧。”我们立即来了精神，都想知道老一辈的爱情故事是怎么样的，是不是爱情都是一如既往一成不变的伤害着人。老伯说：“那一年，我经一位媒人介绍，把我如今的妻子娶进了门，掀开盖头的一瞬是我第一次真切的看到她的脸容。然后，我们便一直过日子直到今天了。”老伯耸了耸肩膀，说：“我的故事很简单，没你们的精彩。”我和夏之雨相互对视，都惊讶于两个人的结合原来可以这么简单的。老伯向我借了手机，拨了号码给他的老伴，听他那平淡朴素的语言，我和夏之雨再次惊讶于让人爱恨交缠的爱情可以用这样一种方式存在的。　
　　年初四的傍晚，我们到达了成都市，互道珍重后，我们三个才相识一天左右的人又要面对纷繁复杂的人和事了，也许我们今生也不会再有另外一次的重聚了。也是的，人生就如坐山观浮云，看到的将很快离去，离去的也就可能永不再现了，所以真的应该珍惜眼前的机会与景物。正月十五这一天是元宵节，也是中国的情人节，我又一次坐在了火车上，目的地是广州。夏之雨说她再不到广州了，因为那里的爱情是伤人的，但我仍要到那里，因为那里还有我的事业。或许这是男人与女人的最大区别吧。窗外青翠的庄稼渐已模糊，淡淡的残阳掩映在几幅帐幔之后，月儿也已不露痕迹地挂在了另一边天空上，日月行空，蔚为奇景，只是当月上柳梢头时，共约黄昏后的两人中有没有我的一份儿？我衷心祈祷，让爱情永远快乐，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2002.2.26元宵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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