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糖

　　直到有个灰头发大爷拍打沈跃的车窗。沈大少爷才中震撼中回过神，打开车窗问：“大爷，您有事儿？”

　　大爷一拍胳膊上的黄色袖标，管停车道的，精神十足地吆喝：“三块起步，停一小时五块。”

　　沈跃满头黑线交了八块钱，心里计较道，这个胡来的吻，价值——

　　人民币八元。

　　既然停车费都交了，他不介意多停一会儿思考人生。

　　唐糖是个潜在的多动症，她坐不住，但是沈跃似乎在为什么东西恼火，她不好催他，不停地踢踏双脚，扭头注视窗外。

　　沈跃把车停在商业街，街道略为狭窄，广场上鲜红的国旗迎风招展，时髦的女人和男人们从她眼前渐次滑过。

　　唐糖穷得饭都快吃不起了，算下来她将近一年没有逛过商场，很少出门，大多数时间宅在屋里给杂志社投稿发邮件，或是打游戏，追番，剪辑宁相远为数不多的活动视频。

　　唐糖并不清楚唐振华是否在找她，但她希望唐振华找不到。他的美国妻子嫌弃她是唐振华的私生子，动辄加以冷眼和言辞责备，而唐振华做科研项目，七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事。

　　唐糖在学校里住着还好，一回家就要和美国妻子以及她的两个儿子干瞪眼。

　　唐振华的大儿子比她大七岁，小儿子大她三岁，大儿子对唐糖挺好，小儿子和她的母亲一样不爽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外人。

　　唐糖敛眸，她和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她多努力，她永远无法改变自己是私生子的事实。

　　唐振华婚内出轨，致使对方有孕在身，还生育下来，唐振华为了名声，从不对外称唐糖是自己的小女儿。

　　可怜唐糖的母亲到死都不知道唐振华早有家室，她固执地等他，等到香消玉殒。竟还要在临去世前，叮嘱唐糖一定回到唐振华身边。

　　唐糖要和母亲姓张，张恬不要她姓张，她是极传统保守的女性，像S省的女人一样，嘴里骂着男人又在生活里独当一面，真遇到事儿依旧是刻在骨子里的对当家男人的百依百顺。

　　唐糖不喜欢她这样，可张恬是她的母亲，而且她足够强大，接受唐振华一言不发的沉默离去，留下她一个人既抚养女儿又照顾老人。

　　唐糖低头凝视自己双手的掌纹，她实在无聊得很。沈跃终于决定不再自讨烦恼，他转头，面色是少见的郑重，凝眉问：“唐糖，你有八块钱吗？”

　　唐糖蒙圈：“我不用现金，支付宝行吗？”沈跃说：“我借你八块现金。”说着不由分说从钱兜里拨出八块零钱，一张五块三张一块，他把八个毛爷爷珍而重之地放进唐糖手心。

　　“……”唐糖纳闷：“做什么？”沈跃解开安全带，转身面对她，发现唐糖眼底的疑惑茫然，哑然失笑，深吸一口气说：“帮我证明一件事。”

　　他一指唐糖手里的八块零钱：“你给我八块钱。”他面朝唐糖伸开手掌。

　　唐糖懵逼，依言将八个毛爷爷重新放回原主人手中，沈跃双目精光一闪而逝，微微撑起上半身抵近她。

　　唐糖下意识后撤，沈跃哑声道：“别退。”

　　唐糖身体僵硬，沈跃的呼吸几乎全喷到她侧颊边。沈二哈原本想照着嘴巴亲一下，但对方皱起眉头，显然不太高兴，沈跃就怂了，默默吻了下她的侧颊。

　　“大哥，八块钱换本帅哥一个吻，相当值是不是？”像火烫了一般，沈跃迅速坐回去系上安全带，侧脸对她，语气间非常自负地补充道：“多少人想要都得不来。”

　　唐糖：“……”我该说谢谢吗？

　　她沉默了，垂着脑袋一声没吭。

　　沈跃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唐糖的反应，看不出对方情绪变化，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想他沈跃活了二十多年，追妹子大多手到擒来，到了唐糖这儿，忽然就不确定了，不确定自己的心情。

　　只是十二分的忐忑。

　　反而是唐糖不动声色，情绪内敛，神情漠然。

　　沈跃顺着她的视线移向窗外，陡然发觉这儿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

　　他想去拉唐糖的手，只是前一秒刚碰触那只冰凉的手，下一秒就如受惊的蜗牛，兜头缩回壳里，唐糖把手收回去，她的两只手紧紧交握。

　　“大哥，我带你下去逛逛。”

　　沈跃没等唐糖拒绝，率先下车甩上车门，他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座，一手插裤兜，另一手拉开唐糖身边的车门，斜倚车窗笑得漫不经心：“下来，唐糖。”

　　“我不想逛。”唐糖推辞道，沈跃俯身凑近她，帅气的面庞无限放大，低声笑：“你不是要成为宁相远的助理么？总得有身合适的派头，你箱子里的衣服能穿出去见人？”

　　“我自己可以买。”唐糖面露不虞，又重复了一次：“但不是现在。”

　　沈跃嬉笑着摇摇头，他不意外地察觉两人间气氛僵硬，随口编道：“宁相远叫我帮你买的，不然我把车停这儿做什么？”

　　唐糖半信半疑下了保时捷，沈跃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容拒绝，冲她眨眨眼：“走，今儿要把大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沈跃把她推去做了头发，换一身时下流行的行头，再抹了个妆，配一副合适的隐形眼镜，最终将唐糖从商业街里放出来时，已是位极漂亮的美人。

　　沈跃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面前的唐糖完全不是之前邋遢懒散的模样。

　　她本身五官精致，皮肤既白又嫩，就是瘦得有些过头，但她刚好160的个头也正好掩饰了这份瘦，因此不会显得像干瘪的竹竿。

　　还是再胖一点好，沈跃摩挲下巴心中琢磨。

　　唐糖浑身不舒服，她很少穿裙子，甚或觉得麻烦不方便，此刻换上荷叶边包臀裙，傻呆呆地站那儿。

　　沈跃由衷地夸赏：“很漂亮。”

　　她身上有一份令人无法忽视的干净和纯粹，但其实在干净和纯粹中又混杂着一点不知名的世故，就像这份隐藏在眼镜背后的美貌，都被藏起来了。

　　唐糖不安地扯扯衣角，固执地问：“到底多少钱？”

　　沈跃趁她进换衣间试衣裳，直接刷了信用卡。唐糖出来时就被满脸挡不住的歆羡的导购员小姐姐告知，她试过的衣服全都被沈跃买了下来。

　　这些衣服都是沈跃挑的，唐糖跟个模特一般让他倒腾来折腾去。

　　沈跃比她兴奋得多，瞧见一家女装店就想晃进去，唐糖提着大包小包手软脚软跟在他身后，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少爷家的丫鬟跟班。

　　逛得累了，正好中午，沈跃挑了家日料。

　　唐糖吃不惯，没说。

　　反而是沈跃难得心细一次，发现她没吃多少，轻声问：“怎么了？”唐糖摇摇头：“没怎么。”沈跃起身结账，唐糖一把拉住他：“做什么？”

　　沈跃有些生气：“你不吃日料？吃不惯？”唐糖望着面前的鳗鱼寿司生鱼片蛋黄泡烤猪蹄，否认道：“没有，我吃。”

　　沈跃重新坐回她面前：“那你多吃点。”唐糖说：“我吃饱了。”

　　沈跃去结了账，然后把唐糖拖进隔壁的牛排店，点了一份七成熟，又捡了点水果放她面前：“吃。”

　　唐糖心惊胆战地吃饱了，沈跃又带着她一头扎进衣服堆。

　　唐糖有点急：“沈跃，我们回去吧，天都快黑了。”

　　沈跃不理会她，低头只顾大踏步往前冲，唐糖拎着乱七八糟一堆东西紧赶慢赶追上他。沈跃骤然顿步，唐糖好险没撞上他后背，沈跃转身面对她：“气消了吗？”

　　唐糖闷着声音，小心翼翼地答：“不是你在生气吗？”

　　“……”沈跃愣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三十秒过去。忽然相视大笑。

　　唐糖撇撇嘴：“你得告诉我这一堆东西多少钱，我砸锅卖铁还你。”

　　“不用，我送你的。”沈二哈恢复放荡不羁的本性，自负道：“这点儿钱我沈大爷花得起！”

　　唐糖固执地问：“到底多少钱？”沈跃笑了笑，没有回答。

　　沈跃帮她提了几件，两人并肩向停车的地方去，半路上沈跃由衷道：“你真的漂亮，大哥，小弟先前竟然看走眼啦。”

　　唐糖赧然，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谢谢，你也是。”

　　沈跃：“……”

　　宁相远处理完自己的公事，已经夜幕四合。

　　沈跃给他发了条短信说马上回来，宁相远才打消夺命连环call这种特别不合他形象的念头，他坐立不安，想了想下去做饭。等唐糖和沈跃回来，晚餐正好。

　　宁相远甫一入目便是原本不修边幅，现下整个儿改头换面的唐糖。宁相远只看了一眼，凛冽的目光边投向唐糖身后一脸得意邀功状的沈跃。

　　沈跃单手叉腰，轻抬下巴：“我大哥人美得很，我给她买了点衣服。”

　　然而唐糖继续追问她问了一路的问题：“到底多少钱？”

　　沈跃溜到餐桌边，不请自来，大马金刀坐下，抢了宁相远手里一双筷子，自顾自吃起来，嘴里囫囵着说：“就不告诉你。”

　　宁相远眼角视线扫过唐糖仔细放到沙发边的各种袋子，平静地说：“来吃饭。”

　　唐糖脱下跌跌撞撞一路的高跟鞋，如释重负般松口气。

　　宁相远眼角带笑：“穿不惯？”唐糖吐吐舌头：“穿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趿拉拖鞋，回到屋里就是松垮垮的慵懒状态，打着哈欠到餐桌旁坐下。

　　宁相远正巧在她对面，唐糖弯身拉板凳，她那不怎么紧的领口落下一截，露出一段漂亮的锁骨。

　　唐糖慌忙捂了领子，低头懊恼，宁相远笑着帮她把椅子推近，弯腰咬她耳朵：“很漂亮。”唐糖惊慌中打翻了牛奶，手忙脚乱将玻璃杯扶起。

　　沈跃将桌上一包纸巾扔进宁相远手里，不屑地切一声，低头扒饭，用筷子把碗敲得叮当响。

　　唐糖拍他：“喂，你咋了？”

　　沈跃耿直地坦白：“看不惯。”

　　唐糖刚想接着问，宁相远把筷子塞进她手里，抬眼望向沈跃，微笑道：“憋着。”

　　沈跃：“……”你信不信我掀桌子！真掀！

　　“买衣服这笔钱算在唐糖薪水里。”宁相远说，沈跃嗤笑一声：“公司咱两合伙开的，衣服咱两谁买不都一样？”

　　宁相远轻挑眉梢，点头表示同意：“既然如此，就当你把薪水提前支付了。”

　　“……”夹在两人中间的唐糖有点生气：“不行，不能这样。我有手有脚为什么白花你们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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