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

　　穆是在逾越节时回到圣域的。不是因为教皇的召集，而是纯粹出于自己想回去看看的目的。
　　圣域被治理得井井有条，雅典人将教皇像神一样供奉，一如当年他离开时的模样。然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早在十年前，圣域就换了新教皇，当然，这要除了沙加，一个他尽量避免提到的名字。
　　外表是理智的一个奇妙曲解者，当相信着在努力从事值得努力的事情时，也就是最会被欺骗的时候。
　　穆再一次看到了他，那个让自己耿耿于怀十年的人。这一次，隔着一张冰冷的面具，面具后面的人，不是他的老师。
　　他以为，他一定可以下手杀了他，不管用什么样卑劣的方式。即使入无间道，即使再不入轮回，他也在所不惜。
　　然而他错了，大错特错。他在他的面前摘下了面具，毫无准备的，将自己展现在他的眼前。蓝发，蓝眸，他不仅是神之子，更是如爱琴海一般的明珠。那是一张没有人舍得碰碎的脸，然而就是他，纵使忧郁，浑身上下也依旧散发着狮子的霸气，有着浑然天成的帝王之相。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老师不如他。
　　穆竟然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一直以为，只要能够陪伴在沙加身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然而他突然感觉到，眼前的人即使不说话，也能让人折服，进而膜拜。
　　他是撒加，比十年前更加英俊挺拔，他是现在圣域的教皇，也是一个卑劣的篡位者——多年以后，当众人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圣域史记》一定会这样记载。虚虚而来，暗暗而去，名字被黑暗遮蔽。④
　　穆所在的中国，篡位者不一定会受到这样的待遇；但是，穆所在的中国，如师如父。撒加是不是篡位者与自己关系不大，也不会影响他对他的判断。然而，撒加篡的是自己老师的位，并且用了极不光彩的手段。
　　穆没有想到开创了一个世代的奥古斯都大帝，却想到了发动玄武门之变的唐太宗李世民。成王败寇的神态，竟如此相似。如果李建成与李元吉的后代侥幸的保住了性命，会不会对李世民拔刀相向？
　　然而，撒加生在希腊，李世民生在中国；撒加篡的是教皇的位，李世民篡的是皇帝的位。名义不同，性质相同。
　　从来不知道你会过逾越节。什么时候开始信基督了？
　　我只信我自己。
　　这确实是我该听到的答案。老师却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你老师其实什么都不信，那些都只不过和我现在一样，是做个样子。
　　我是回来报仇的。
　　我知道。
　　那你还这么镇定？
　　我不会为既定事实而紧张。
　　愤怒是软弱的一个特征，因为那从属于痛苦的人和那屈从于愤怒的人，两者都受到伤害，都是屈服。
　　穆从属于痛苦，屈从于愤怒——为什么此时的撒加还能这么镇定，反倒让自己心有不安？正义明明站在自己的一方，却为何显得那么垂头丧气、摇摇欲坠，连站都站不稳？
　　穆反问自己是不是在再见撒加的一瞬间沦为了他的囚犯，是温柔的囚犯。
　　——我是来报仇的，眼前的人是我的仇人，我将尽毕生之力，对他举刀相向。觉照之力请帮我切断妄想，温柔的囚犯只是错觉罢了，为老师报仇才是我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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