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作者:南山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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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1 章


      石韬玉神情松弛下来,缓和语气道:“那,刘大人会很失望吧。”
      胥善则默认下来。
      石韬玉疑惑:“刘大人想与沈家联姻,为何不亲自为之?既然联姻是为利益,难道不是攥在自己手中才能放心吗?”
      胥善则闻言微微侧目,看她满脸认真,解释道:“他对亡妻情深难忘,不愿意。”
      这个回答出乎石韬玉意料之外。她与刘进没有交情,只从胥善则和李昌等人口中听过此人些许事迹,心中有所描摹,大致是个贪图权位伺机犯上的形象,却没想到他也有感情用事的一面。石韬玉不禁有些感动。她看向胥善则,念头一转,若刘进只是感情用事,胥善则身为辅弼定会劝谏,而刘进既然属意他与沈家联姻,可见对他器重,当会听他劝告,所以刘进不娶应该是权衡利弊的结果,所谓“怀念亡妻而不愿”不过是胥善则对刘进为人的修饰罢了。她又问:“那唐校尉呢?”
      胥善则叹息道:“他追随大人的时间比我久,劳苦功高,资质不差。唯独出身寒苦,与沈家悬殊。若是他去提亲,恐怕沈家看不上,甚至误会我们有意轻慢。大人怕弄巧成拙,所以未予考虑。”
      石韬玉哦了一声,继续问:“那李昌李副尉呢?”
      胥善则没想到她会提起李昌,一时答不上来。但见她目光诚然,心里疑惑,只好坦白:“李副尉是卫南公的心腹。他娶沈姑娘,就是卫南公与沈家联盟。”
      “所以你不乐意?”石韬玉明知故问道。她微微歪着脑袋斜看胥善则,语气有些戏谑:“不过卫南公似乎无意拉拢沈家,他想撮合李副尉与我。”
      胥善则见她知道了,微微沉了脸色,静了片刻缓缓道:“这件事项姑娘跟我说过。但我以为,你的婚事要你自己愿意,别人谁也不能干涉。”
      石韬玉望着他眨巴眼睛:“万一我愿意呢?”
      胥善则脸上的冠冕堂皇消失无影,眉心微微一蹙。他看石韬玉双目炯炯,看不出是玩笑还是真心,只看到那双瞳仁中映出自己略显忧虑的面孔。他心生一种壅塞感,强自展平眉头,以问作答:“你愿意?”
      “我问问而已。”石韬玉浅浅一笑,将问题轻描淡写地抛开。她不再说话。
      胥善则看她如云山雾罩,心里却有一点清楚,自己不愿将她嫁给李昌。然而他扪心自问,这样的念头是否仅仅出于立场。如果这二人两情相悦,难道他不应该破除万难成全他们吗?
      不行!这两个字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闪过。答案先于思考,结论摆在眼前,胸口那种拥堵的感觉便愈加真切,压得他有点呼吸困难。他反躬自省,为什么不行,就因为李昌是张显的人?如果换做是非之外的别人行不行,如果是胥诚则行不行?胥诚则曾是自己心中的理想人选,当年父母有意撮合,自己也是乐见其成的。然而此刻重新设想,心底却动摇起来。胥善则微微发怔,陡然想起以前胥诚则待石韬玉的情形。如温故知新,他恍然有所领悟,明知三弟已不在人世,心里却有了点异样的滋味。他不愿再深想下去,默默喘一口气,觉得问心有愧。
      石韬玉不知他心思辗转,看他沉默良久,忽然提道:“我想学骑马。”
      胥善则有一瞬茫然,问道:“怎么突然想要学骑马?”
      石韬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现在先学会了,等将来你们再打起来的时候,我好逃得快些。”
      事关保命,这话显得很有道理。胥善则点点头,约定过几日一起去马场。石韬玉得了他的允诺,仿佛很是欣喜,也不再提其他事。
      等到太阳移过中天,石韬玉便向胥善则告辞回到项府。她从花园里萧索的树木间经过,听到暖阁里传来悠扬的琴声,恰是一首《凤求凰》。石韬玉听那弦音沉着笃定,哪里是司马相如情挑卓文君,倒更像孟氏女为梁鸿举案。她心里有些烦躁,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那声音关在门窗之外。
      次日清晨,石韬玉出门,一眼瞥见张显从项明珠的房中走出来。她站在门口,看着张显神采奕奕地离去。项明珠一直未露面,但石韬玉心知肚明,已不想再去多问。她不由得心浮气躁,没了去见胥善则的心情。
      午后李昌来拜访,不见她出来相迎。侍女直接带他去暖阁,他在那里看到了独自投壶的石韬玉。他神情有些为难,但石韬玉未曾注意,专注着将手中箭矢一支支投入铜壶。李昌看她对自己漫不经心,心里并不介意,直言告诉她道:“将军命我,过几日将苦役营中杨园的人都放了。”
      石韬玉手微微一顿,像是在寻找准头,然后轻轻一抛。当的一声,箭矢稳稳落入壶口。她不说话,但脸色看来无动于衷。李昌也不多说,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站在她身边朝铜壶瞄准。
      石韬玉投出手中最后一支,然后扭头看向李昌。李昌似是犹豫不决,任她盯着,手在空中悬停良久,然后才将箭矢投出去。箭矢落入铜壶,发出一声清响。李昌长吁一口气,扭头与她目光相迎:“杨园的事,姑娘勿再挂怀。”
      石韬玉淡然一笑:“多谢李副尉。既然此事已了,卫南公许你回去了吗?”
      李昌点头,想了想又道:“我听说是项姑娘出面为杨园的人求情。”
      “姐姐念旧,不忍心罢了。”石韬玉说着,想起张显从项明珠房中出来的情形,问李昌道,“李副尉,你可知卫南公的妻妾现在都安置在何处?”
      李昌愣了愣,没有立刻回答。石韬玉知他有所顾忌,说道:“我姐姐要跟随卫南公。虽然她不在乎这些,可我却没法不为她担心。我不能去问卫南公,所以只好向你打听。”
      李昌看她神情真挚,默默考虑片刻,答道:“将军的原配夫人健在,和一双子女在南郡生活。将军常年在军中,身边偶尔有女子相伴,但未曾纳妾。”他看石韬玉脸色冷下来,又补充道:“石姑娘,此事你可放心。以往将军身边的女子,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但他对项姑娘与众不同,他是真心的。”
      石韬玉了然地点头,在心里冷笑不止。她面无表情地对李昌道:“多谢李副尉。”
      李昌听她第二次致谢,并不喜欢她如此礼数周到。他想起先前与张显议论婚事,看石韬玉的目光不由得深沉几分,便试探:“项姑娘跟了将军,从此有了依靠。石姑娘,你今后有何打算?”
      石韬玉面露凝重,若有所思地打量李昌,答道:“我打算学骑马。”
      李昌一时怔愣,想不通她为何如此跳脱,像是故意答非所问。他无意深究,只笑着毛遂自荐:“姑娘想什么时候学?我可以教你。”
      石韬玉忍不住想,他和胥善则的反应不一样。她略一思索,提议:“明天如何?”
      李昌见她雷厉风行,怀疑她这是一时间心血来潮。他爽快地答应下来:“好,明天午后,我来接你去马场,如何?”
      石韬玉点头:“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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