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那女子见胥善则发现自己，似有一瞬惊慌，立即转身离开了。胥善则确信此人有古怪，立刻带着护卫追出门去，然而转过街角，却再也不见那女子的身影。他满心疑惑，吩咐二人往左右搜寻，自己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一炷香后，三人在街口的老榆树下碰面，相顾摇头。
　　胥善则怀疑此女是冲自己而来，不得不提高了警惕。只是眼下捉不到人，只好守株待兔。他打定了主意，转身往死者家赶去。待他在街道尽头拐入深巷，榆树旁的岔路上走来一名年轻书生，一身绿衣站在树下朝胥善则消失的方向凝望，修长挺拔的样子像春天破土而出的青笋。
　　书生静立片刻，朝月升药庐走去，要买玉芩散。掌柜纠正他说是玉苓散，告知价格。他却认定掌柜故意讹诈，当场争论起来。言语交锋间，掌柜将胥家少主人因玉芩散病重的事吐露个彻底。书生面露悲悯，打消了买药的主意，转身离开了。
　　书生往南走，到客栈牵了马，出了钟陵城，赶到丰姚镇。镇上有人接应，一行人马沿翎湖向南，披星戴月赶回宜苏。当他一行驰入定爻军大营时，天色才蒙蒙亮，士兵正在集结，晨操尚未开始。帅帐里灯火通明，李松延站在沙盘前，拿一支箭比比划划。石韬玉站在他身边认真听着，手里捏着两枚兵棋，随时准备放在他指定的位置上。
　　守卫进门来报：“少将军回来了。”
　　李松延眼睛一亮：“快传。”说着将手中箭矢丢给石韬玉，昂首阔步地朝外走。没等他走到门口，只见门帘一掀，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探了进来，笑嘻嘻道：“哥！”
　　“混小子！”李松延笑骂了一句，上前与对方拥抱。他身披铠甲，那少年却穿着便服，被搂住时大声抱怨道：“硌——”李松延却不听，哈哈大笑着将人双脚离地提了起来，悬在半空掂了掂才放下，用力拍对方的肩膀道：“胖了，看来在当扬吃得不错。”
　　“是啊，害我差点连面具也戴不住。”少年说着朝石韬玉瞥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松延发笑，“这位想必就是石掌策？”
　　李松延轻飘飘瞪他一眼，对石韬玉道：“这是我弟弟李柏乔。”
　　石韬玉拱手行礼：“见过少将军。”
　　李柏乔仔细打量她，微微眯起眼来：“这位姐姐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见过吗？”
　　李松延莫名其妙地撇了撇嘴。石韬玉坦然摇头：“从未见过。”
　　李柏乔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拊掌道：“我知道了！”然而他却没再继续说下去，转向李松延道：“哥，这次林泽帮了大忙，你是不是应该给他个正经官职？”
　　石韬玉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心中猛然一哆嗦。李松延没发现她的异常，点头道：“这个当然。”
　　李柏乔喜出望外，扭头嚷道：“林泽，你进来。”话音落处，门帘打开，走进一个绿色的身影，恭敬地朝李松延行礼。
　　石韬玉一颗心怦怦直跳，觉得这身形熟悉得叫人发慌，目光在来人面上来回搜寻，却没找到一点记忆里的模样。她默默苦笑一下，垂头按下胸膛里鼓噪的心，错过了对方投来的一瞥。
　　李松延面露欣赏：“林公子辛苦了。这次能顺利招降齐安泰，你功劳最大。刚才柏乔和我商量，要给你封个官。你觉得怎么样？”
　　林泽低眉顺眼，谦虚道：“君侯过奖了。只是鄙人没有为官的才能，还请君侯另觅贤能。”
　　李松延愣了愣，似乎没有料到他会直截了当地拒绝。李柏乔在一旁有些着急，侧身蹭了蹭林泽的肩膀，劝道：“林泽，你谦虚什么？你这改头换面的本事无人能比，当个官又怎么了？”
　　石韬玉暗暗琢磨“面具”、“改头换面”，心想莫非此人精通易容术。她不由得好奇地观察对方，想到这无巧不成书的名字，原本平息的疑心再度躁动起来。
　　李松延终于发觉她不对劲，看她对林泽十分感兴趣，下意识地挑动眉梢问：“怎么，你和林公子见过吗？”
　　石韬玉摇了摇头，脸上却显出疑惑的神情：“这位公子的身形有些像我三哥，而名字听起来又和我弟弟的一样。”
　　李松延有点迷惑，转头看向林泽。李柏乔耸起眉毛看看面前三人，慢慢瞪大了眼睛。林泽对石韬玉一笑：“或许是我们有缘吧，我看姑娘也觉得很是面善。我姓林，双木林，福泽绵长的泽。”
　　石韬玉见他坦然地套近乎，疑心有些动摇，接话道：“原来是这两个字。我弟弟姓胥，名灵则，取‘心诚则灵’后二字。我三哥名叫诚则，取‘心诚则灵’中间二字。不知阁下可曾听说过他们？”她边说边小心留意对方的反应，觉得对方目光似有一瞬涌动，然而脸上神色平淡如常，又叫她不敢确定了。她忍不住猜想，对方此刻脸上是否正戴着面具。
　　林泽似乎联想到什么，问道：“你是钟陵胥家的人？”
　　石韬玉神色一振，心中疑惑更深。正要反问，对方却先开口道：“听说胥家出了大事，他们家的女儿假借月升药庐的名义卖假药治死了人，胥家少主气得一病不起，恐怕快不行了。”
　　石韬玉大惊失色，心里慌乱起来。李松延看她有些六神无主，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温声道：“玉儿！”林泽目光落在她肩头的那只手上，脸色微微发冷。
　　李柏乔张了张嘴，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有些无奈地抿紧了嘴唇。石韬玉却突然回过神来，为自己打断了他们的正事向李松延谢罪，要求出去透透气。
　　李松延点头准了，目送她消失在门帘另一端，才对林泽道：“林公子不想做官，我也不想勉强。不过你跟着柏乔出入军营，总要有个正经身份。要不，你就当柏乔的随身医官吧。”
　　“好好好。”李柏乔高兴出声，不等林泽做出反应就先朝李松延抱拳致谢，然后拽着林泽的衣袖怂恿道，“林泽，这个好！你只要担个医官的名头，其他还和从前一样，还可以领饷银。你快答应！快！”
　　林泽看他雀跃的样子，颇有些无奈地笑笑，向李松延拱手致谢：“那就，多谢君侯！”
　　“那我们就先告辞啦！”李柏乔乐呵呵的，拉着林泽就要往外冲。李松延突然开口命他留下，对林泽道：“林医官，我的掌策似乎有些问题需要你解释。你现在去外面找她，把话说清楚，再回来向我禀报。”
　　林泽怔愣一下，然后明白过来，顺从地点点头退出帐外。李柏乔瘪了瘪嘴，没有表示异议。但李松延并不和他说话，而是回到沙盘旁边继续研究起来。李柏乔旁观片刻，慢悠悠晃到书案后坐下，百无聊赖地翻看镇纸下压着的一沓宣纸。
　　翻着翻着，李柏乔蓦地醒悟过来，发现这些纸上字体十分稚拙，内容却是《六韬》里的词句。李柏乔意识到这是兄长的习字帖，忽然觉得十分新奇。他在书案上翻找片刻，抽出一本看起来像是新装订的卷册，打开一看果然是《六韬》，里面的字迹与李松延所写有些相像。
　　李柏乔见过王攸所赠的那本《六韬》，而手上这本显然是有人重新誊抄的。王攸的赠书一直被束之高阁，这本却显然是李松延临摹的范本。李柏乔想了想，举起卷册朝兄长挥了挥：“哥，你这本《六韬》是石掌策抄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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