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之后一个月，定爻军果然按兵不动，宜苏城内风平浪静。而据沧北来信，云中的兵力不断增加，似乎将有动作。与此同时，定爻军中有女子当官的消息在敦成散播开来。百姓虽不知确切姓名，却对此津津乐道。
　　经历夜袭之后，刘进便命陵南和敦成两地驻军加强了戒备。本以为夜袭之后紧接着便会有一场大战，谁料过了一个多月，城内城外皆是太平无事。起初刘进不解，直到收到沧北传来的消息，得知朔阳军竟有一半被调拨至云中，这才明白过来。他担心朔阳军此次集结又是冲敦成而来，不断派斥候去往钟陵查探消息，得知天星码头的商船来往如故，才能稍稍安心。
　　战事虽然未起，敦成军中却有些人心惶惶。从前他们隶属敦明军，受张显统领，虽与朔阳军对峙，但张显名义上仍是朝廷敕封的卫南公。如今张显为刘进所杀，而刘进尚未得到朝廷认可，虽坐拥敦成与陵南两座城池，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刘进为此忧心忡忡，设想若朔阳军以平叛为名南下攻城，敦成恐难以抵挡。
　　自胥善则被贬，刘进身边的几个谋士便泾渭分明地分为两派，一派以王宣为首，主张向周太尉示好，联合钟陵抵御定爻军，以此换取留驻沧南；另一派以纪超为首，主张联合敦明军其他旧部攻下钟陵，先与定爻军瓜分沧南再图后计。刘进偏爱纪超的主意，但时势不由人，云中那浩浩荡荡的几万兵马迫使他不得不认真考虑王宣的主张。他举棋不定，又怕被人看破自己的想法趁机大做文章，索性便对两派的建议都冷淡应对。
　　唐胜与郭随奉命加紧练兵，但见刘进眉间忧惧一日胜似一日，不免更加焦虑。唐胜特意找胥善则喝酒叙旧，将刘进的纠结告诉他，问他有何看法。胥善则却不置一言，只肯与他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唐胜很是不满，以为他是记恨刘进削了他的职位，劝道：“善则，你好歹还在军中，事关存亡，就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胥善则淡然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唐胜想起宜苏来的密报，本不愿意怀疑他，但见他如此态度，便有些憋不住气，质问道：“莫非你是怕与定爻军为敌？你打算再也不管事了吗？”
　　胥善则不解道：“何出此言？”
　　唐胜看他不像装傻，好奇他知道真相后将如何取舍，索性坦白道：“最近到处在传李松延身边有位女官，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宜苏那边来报，说这个女子名叫石韬玉。”
　　胥善则愣住了。
　　唐胜看他发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实在稀奇，而且你也知道，所有密报都要呈送给将军，所以将军也知道了。善则，你别怪我。”
　　胥善则僵硬地摇了摇头，继而露出一丝苦笑。他意外的是李松延竟会无所顾忌地在军中任命女官，但对石韬玉投靠定爻军这件事，居然觉得并非难以想象。
　　唐胜道：“你若再不采取行动，只怕将军认定你心存二志，再也不会启用你了。你甘心吗？”
　　胥善则叹息，他自然不甘心。从前他辅佐刘进，殚精竭虑，满怀的是建功立业的壮志雄心。这次因私放石韬玉被贬，虽不算冤枉，但毕竟无伤大局，而刘进的反应却让他着实有些心寒。刘进用王宣和纪超等人，对他置之不理，连戴罪立功的机会也不给，俨然是在宣告他并非绝无仅有不可替代。所谓的惩罚到了这个份上，刘进对他的信任恐怕已所剩无几，那他一厢情愿的效忠还有何意义呢？
　　唐胜见他深思，鼓动道：“不管你怎么想，就当是帮我的忙也好。万一将军做错了决定，我们与他一损俱损，难道你忍心吗？看在同袍多年的份上，你好歹指点我一下吧！”
　　胥善则直视他，看他神色间居然带了点哀求的意味，心中一软，长长地出了口气：“好，我只说我个人的看法。纪超的主意实施起来更为艰难，而且需要时间，但王宣的主意更不可取。”
　　唐胜诧异道：“可王宣看起来很有道理啊，否则将军也不会这么犹豫。你也知道，纪超那个才是我们原本的计划。”
　　胥善则点头：“王宣的主意看起来最为安全，可他却忘了，将军是经过两次犯上夺位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唐胜听他说得直白，一时没法接话。
　　胥善则瞥他一眼继续：“事到如今，就算将军肯屈居人下，又有谁能放心用他？就算我们真心归顺朝廷，你觉得周太尉会如何对待我们？若我们真的为了护卫钟陵与定爻军开战，你觉得周太尉会立刻派兵马粮草南下相助，还是等着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唐胜喃喃道：“当然是坐享其成最好。”
　　“不错。无论我们如何誓死效忠，朝廷也不会关心我们的存续，反而是巴不得我们与定爻军同归于尽，朔阳军只需来打扫残局，收复沧南便无费吹灰之力。况且如今我们只有两城驻军的兵力，若要驰援钟陵，难免无法兼顾。万一后方被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唐胜惶惑地张大了嘴巴：“这么看来，王宣出那主意全是为他自己考虑，根本不顾将军的死活。万一真照他说的做了，到时候我们出生入死，他倒做稳了朝廷的功臣。”他见胥善则若有所思，继续联想道：“我记得他当年是叛出定爻军才来投靠我们的。他对李松延可是非常不满，说不定还想借机报复。对了，他当年还诬陷过你！”说着义愤填膺起来，恨不得立刻把人抓来修理一顿。
　　胥善则不置可否，端起酒杯默默饮了。
　　唐胜拍案道：“既然如此，我明天就跟将军说，请他采纳纪超的建议。”
　　胥善则的手指轻轻摩挲酒杯外壁：“但纪超的计划若想要实现，至少需要两种人：忠勇双全的使者和才捷辩给的说客。”
　　唐胜在脑海里指名道姓地过了一遍，朝他微笑：“你不就是？”
　　胥善则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有回应。唐胜看他神色依旧落寞，问道：“你是不是怕将军因为女官的事对你有所猜忌？”见胥善则持续沉默，他急道：“你放心吧。虽然女官稀奇，但她并没有担任实职。李松延凭空捏造了一个‘掌策’的官职，虚名而已，实际上就只是他的书童。”
　　“书童？”胥善则颇为意外。
　　“没错。”唐胜笃定道，“我记得李松延好像不识字吧，真不明白他要书童干什么。想当年张显纳妾都惹得军中争议纷纷，李松延这么做就不怕军心涣散吗？”他嘴上质疑着，心里巴不得定爻军军心大乱，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可再看胥善则却发现这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唐胜摸了摸下巴，隐约明白起来，面露担忧：“他是为了离间你与将军才故意这么做的吧，而且还大张旗鼓放出消息……总不至于是看上了……”
　　话未说完，却见胥善则仰头灌了一杯，又提壶倒酒，脸上笑意微微泛苦。唐胜眼角瞄着他动作，试探道：“总之明天我就去向将军进言，推荐你做游说的使者。你意下如何？”
　　胥善则嘴唇贴着杯沿，一直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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