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马车在项府门前停下。周武转身掀开门帘扶项明珠下车。先前来报信的士卒候在门口，旁边站着石韬玉。见人归来，石韬玉立刻迎上前来搀扶。项明珠见她满脸担忧，有些过意不去，温声安抚道：“我没事。”
　　周武道：“夫人且先休息，郎中马上就到。”
　　石韬玉闻言瞥他一眼，握着项明珠的手腕微微用力。项明珠抬手按住她的手背。一行人到了客厅，项明珠让侍女给客人上茶。周武和那名士卒坚持不坐，站着将茶水饮了。不消片刻，另一名士卒领着郎中赶来。郎中为项明珠诊脉，却看不出任何异常，听石韬玉在旁说她忙于筹备婚礼，便判断是疲劳所致，开了一剂养气安神的方子，然后告辞了。
　　周武吩咐那两名士卒去药庐抓药。石韬玉站在项明珠身旁，看那二人走远，仍没有回避的意思。项明珠特意指着周武问她：“你可知他是谁？”
　　周武面露不解。石韬玉更是莫名，坦然道：“自然是刘将军麾下的人。”
　　项明珠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顿了顿方说：“银珠生前与他相恋。”
　　石韬玉一愣，再看项明珠目光灼灼，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她微微一笑，独自退入后堂。
　　周武似懂非懂地问项明珠：“夫人为什么将她支开？”
　　项明珠坦诚道：“因为她与我并非一条心。”见周武面露惊讶，她又问道：“周大哥，卫南公生前待你如何？”
　　周武直言不讳：“卫南公在时，小人就是个无名小卒，只是有幸远远看到几次。”
　　项明珠感到意外：“可你是百夫长。”
　　周武解释道：“之前军中将领大多追随卫南公去了，胥校尉整顿编制，提拔了一批人补缺。小人有幸才被提为百夫长，从此听他号令。”
　　项明珠心中哀叹，语中流露惋惜：“这么说，你当对刘将军和胥校尉感恩戴德，誓死追随。”
　　周武点头道：“刘将军和胥校尉对小人有恩，小人当然要忠心不二。夫人对小人也有恩，小人也一直想找机会报答。”
　　“和他们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呢？”项明珠垂下眼帘，露出一个无力的浅笑，“况且，若我要与他们为敌呢？”
　　周武闻言果然犹豫了，沉默了一阵才向项明珠抱拳表态，语气却不如神情坚定：“夫人搭救银珠，是我们夫妻的恩人。夫人若有吩咐，小人自当尽力。”
　　项明珠诧异：“你们成亲了？”
　　周武点头，回忆起往事来：“杨妈妈死后，我就将银珠接出来，偷偷安置在军营附近。她身子时好时坏，我想用喜事冲一冲或许会好，就跟她拜了堂。可惜她命不好，后来还是去了。”
　　项明珠感慨道：“银珠生前得你眷顾，想必死而无憾了。”
　　周武听她这样说，一时有些惆怅：“银珠常说，夫人虽不认得我们，却不嫌弃我们身份低贱，愿意出手相救，实在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她一直惦记，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夫人的恩情。”
　　项明珠闻言心生羞愧，又见周武一脸赤忱，顿觉难以启齿。她举棋不定，却又别无他法，犹豫再三对周武道：“实不相瞒，我打算趁婚礼刺杀刘进。这件事极难极险，而且无论是否成功都是有去无回。我本想亲自动手，但刘进对我心生猜疑，已有所防范。我只能重新物色刺客人选，且必须是他意想不到的。我方才发病，实是故意试探你，想请你为我完成此事。”她说着深深叹息：“你说我对你们有恩，而卫南公对我更是恩重如山，我必须为他报仇。但我对你却是挟恩索报，不但要你以身犯险，更陷你于不义。我这样绝非良善之举，可我已没有其他办法。你若不愿意，我也无可奈何。”
　　周武听完，沉默良久。项明珠知道他忠义两难，心里愧疚不已，更不忍言语相迫。客厅里安静许久，直到两名士卒抓了药回来，周武仍未能做出答复。
　　项明珠感到希望渺茫，不觉黯然神伤。周武让士卒将药搁在厅内茶几上，便向项明珠告辞。项明珠不能强求，只好点头。两名士卒先行步出客厅，周武随后转身，走了两步却又猛然转回。他下定了决心，对项明珠道：“夫人放心，你想做的事，小人愿替你完成！”说完一抱拳，头也不回地走了。
　　项明珠在原地怔愣良久，心潮迟迟不能平息。石韬玉从后堂走出来，站在她身边道：“姐姐真的忍心要他去送死吗？”
　　项明珠内心痛苦，但并不动摇。她命令石韬玉：“这件事你不许插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石韬玉看着她，神色淡定：“若我非要说呢？”
　　“如果你说了，你就是我的仇人。”项明珠咬牙发狠，“当初如果不是你多事，刘进不会反叛，更不会有那么多人无辜惨死。我不管你当时是何用意，总之你欠我的，欠他们的，永远还不清。如今我不要你赎罪，只要你不作为。你若还有半分良知，就不要妨碍我！”
　　石韬玉叹气：“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你自己呢？”
　　项明珠声色俱厉：“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能放过杨园呢？”
　　石韬玉微愠，板下脸来沉吟片刻，点头道：“好，从此刻起，我既不会将你的事告诉任何人，也不会将那边的任何事告诉你。如你所愿，我两不相帮！”
　　项明珠先是气愤，继而横眉冷笑：“你觉得我输定了是不是？”
　　石韬玉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注视她，目光却透露一丝狠戾。项明珠无法忍受，拂袖而去。
　　自此以后，石韬玉果然处处回避，再无一言相劝。项明珠频繁出入军营，却再也没有联系过周武，装作二人从未认识。相反的，她有意令外人以为她和唐胜亲近，有时甚至当着其他将士的面举止亲昵。而唐胜对她毫无招架之力，每见她行为逾礼，心中总是又喜又怕。
　　婚礼在即，新房已布置妥当，外围也装饰一新。项明珠与唐胜做最后的检查，然后核对婚仪流程。项明珠参照着自己的婚礼安排一切。唐胜对此一窍不通，只觉得她拟定的流程隆重繁琐，总试图劝她便宜从简。两人坐在新房之中讨论，没多久便听帐外响起了雷声。唐胜掀开门帘朝外张望，只见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遮蔽万物轮廓，目之所及唯有水雾茫茫。
　　他缩回帐内，见项明珠随意地坐在床沿看自己，目光清透如空，不由得心跳加剧。帐内没有其他人，唐胜坐回原位，恨不得雨势再大些，永远不要停。
　　项明珠忧心忡忡地朝门帘瞥一眼，叹气道：“都到了深秋季节，怎么还下这么大的雨！”
　　“是啊。”唐胜心不在焉地偷偷瞄她，自觉有些把持不住。
　　秋风浸透了水意，掀动门帘闯入帐内。项明珠被吹得打了个冷战，双手交叉着摩挲自己的手臂。
　　唐胜见她冷，心里反倒热起来，目光无意识地在她身上流连。他又回想起中秋之夜，想这双手他曾握过，这张脸他曾吻过，这具身体他曾拥有过。泼天大雨下在帐外，也下在他心里。他放任自己浮想联翩，一边回味一边惋惜，恨不能旧梦重温。
　　雨下得没完没了。项明珠终于忍不住打起了喷嚏。她以袖掩鼻，好不容易止住，抬头却见唐胜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你冷吗？”唐胜站起身来。
　　项明珠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唐胜跨过来抱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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