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来到胥善则帐外，一队巡逻的士兵恰巧经过。领队那人看见项明珠，微微瞪大了眼睛。项明珠意识到对方的目光，迎面看去觉得似曾相识。但她来不及细想，唐胜已伸手掀起了门帘。
　　二人入内，胥善则正查阅典籍，见状起身相迎。唐胜进了他的营帐，反倒轻松自在，朝他挥手道：“我和项姑娘借个地商量事情，你忙你的去。”
　　胥善则了然，命人给他们上茶，自己回到书案前坐下继续翻阅。
　　项明珠将胥善则的营帐打量一周，问道：“难道新房就设在此处？”
　　唐胜听她语气似是嫌弃，忍不住瞄一眼胥善则，发现他置若罔闻。
　　项明珠又道：“唐校尉，我看你们营帐简陋，陈设脏旧，用来办婚礼实在太寒酸了。我妹妹怎能受这样的委屈？”
　　“项姑娘放心，你要什么就列出来，我们去买。”唐胜不假思索地反驳一句，继而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忍不住又看向胥善则。他半是推脱半是打趣地说道：“不过买东西要花钱，这得先问过胥校尉了。”
　　胥善则头也不抬：“军饷有限，岂能公器私用！”
　　唐胜撩起眉毛：“这不是将军的命令吗？”
　　项明珠道：“我看不必如此折腾，胥校尉若不嫌弃，你们就在我项府成婚，如何？”
　　胥善则抬眼看她，还没开口，就听唐胜嚷嚷起来。唐胜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行不行，那不成入赘了吗？”他看项明珠不为所动，又朝胥善则道：“善则，在军中完婚可是将军的命令！”
　　项明珠敏锐地瞥了他一眼，心里有了主意。
　　胥善则朝他递了个眼色，转而对项明珠道：“项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将军要在此处为我主婚，我和阿玉也只能领情。”
　　项明珠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要阿玉来这里，你舍得？”
　　胥善则见她神色凝重，顿时明白她言外之意。他问心有愧，默然片刻后答道：“我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项明珠扯动嘴角，冷笑将露未露。她想胥善则也不过如此，暗暗为石韬玉叹气，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婚事的花销我来给。我妹妹出嫁，总不能叫人看轻了。”
　　“多谢项姑娘。这次的花费就请姑娘暂且记账，日后我会全数补上。”
　　唐胜蹙眉，眼看项明珠毅然决然，胥善则又寸步不让，仿佛在较劲。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胥校尉自己出钱，那我们就不必客气了。项姑娘，你看这营帐里要如何布置？”
　　胥善则的目光落回典籍之中。项明珠环顾四周，摇头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麻烦唐校尉将这营帐的布置画成图。”
　　唐胜点点头，从书案上拿了纸笔，很快画就一副。项明珠凑上前来细瞧，伸手指点他在图上标记。二人纸上谈兵，唐胜边记边感慨，要把胥善则的营帐布置成项明珠心目中的新房实在太麻烦了。他简直想劝胥善则将就些一切从简，但一想到石韬玉是什么人，又说不出口。
　　项明珠说完了，另取一张纸，从唐胜手中拿过笔来洋洋洒洒列下一份清单。她递给唐胜，嘱咐道：“照这单子去买，等都置办齐了我再来。”说完便向胥善则告辞。
　　唐胜送出门去，见她头也不回地朝军营外走，突然生出些不甘。他追上去，问项明珠：“军营里要布置的，姑娘都看过了吗？”
　　项明珠根本不看他，边走边答：“新房最重要，其他地方多挂些红绸意思一下便罢了。”
　　唐胜不解：“姑娘刚才挑三拣四，就怕委屈石姑娘，怎么现在又不计较了？”
　　项明珠停下脚步看他：“之前我计较的是你们将军的诚意。但经此一番我已明白，你们将军毫无诚意，不过是借机做文章。”
　　唐胜不认同：“何以见得！”
　　“他若真有心，早就会把用度的限额告诉你，何必还要为难胥善则。”项明珠冷笑不止，“他是觉得军中筹办喜事定会忙中生乱，以此为饵诱那些怀藏异心的人乱中取利，而他就趁机铲除异己。”
　　“你……”唐胜面露惊讶，勉强转为干笑，“你多虑了！”他忽然怀疑其胥善则来，眉头深深锁起。
　　项明珠轻蔑地一哂，继续朝外走。唐胜猛然醒悟追上去，又怕惹人注意不好拦她，就凑到近前叮嘱：“这种话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项明珠心里急躁，看他这副模样又觉可笑，便不搭理。唐胜看她没有恼羞成怒，觉得自己先前误会了她，低声解释道：“姑娘别生气，将军这么做只是引蛇出洞。只要你专心筹备婚事，其他的不要多管，将军当然也不会为难你。”
　　项明珠不耐烦道：“你们将军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却丝毫不顾我妹妹的安危。”她突然怒气冲冲瞪唐胜：“胥善则居然同意，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唐胜忍不住拽着她的袖子令她停下，辩驳道：“这话就不对了，你妹妹可比你想象的坚强多了。当初要不是她，将军也不能下定决心，我们也没有今天！”他本来还想说说刺杀张显那天石韬玉的表现，想到项明珠当时就在场，于是作罢。
　　项明珠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其实，你妹妹也算我们将军的恩人。当初她给张显出主意，要他杀将军杀胥善则。结果消息泄露，将军只好先下手为强。要不是她推的这一把，恐怕将军来不及下定决心就被张显处决了。”
　　项明珠变了脸色，努力装作镇定的样子问：“你是说，她给你们通风报信？”
　　唐胜坦诚道：“那倒没有，是李昌告诉了胥校尉。”他看项明珠脸色煞白仿佛深受打击，心里觉得此事蹊跷，可又一时想不通。
　　项明珠两眼失了神采，木然点头：“知道了，多谢你告知。”说着迈开步伐，缓缓朝外走。
　　唐胜见她魂不守舍，几次欲言又止。两人默默出了营寨大门，眼看她依旧失魂落魄，唐胜按捺不住问道：“姑娘是在为张显伤心吗？”话一出口，他自己先心头一痛，难过和不甘像潮汐漫上来。
　　项明珠不答，行尸走肉似的朝前去。唐胜万分不甘，又问：“姑娘要是真的怀念张显，那天又为什么要我带你离开沈家？”只见项明珠终于停下脚步，慢慢转身向他。唐胜见她目光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机，只觉得自己猜对了，不由得十分恼火：“那天你故意亲近我，难道是想利用我为张显报仇？”
　　项明珠被说中心事，终于开始思考，眼里又有了些活气。她看向唐胜，发现对方看起来居然有些伤心。项明珠忽然冷笑了一声：“那天我不过是随便找个人取暖而已。”
　　唐胜气红了脸：“你……你怎么……”
　　“不知廉耻吗？”项明珠见他如此，脸上反而笑得愈发灿烂，仿佛真的高兴。她转身凑近，与唐胜贴面而立。唐胜又气又喜又无奈，激动得忘了动弹，只觉得项明珠往自己耳朵里吹气，那种温热酥麻的感觉像醉酒一般上头。
　　项明珠笑若明霞，眼底却蒙着一层严霜。她幽幽吐露四个字，转身扬长而去。
　　唐胜呆若木鸡，口中喃喃重复：“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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