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石韬玉将那天自己与张显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给胥善则听。
　　胥善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石韬玉，眼神一点点地冷下去。等石韬玉说完，二人沉默相对许久，胥善则才长叹一声：“看来你是真想杀了我！”
　　石韬玉心里哆嗦了一下，为他的语气而难过起来。
　　胥善则靠近一步，柔声道：“阿玉，你不解释吗？”
　　石韬玉恳切地看着他：“你不会有事的，我反复推演过。”
　　“那李昌来告诉我也在你设想之内吗？”
　　石韬玉一顿，努力为自己开脱：“就算是诸葛孔明，也做不到算无遗策。这件事到目前为止都在我预料之中，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得到消息。”
　　胥善则似乎有些生气：“既然没想到，为何贸然行事？你甚至没有找我商量！”
　　石韬玉垂眸哀怨道：“因为我说过，要你再见面时给我答案。你若不来，我决不去见你。”她气鼓鼓地撅起嘴来：“半年了，半年！我已经走了九十九步，费尽心机，只想要你走一步而已。可你想了这么久，还是寸步不移。我能怎么办呢？”
　　她越说越悲愤，委屈地红了眼眶。胥善则见状，便狠不下心责备她了。他颇为无奈，伸手从石韬玉脸颊旁轻轻拂过，温柔地安抚道：“你看，我现在不是走到你面前了吗？”
　　石韬玉仍有些愤懑不平，稍稍偏头躲过他的触碰：“那你想好了吗？心结解开了吗？婚约还算数吗？”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却不敢直视胥善则的眼睛。
　　胥善则哑然失笑，几乎要向她缴械投降。他一一答道：“想好了。解开了。”见石韬玉犹在闹别扭，抬手握住她的肩膀，神色庄重道：“算数！”
　　石韬玉听明白了，瞪圆了双眼看过来，心里欢喜狂涌。她激动得情难自已，快乐地笑出了声。可没笑两声，心潮又泛起酸楚，瞬间将喜悦淹没。她眼里骤然漫起悲伤，眉头一皱，瘪着嘴流下泪来。
　　胥善则看她哭哭笑笑，竟也有些鼻酸眼热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细细打量石韬玉，要逗她开心：“瞧你盛装打扮，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石韬玉展平眉眼，伸手胡乱抹掉眼泪，哽咽道：“我是觉得，你若想绝交，就没必要再见面了。既然要见，自然是要答应我的。”说着不好意思似的埋下头去。
　　“是。”胥善则看她这会儿才露出一点害羞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他长臂一伸，将人拥进怀里，顿觉身心舒畅，无处不熨帖。他忽然生出些懊恼，早知答应婚事是这么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就不该白白浪费这半年光阴。这样想着，他把怀里的人又搂紧些，慨然道：“我应该早点来见你。”
　　石韬玉的心终于褪去了苦涩，仿佛成熟的果实，充满了丰收的喜悦，散发出甜美的芬芳。胥善则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的脸，她能听到腔子里那颗心脏清晰有力的搏动声，咚咚咚咚，如同战鼓雷雷。她静静地聆听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胥善则，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胥善则故作惊讶道：“你向张显进言之前，难道没有替我谋划好吗？”
　　石韬玉抿了抿嘴唇：“我没想到李昌会将此事泄露给你。我原以为张显会先对付刘进，只等刘进死后将主意由我所出的消息放出去，到时候军中将领定会不满。张显要平息非议稳定军心，只能暂时放过其他人。时间一久，刘进的影响减弱，而你身为谋士并不足以威胁张显，他也就不必追究了。”
　　胥善则看着她的表情，说到“刘进死”时残忍又坦荡，心中暗暗感叹她的铁石心肠。他质疑道：“万一张显想先剪除羽翼，又或者一网打尽呢？”
　　石韬玉认真辩驳道：“按理说他不太会这么做。先对付刘进一人，可以攻其不备。但若要对付几个人，就需要调动更多人手做更周密的准备，容易打草惊蛇，而且很可能令将士们生出质疑与抵触。张显让刘进复职，应该是想将刘进的功绩归于自己，重树威信，巩固军权，然后再找借口除掉他。这样循序渐进，军中才不会生乱。”
　　胥善则忽然有些不寒而栗，心想若非她城府过人，又怎能看透张显？所有人都习惯认定张显以敦明军对抗朝廷，又有谁会怀疑张显居然为了向朝廷投诚而自损敦明军？如若不能看穿张显的真实意图，又怎能推断出张显除掉刘进保全钟陵的计划？再看她头头是道地分析张显，目光精明又冷厉，是他前所未见，却莫名令人心动。
　　石韬玉说完，见他不发一言，问道：“我说的不对吗？”
　　胥善则回过神来，下意识点头：“对！”他略一沉吟，说道：“张显极善掩饰，你当面揭穿，就不怕招惹杀身之祸吗？”
　　“没有确凿的证据，我无法说服别人相信，也就威胁不到他。他还要顾及姐姐的情面，所以犯不着杀我。”石韬玉笑得轻松愉快，“况且我必须先揭穿他，才能令我的建议显得可信。”
　　“何须如此？你的建议恐怕正是他心中所想。其他将领揣摩上意，说不定也会提出同样的建议。”
　　石韬玉点了点头：“所以我更要抢占先机，让其他人知道这个主意是妇人之见，同意者就是和不懂军务的女子一般见识。如此一来，这主意再好，那些将领也会再三质疑。”
　　胥善则道：“其实军中不乏宽容明智之人，能够就事论事，不会因人废言。”
　　石韬玉微微一笑：“可我不是一般人。我是项明珠的妹妹，因此更方便说服张显，也更容易招惹其他将士反感。”
　　不消细说，胥善则已然明白。石韬玉利用自己身份的微妙，打造一柄双刃剑，而今交到了他手中。他无法想象石韬玉为此耗费了多少心力，为了利用舆论逼迫张显停手，她必犯众怒，到时候恐难保性命无虞。胥善则怜爱不已，搜肠刮肚了好一阵，都嫌词不达意。他只好再次将人搂进怀里，抚着她的头发幽幽地叹息。
　　石韬玉含笑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靠在他怀里。她记得小时候胥善则如何抱她，记得久别重逢时二人的拥抱，可全不是眼下这种滋味。以前她只觉得胥善则的怀抱温暖可靠，如今却发现这怀抱还有别样的魔力，犹如在她心底种下了快乐的泉眼，让她无时无刻不想微笑。
　　过了半晌，石韬玉重又开口问道：“我想你也许不愿背弃刘进，事已至此，你们接下来是打算明哲保身，还是先发制人呢？”
　　胥善则头一回觉得她说话略煞风景，低头却见她仰着脖子满脸关切地凝视自己，又不禁心疼她殚精竭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鬓角，宽慰道：“之后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你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说着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
　　石韬玉有点脸红，看着他乖顺地点了点头。虽然知道自己仍会忍不住操心，但她还是放任自己沉沦一时，重新埋进他怀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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