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休见旧时月

　　你爱他。
　　闻言，上清微微有些失神。
　　很多人都说他有一个好哥哥。
　　好友伏羲是这般说的，仇人准提也是这般说的，乃至于整个洪荒所有人，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扪心自问，他哥哥好吗？
　　他的哥哥当然极好，从幼年时候的照顾与庇护，到成长中令人艳羡的物质基础，至长大后的无数次善后背锅，他的哥哥对他向来是任劳任怨、予取予求。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会像他哥哥那般对他好的人了。
　　这般对他好的哥哥于他，就像寻常一呼一吸间始终存在着的空气，既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又因为寻常而容易被他下意识忽略，他不曾思索过可否再进一步索取更多，乃至于那件事发生后，竟是头回生出了装作什么也不曾发生的逃避心理。
　　可反过来想，令他止步不前，再三踯躅的，未尝不是因为害怕。
　　害怕那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笑，害怕那只是镜花水月的幻梦，若真如此，到得大梦初醒时，那些被放纵而出的情丝该如何收回，心中一腔明明如月的爱念又该如何泯灭？
　　上清半阖上眸，整颗心宛如浸在迷雾中，茫然不知前路。
　　大抵会不甘心的。
　　可是那又能怎么呢。
　　那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上清后知后觉的想到，其实他至始至终都没想过‘不爱’这一个可能。
　　“是。”
　　此言一出，之前那些沉甸甸压在他心头的郁郁刹时轻了不少，心底不可抑制的生出一丝欢喜，仿佛是一颗本该永久尘封于土壤中的种子在不经意间悄然破土，至此，再也无法阻挡，只待它生成苍天巨木，落得个枝繁叶茂，根深蒂固。
　　是的，他爱他。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上清袖手而立，眉眼平和，一丝温柔缓缓自唇边漫开，他坦然地看进那双美丽至极的眸子，“我爱他，不应该吗？”
　　既是早入了相思门，以前与现在之间的差距，不过是一个明白跟不明白罢了。
　　“是应该。”
　　音色淡淡，道人微仰面，目光凝着顶上葱郁建木，许久，他再度看入他眼中，似饮冰含雪，寒凉渗入他的一字一顿，“但也不该。”
　　这次上清看清了他的面容。
　　极清美，极雅致，极尽一切美好。
　　他，象征着世间的极致。
　　但一如落在肩头的无尽阴霾，拥有极致美好的他也承着一个世界里所有的暗沉，那双平静至极的眼眸背后所蕴着的东西，绝望得令上清也感到了窒息。
　　不该是这样的。
　　心中泛过一丝叹息，他不清楚眼前之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有这样的悲伤，那样的浓厚的悲伤，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恨。
　　恨…吗？
　　默然寂寂中，他先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不应该。”
　　“可你不会后悔。”
　　“是。”
　　闻言，道人面上神色涩晦，白玉似的眉心微起涟漪，旋即平复如初。
　　他其实很理解他此时的想法的。
　　凝着那张尚能看出几分天真的面容，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犹记得在那件事的开端，自己固然是沉浸在一个接一个谜团憋了满腔困惑，但当真相浮现出来时，他情愿……
　　道人凝了上清三两息，眸中既有着深不可测的思索，在悄然间却有着一丝名为疯狂的情绪在酝酿，少顷，他阖眸长出了一口气。
　　“或许，我最应该做的，是杀了你。”
　　话语一落，天地风云瞬起。
　　此间天地竟是随着道人的心情而变化的。
　　上清明晰的感觉到了一种沉重，重到他几乎有种直面死亡的幻觉。
　　不，那不是幻觉。
　　是真的。
　　死亡曾与他擦肩而过。
　　面色泛着惨白，他别开目光，垂落身侧的双手不由握紧拳，即使他极力抑制着心中油然而生的冷意，但从四肢百骸里蔓延开的惊惶恐仍令身体颤栗不已。
　　道人的声音冷色依旧，“你在害怕。”
　　“是。”
　　“不改？”
　　“是。”
　　“呵。”
　　道人轻轻一笑，不无讽刺，“固执。”
　　“又如何？”
　　见这道人的态度骤变，他也懒得再压着自己虚与委蛇，脾气上来便直言嘲讽道：“我的事，你管的也太宽了吧。”
　　被当面驳斥，道人竟无半点愠色，目光淡淡的看着上清，仿佛只是在看一件物品，冷漠到了极致。
　　“你觉得你打得过我？”
　　毫不退避的对上那双令神绝望的双眼，旋即眉眼一弯，上清粲然笑道：“总得试试吧。”
　　说罢，右手向虚空一探，一口长剑已稳稳被他握于掌心，剑身纹路繁复诡秘，寒光凌冽，正是他新的诛仙剑。
　　上清抬手，剑面直立，长剑毫无偏移地指着道人命门。
　　他，上清玉宸，可没不战言败的爱好。
　　被剑指着可视为一种被挑衅，但道人神情却仍旧平静，目光徐徐自诛仙剑上扫过，眼底浮过一点熟稔，显然他识得此物。道人挑眉，“不会让你失望的。”却不见他有任何动作，一道白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袭上清面门。
　　白光迅疾若雷霆万钧，眼见自身闪避速度比不得白光，上清当即抬手抵剑于身前。
　　诛仙剑面直与白光对撞。
　　也是到得这时，上清才知道那白光是何物——
　　竟是凝成实质的剑意。
　　承无上杀戮之意，念之所达，尽是虚无。
　　这般偏向毁灭的力量，更像是魔道中人所有。
　　心中瞬时闪过几个念头，上清借机侧身的同时，手腕一转，以巧劲改变白光轨迹。
　　旋即那道强劲的白光边擦着诛仙剑面平滑至身后，生生撕裂了他身后百万里空间。
　　烟尘飞扬，冷芒已过，体内道息激荡四溢，上清不住低咳了几声，喉头满溢着丝丝腥甜滋味。
　　半步混元到底是离混元差距天堑。
　　遑论对上的是这个比混元还要强大的道人。
　　一击完毕，那修为深不可测的道人竟选择闲闲立于原地，唇边甚至还噙着一丝温纯的笑意，好一副悠哉看好戏的姿态，可见是不屑于乘胜追击。
　　也是，他何必着急。上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内道息的激荡。
　　“根基打得不错。”
　　“我的哥哥对我当然好。”
　　上清说这话时，那双宛若夜色的眸子焕然一亮，似是有万点繁星点缀其上，竟是盛辉至极。
　　也不怕再度刺激了本就因他哥的原因想杀他的道人。
　　不过道人的心态目前较为平稳，并未因上清的炫耀而再度出手，细细打量，他的神情竟是恢复了初见时的温和从容。
　　跟变了个人似的。
　　“但杀伐一道，重得不是这个。”
　　道人的语调轻缓舒和，抑扬顿挫间似有春风拂面而来，他的眉眼间还酝着一点怀念，仿佛很多年前他也这般对谁循循善诱，竟有种说不出的熟稔。对这发展，上清有点懵，其实若刨掉刚刚道人还对他下杀手这事，他感觉这道人对他的态度，真有点像一位长辈在对待亲戚家的幼崽。
　　这人脑子没病吧？
　　一点疑问自上清心中滑过，自然，在时局极端不利于他的情况下，道人突得好为人师，于他，简直幸甚至哉。
　　显然，这道人的脾气绝对属于说风就是雨的类型，但鉴于他之前翻脸比翻书还要快，简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的态度，上清也有理由怀疑这道人他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奇葩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变态。
　　横竖他的行为都不在寻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内。
　　自动把自己归类到寻常人范围的上清瞧着这道人，后知后觉的发现——
　　话说，这道人他说话，至始至终都没开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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