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休见旧时月

　　怎么认识的？
　　歪着脑袋，上清回忆到。
　　自打哥哥许他学剑后，他发觉自个长高的速度似乎变快了，这发现令他很开心，于是更加努力，没等万年，身量便长到了少年模样，但就是这时，单纯的练习已无法令他再有长进，实战才是他需要的，因此选择外出历练也在常理之中。
　　这地点，他选了以穷山恶水著称的西方。
　　西方最早时候不是这样的，他父神虽手残，但也还是个公平的，现下东西方的巨大差距并非是先天造成，而是因为一个比较令神哭笑不得的原因——
　　在混沌初开却尚未有生灵存在的那段过渡时期，天地曾一度欲合，因此，他爹不得不去撑天，而兄长们则忙着协助调理清浊稳定玄黄，彼此都忙得毫无分神之力，也因此，在无暇旁顾失去庇佑的情况下，新生的洪荒在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叔叔伯伯面前宛若一只羊羔，任凭宰割。
　　混沌魔神把洪荒当自个后花园，在上头胡作非为，弄得洪荒乌烟瘴气，自然也激怒了本该退隐的大道，神道众神正是在那段时间里诞生的，可谓是应运而生。
　　神道众神与混沌魔神的主权争夺战役旷日持久，一打就是几个元会，直到天地稳定才彻底奠定了胜局，可这并不意味着完结，战乱过后的洪荒跟个筛子似的，百孔千疮，时时刻刻都有重归混沌的可能，神道众神对此深感无奈，没办法，补呗。但简单修补却无济于事，因为没有秩序的存在，各种相反能量肆意冲突，四时絮乱，纰漏不断，拆东墙补西墙压根没完没了，最后，神道众神纷纷力竭而亡，不得不一一归化天地，填补了如今的四九天道，才有今日洪荒的再度繁盛。
　　但这中间还是出了点纰漏，神道众神皆以东为尊，于是本着‘别的神不一定去，但我肯定得去’的心态，这群神灵集体跑去了东方归化。
　　须知，归化一事，不仅功德无量，且反哺天地带来的灵力也是雄厚无比的，自然神袛归化的地点就成了福地洞天。
　　哪能想到这群神灵关键时候一言不合就坑天，但神道众神十之八九都化归于天地，大势已定，天道也无可奈何。
　　于是西方就继续贫瘠下去了。
　　真是个悲伤的不能再悲伤的故事。
　　边感慨着，上清边跑出洞穴，撞入眼目的是极亮堂的太阳光色。
　　由极暗至明亮，他不由的眯起双眼，待适应了这亮度后才得空看看四周景象。
　　西方多荒山，绿意生机不显，深浅适宜的日晕淡落于延绵山廓，往昔战火痕迹依稀仍可见，不能想象当年峥嵘，一人往矣的豪烈大气，真真尽写岁月风流。
　　不过现下不是赏景慨叹的时候。
　　确认好自个跑到什么地方后，上清立马收拢心思，恰逢此时，身后一声怒号直冲至云霄。
　　糟糕！
　　足下步子一顿，上清回身，对着身后破空而来的奇穷就是一剑。
　　血色飞溅。
　　极快的避闪过当面而来的爪子，要对付类似奇穷这类肉身强横的凶兽，于上清而言相当棘手，哪怕它只有准圣修为，但身体强度却堪比圣人，尤其现下还处于发狂状态，更是了得，诚然发狂意味着它也没啥智商了，但随随便便被磕碰一下，上清觉着自个这身板也是扛不住啊。
　　狼狈闪避，上清抽了丝心神琢磨要不要研究些可远程攻击的招式，再不济也得弄几个能困兽的辅助技能，正面硬碰硬委实是他不可言说的短板，没办法，谁让他爹把肌肉属性全点给了他家远房亲戚，而他们三清一视同仁，都是瘦弱风吹倒的体质。
　　给了十足的体修悟性，却弄个跟法修一样的身体素质，这坑儿子的方式也没谁了。
　　作为近战职业的上清略感忧伤，再度侧身避过铲过来的奇穷，他也不恋战，直接换了个方向继续跑路。之前一个不小心被奇穷惦记上，他便顺势磨练微操技术，可惜奇穷的血皮太厚，他溜了对方三天，也没能倒风筝它。
　　有待加强。
　　就在他总结此前得失，并盘算着什么时候继续去放奇穷血条时，眼前忽现一道黑影，定睛看去，迎面立着一神，着一身滚蓝边的雪色劲装，肩披玄墨大氅，因着双臂未穿袖，两只广袖垂落于身两侧，随风轻荡，隐见其上银丝勾勒的日月星图华光流转。
　　来不及多想，步伐一变，他赶忙转右，偏到了一侧，但奇穷却没他这般机智，前冲之势不改。
　　那神似也没见着直冲自己来的奇穷，仍立于原地没动，也就这时，打探情况的上清才发现这神的双眼压根是闭阖着的。
　　瞎…瞎子？！
　　“快避。”
　　他忍不住喊道。
　　那神未动，眼也没睁开打算，只把脸微微向上清那侧过去，他问了一句，“有事？”
　　你要有事了。
　　上清几乎想捂脸。
　　然事情发展并未如他所想那般——身形清瘦的神袛被撞飞或者被践踏成饼饼。
　　恰相反，在奇穷迫近时，那个在他心中已被定死刑的神终于动了，不，他没移动，只是轻描淡写的抬起一只手。
　　更精确来说，是一根手指。
　　食指准确无误的戳上奇穷眉心，紧接着迎来的却不是他食指骨断的结局，而是那奇穷被阻了冲势。
　　奇穷被以趴伏的姿势钉在了近前，众所周知，急刹车的场面都很壮观，这也不例外，因由急速到瞬停的转变，地面生生被奇穷摩擦出极深的勾痕，一时间飞沙走石，尘土漫天，此前凶神恶煞的奇穷也蒙了一嘴的土尘，没了威风，活像只土狗，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恰是那施施然收手拢于袖的神袛，好似隔了两个世界般，那些溅起的砂砾尘土未有丝毫溅上他若雪的袍脚，连之前的狂风乱尘都不曾存在似的，那大氅也安安稳稳的呆在肩头，纹丝不动。
　　居然没掉，上面有暗扣这类什么的存在吧。
　　上清促狭想到，见奇穷被降服，也不急着跑路了，反有兴致的打量起这追了自己三天三夜简直‘爱’得深沉的奇穷。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奇穷那比灯笼尚大的双眼被瞪得老大，兽瞳竖立成针，是一种恐惧，若三伏天一桶冰水下去，竟硬生生将其从无智状态中拉了回来，再不见半点狂暴浑浊的痕迹。
　　恐惧？
　　上清若有所思，见这奇穷愣神的瞪着那神看，他也顺着奇穷的视线落了过去，说起来这神也是奇怪，不不不，他当然不是说这神怎么像时下女仙般喜欢在额心画花黄，他小时候他大哥哥也喜欢在他脸上贴各种花钿，这纯属个人品味问题，他一点都不想好奇，他只是奇怪，这神眉心的那道金纹怎么瞧都不像是画上去的，倒似与生俱来长在血肉里般，且那极简的一痕，他不过是贪看一眼，无端却生出些包罗万象的晕眩感官，真好生古怪。
　　“吾不杀你。”
　　这奇怪的神袛开口了，在奇穷颤颤巍巍的唤了他一声陛下后。
　　“现在，滚。”
　　如获大赦，奇穷真麻溜的滚了。
　　对，滚。
　　团成球，翻滚行，奇穷巨球就这么一路绝尘而去。
　　上清看得眼角抽抽，后好奇的看向那神，问，“你不杀它？”
　　微觉诧异，“为何要杀？”
　　寻常强者被冒犯后不都是不死不休的吗？上清眨眨眼，由心道：“你很奇怪。”
　　那神也不恼，神情温温淡淡，“吾只不知，它必须死的理由。”
　　上清想想，很作死的又问道：“那我呢，刚我可是祸水东引，这个理由足够了吧？”
　　“吾，不想。”
　　这理由很强大，无法反驳。上清小声嘀咕了句，“所以才说你奇怪。”
　　而且奇怪的地方还真不少，不提那道怪异的金纹，不提那始终闭阖的双眼，但这自称就很有问题。
　　一般来说，洪荒里头寻常交流多是以‘我’做自称，只有偶尔需要正经严肃一下的场合才以‘本君’‘吾’之类的来彰显一下自身的尊贵特别，但即使是他哥哥这种特别死讲究的，也不会每时每刻都拿后者做自称，毕竟大伙只是说个话，何苦来哉。可这位显然是习惯了以‘吾’做自称，他却直觉的那并不是为了有意凸显自己身份才如此，恍惚有种感觉，用这个称呼，对那神而言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就该这么样。
　　这理所当然的感觉太明显，因此上清才这大概是哪的风俗吧。
　　脑中竭力去搜索出门前他哥塞给他的一堆山海图志，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但几乎把脑中的东西过了三四遍，他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上清有点理不清思绪，这时那神却开了口，问的是个离前个话差距十万八千里的问题。
　　“此地怎有奇穷出没？”
　　奇穷先祖为避祸躲到了西方，后代子孙也都在此繁衍，故而洪荒也就西荒偏北一带盛产奇穷。
　　奇穷不在西荒出没，还能在哪？
　　看看那神眉宇间好不做作的疑惑，上清倒不觉着问出这种堪称弱智问题的他是在驴自己。
　　莫不是因为以前养在什么深山老林所以见识少？
　　摸摸下巴，结合之前的疑惑，他认可了这推测。鼻翼间是淡淡的海腥味，不由多问了一句，“你来自何处？”
　　“汤谷。”那神答道，“那风景不错。”
　　“哦，那来这着作甚？”
　　那神迷茫的看着他，甚是不解，“从东海上岸，不在东荒还会在哪里？”
　　东荒？
　　嘴角抽了抽，上清忧郁的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觉着自个地理学的很不错，但我真不知道西荒什么时候改了个名儿叫东荒了。”
　　在少少的三两息里，那神的表情呈现的是一种僵硬。
　　“这是西荒？”他求证般问道。
　　抬手指着证明过奇穷存在的巨坑，上清道：“也只有西荒有奇穷出没吧。”
　　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那神的声音有些发虚，“那…大概是我走错方向了。”
　　那到底是错的有多离谱能让你从东海汤谷出来后跑到西荒北部才上的岸啊。
　　上清艰难道：“那你本是想去哪的？”
　　“去哪？没想去哪，随便走走罢了。”
　　相当心宽的回答，嗯，也相当符合这神随心的画风。
　　许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他真没有心烦，摆摆手，笑道：“本想就近在东荒走走的，论景色，还是东边好。”
　　青帝埋骨于昆仑山脚都还能在圣人自行排外的威压下造就那等奇景，当初那群神灵集体在东方玩自杀，自然造就了东方的浓墨重彩，西方拿什么跟东方比。
　　不过你怎么看？
　　深得他大兄探索发现精神的上清不由看向那双从未睁开过的眼，要说洪荒吧，最多的就是奇人奇事，便是瞎子，用耳、用鼻、用触感、乃至于用神识都是可以视物的，但他还是很好奇，为什么眼睛始终闭阖呢，即使是瞎子，睁开也没关系的吧。
　　好奇归好奇，但这种较为私密的事，他们还没熟到可以去探究的地步。收回那点好奇心，他关怀问道：“那你知道东荒怎么走吗？”
　　“直接往着东边走不就好了。”
　　对上清问自己这种弱智问题略感不满，那神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道：“不就是那边。”
　　不，那是北。
　　上清忽然明白这位到底是怎么跑到西荒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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