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008

　　后座，艾德，罗蒙，莱迪三个人依旧是懵逼的状态。

　　等到那头林顿的通讯挂断，艾德觑了觑左右，小声问道：“贝利说的那些你们有印象吗？”
　　莱迪和罗蒙两个人木着脸摇头。
　　艾德抠着手指，一脸纠结，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林顿叔叔，你是不是之前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啊？”

　　坐在前座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一动不动。
　　沉默片刻才开口，缓缓说道：“一年前诺亚的死亡我一直觉得有蹊跷，后来遇到了兰瑟佣兵团的首领，和他理了一下思路，发现凯撒身上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诺亚的死亡，我怀疑也和凯撒脱不了关系。”
　　艾德迟疑：“凯撒不是喜欢诺亚吗？”
　　林顿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两年前，艾德突然在会议上消失，一天之后回来，驾驶着前不久他们才统一作废掉的飞行器，带着更早的两年前就带回来过的透明兽，身后除了莱迪和罗蒙，还跟着一个omega和alpha。
　　Omega名叫诺亚，alpha名叫凯撒。

　　而五人刚从H51黑星回来。

　　诺亚是被人贩子抓走，在黑星上被卖给了四个alpha的，而凯撒自称在战场上跌进了一个空间点，之后失去了记忆，跟着佣兵团走了两年才回来，偶遇诺亚。
　　凯撒的飞行器坠毁了，而相遇时诺亚正在请求艾德他们带他回十三星系联盟，因此最后连带凯撒也上了艾德他们的飞行器。

　　他们先去了诺亚和凯撒的家乡，兰塞星球。

　　然而在诺亚的家门口降落，还没待走下飞行器，那栋屋子的门便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两个陌生人。

　　诺亚问他们是谁，他们说是这栋屋子的家主。
　　他们是在六个月前过手这间屋子的，屋子的原主人是俩夫妻，有些悲惨，儿子失踪许久，某一天有个不知名者寄明信片来说他们的儿子早就已经死了，让他们节哀，夫人不相信，拿着信件想去警察局提供线索，路上被车撞死了，而先生悲痛安排好夫人的后事，见警察无能为力，查询找到了那封信的发件地址，便独自出发想要去找寄件人。
　　这一趟回来后，那位先生就把房子转手卖掉，离开了。

　　而也是这样，五人才知道，他们在H51星球上呆了一晚，外界已经过去了两年。

　　因为事实来得有些突然，诺亚又没了家，艾德无头绪之下出于谨慎，邀请诺亚跟他一起先回科诺星，诺亚接受了。
　　而凯撒自然也依旧跟随前往。

　　林顿第一次见到诺亚的时候，omega给他的印象非常清冷。

　　突遇变故，得知母亲去世了，而父亲不知所踪，他的反应没有很激动，却也免不了沉默。

　　两人靠近的时候，或许是受他身上alpha信息素的影响，诺亚有些失力。
　　林顿扶住他时，注意到omega的脸有些红，呼吸也有点急促，然而那双剔透的蓝色眼睛只是恍恍惚惚地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

　　后来林顿得知诺亚是第一次遇到让他脸红心跳双腿发软的alpha，可林顿回想起来那一瞬间，觉得诺亚的反应简直淡定的不像是第一次。
　　当时诺亚尴尬地红了脸，而林顿失笑。

　　Alpha与omega的结合，有多少是受信息素的影响？
　　加快的心跳，涨红的脸，有多少是源于内心真正的喜欢，又有多少纯粹是气味在作祟？

　　林顿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去探究，所以三十多年来林顿从没有标记过任何一个omega。
　　然而在遇到诺亚之后，他得到了答案。

　　林顿与诺亚相处的时间也很短，大概只有几个月。
　　然而那几个月却在林顿的人生中留下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几个月之后，诺亚在得知自己父亲的消息，独自出门时，遇上了意外身亡。

　　而在诺亚死后一年，林顿因为家族业务遇到了兰瑟佣兵团的首领。

　　那是一个beta，不过林顿仔细观察过，觉得那应该是一个omega，名叫金。

　　两人聊天时，偶然间得知双方都与H51黑星之前的时光穿梭事件有关。

　　“以前我听说过有人进入了宇宙中自然形成的时间通道，但从来没有听说过整颗星球的时间都退回到了两年前。”金摇摇头，有些感叹。
　　林顿心念一动，问道：“2337年12月21日晚上到12月22日凌晨，两次经历之间你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金有些惊讶。
　　“你知道，我们一直在寻找各种资源，”林顿笑笑，“而宇宙中最为珍贵，最为神秘的资源，便是‘时间’。”
　　金一愣，而后笑道：“不愧是奥古斯特家族的家主，‘时间’——没错，‘时间’是最为令人渴求的资源……”
　　感叹完之后，金想了想，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画下了一条线。

　　“第一次的那一晚发生在2337年12月21日晚上，第二次发生在2339年12月21日的晚上。”
　　“最开始那一晚，我和副手是因为有一场交易才会到H51黑星上去的。而2339年12月21日时光回溯发生时，我和那位副手据说是在外进行一项任务，但恰巧队伍里有另外一个人当时在H51黑星上。那一晚之后，那个人就不见了。后来我们接触到了两批人，确定了回溯那晚停留在那颗黑星却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全都消失了。”
　　“因此我们假设，最开始那一晚在H51黑星上的所有人，都在时光回溯的那一晚被重新召唤回了那颗星球。分布在星际四处的人直接当场消失，死去的人直接在黑星上复活，不应该出现的人全部被吞噬，而所有的人都没有两年间的记忆。”

　　林顿点了点头。
　　H51黑星上来往的人不多，因地下业务原因，林顿也曾听一位友人转述他认识的人在那一晚的经历，然而始终没机会找那个人谈一谈。而金是第一个能和他坐下来详细分析的人。

　　金点了点那条线，说道：“ 2337年的那一次，听团里的人说，我带回了一个alpha，那个alpha身上穿着十三星系联盟的军服，听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那颗星球上去的，他的飞行器坠毁了，而他的记忆也变得很混乱，什么都想不起来。”

　　金顿了顿，说道：“但是他记得自己的发小——他的发小那一晚也在那颗黑星上，应该是被人贩子劫走的，卖给了四个alpha，而他的发小……被强|暴的时候破窗自杀了。”

　　林顿当时浑身都僵住了。
　　金的一番话中的两个主人公是谁，对林顿而言答案昭然若揭。

　　他和诺亚都曾想过，2339年那一晚诺亚既然被召回了那颗黑星，那就代表2337年那一晚诺亚也在。而2337年那一晚，诺亚没有遇到艾德，又会是去了哪里？
　　诺亚父母曾经收到过一封信，信中说诺亚早就死了，可诺亚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怎么死的？
　　不是没有想到某个可能，只是根本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
　　可没想到会这么猝不及防地得到真相。

　　真正的第一晚，诺亚根本没有逃脱。
　　被强|暴的时候，跳窗自杀。

　　林顿用力握紧了双手，心里痛苦到连金的话也没有再听下去。
　　“林顿，怎么了？”
　　金察觉到对面的男人信息素浓度突然间变了，有点承受不住，尴尬地问。

　　“你当时带回去的那个alpha……是不是叫凯撒？”林顿嗓子干涩地问。
　　“你知道？”金惊讶。
　　“……诺亚是我的omega，”林顿深呼吸一口气，艰难地说道，“时光回溯后的那一晚，他和凯撒都跟着我的侄子回来了。”
　　“怪不得2339年那一晚我没有遇到那个叫凯撒的alpha，”金摸了摸下巴，“我队友跟我说的时候我是在纳闷，2337年遇到的人，2339年却完全没见过，真是奇怪。不过这应该就和平行空间理论差不多吧，无数的偶然构成一个世界，而偶然是随时可以改变的。”
　　“你的omega在真正的第一晚，在那颗黑星上就死了，而时光回溯后，第二次的那一晚，他逃了出来，并且把本应该遇到我的凯撒一同带走，到了你这边，”金说完，问道，“那他们两个现在还在这里吗？”
　　林顿摇了摇头。
　　“诺亚因为意外，一年前死了，而凯撒在……”林顿说着，忽然间停顿了下，眸色也变得很深，“凯撒在诺亚被我标记后两天，就不告而别了。”
　　“是吗……”金听着，思忖了片刻，说道，“2337年那一次，我把凯撒带回去之后，听说他一直跟着我们出任务，不过在第二年的一次任务里，凯撒死了。”

　　林顿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凯撒身上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刚才说，2337年那一晚，凯撒遇到你时，说他的记忆紊乱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那颗黑星上，而且身上还穿着军服是吗？”
　　“是。”
　　“但是2339年那一次，凯撒遇到诺亚他们的时候，身上应该没有穿军服，”林顿缓缓说道，“而且他说他从战场上消失后的那两年，一直在跟着一个佣兵团走。”

　　金愣了愣。
　　片刻后，他换了下坐姿，冷静地问：“你觉得是偶然吗？”

　　没有穿军服，说辞也变了。
　　并不是不能用平息世界理论来解释，然而再加上“佣兵团”那三个字，事情就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

　　两人沉默半晌。

　　林顿的右手食指与大拇指缓缓摸索着，他问道：“2337年那一次，你把凯撒带到佣兵团之后，凯撒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比如寄出过一封信？”
　　金想了想：“我的队友倒没有说得那么仔细过，不过我可以帮你问一下。”

　　而金当下就打了个电话给队友。
　　队友声音听起来非常粗犷，然而非常细心，仔细回忆后告知两人，佣兵团曾经在另一颗黑星球上停留过，那颗星球上非常荒凉，难得有一个寄信点，但寄信点离他们的暂留地很远，在空闲时间，凯撒和他们说过他要去寄一封信，离开了半天的时间。
　　而且回想的时候，金的队友说：“说起这回事，在寄信之前的那段时间，我是觉得凯撒这个人挺忧郁的，整天好像都在想着什么事情一样，可能就是在纠结这封信吧。”

　　挂断这通电话后，林顿靠在了椅背上：“……我怀疑凯撒在2339年的那一晚，并没有和你们一样失去记忆。”
　　“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
　　“诺亚的父母曾经收到过一封信，那封信告知他们诺亚早就死了。”
　　“那封信就是凯撒寄出去的那一封？”金很快想到了。
　　林顿点了点头：“应该是。”
　　当初在猜测第一个夜晚凯撒的踪迹的时候，他和诺亚就怀疑过那封信会不会是凯撒寄出的。因为从第二次夜晚的结果来看，第一个夜晚凯撒可能也是遇到了诺亚的。如果诺亚死了，那么凯撒就有可能会寄信告知诺亚的父母。现在看来，真相和他们猜的差不多。
　　“为了真相，诺亚的母亲死了，而他的父亲查到了寄信点，独自出发，回来后就把他们的家转卖掉，消失了。然而一年前，诺亚忽然间获得了他父亲的踪迹。”
　　“……你觉得那个踪迹可能是凯撒泄露出来的？”金蹙眉。
　　“我帮诺亚找过他的父亲，但是一直没有音信。”奥古斯特家族地下势力强大，想要在联盟内找到一个人绝对不难，然而找了好几个月都没有音信。
　　“然而那一天，诺亚收到了他父亲的讯息，说他正在一颗名叫三光的星球上，”林顿回想着那一天的事情，神情有些哀恸，“诺亚坚持要马上见父亲一面，我因为当时有事，无法陪诺亚一起去，就安排了十个属下跟着保护他。”
　　“三光星……三光星在联盟外，不过有几批人在上面进行开采，”金回想了起来，“我听说一年前三光星忽然间被虫族大肆侵略，那一天战斗中不小心有人引爆了矿脉。”
　　林顿闭上了眼睛，诺亚和他的十个属下，都在那一场爆炸中丧生。
　　他赶去的时候，他们通过诺亚手机的最后定位，花了一天一夜，只找到了诺亚和那十个属下的衣服碎片。
　　而诺亚是否在那边遇到了他的父亲，没人知道。

　　“你认为那条消息是凯撒发给诺亚的？”金咬起了手指，“但是诺亚在收到他父亲讯息的时候难道没有视频联络吗？”
　　“有，但这依旧不能代表凯撒和这件事情没关系。诺亚问他父亲是怎么得知他新的手机号的，他父亲笑着说等他过去了再告诉他。”
　　诺亚的手机在被人贩子劫走之后就被丢掉了，他的新手机是林顿给他的。
　　这在当时看来只是父亲与儿子之间的一个小游戏，而在事故发生之后就显得不是那么简单。
　　金点点头，沉吟。
　　“原先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怀疑到凯撒身上来，因为我并没有想到过凯撒可能会有记忆。但如果他有，那这就是有可能的。因为在我们的人找不到诺亚父亲踪迹的情况下，拥有记忆的凯撒是最有可能找到的。”

　　2337年12月21日晚上，诺亚死亡，凯撒遇到金，加入了兰瑟佣兵团。
　　2338年，凯撒向诺亚父母寄出了一封信，同年凯撒死亡。
　　2339年12月21日晚上，H51黑星上时光回溯，重回到了两年前。诺亚活了下来，凯撒遇到了诺亚，而两人还遇到了艾德，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科诺星。
　　那之后没多久，诺亚被林顿标记，凯撒失踪。
　　2340年5月24日，诺亚收到了来自父亲的讯息。
　　2340年5月25日，诺亚带着十名奥古斯特家族属下离开，前往三光星。
　　2340年5月26日凌晨，他们到达了三光星，同时三光星被虫族侵略，一个小时之内矿脉爆炸，诺亚与十名属下死亡。

　　而如今，2341年12月21日晚，时间的巨轮再次转动，重回到了2337年12月21日那天晚上。

　　诺亚依旧活下来了。
　　却在跟着艾德他们就要离开的时候，被凯撒拦了下来——劫走。

　　“跟金谈过那一次之后，我找人搜集了凯撒的资料，”林顿回忆道，“2335年10月，陆蝎星系，十三星系联盟与虫族进行了交战，凯撒就是在这一场战争中被认定阵亡的。”
　　艾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仔细考虑了下之后，迟疑道：“H51黑星就在陆蝎星系？”
　　“没错，而金说过，凯瑟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是穿着军服的，可之后的两次，凯瑟却换了衣服。”
　　仿佛有什么就要浮出水面了，还差一点点，就能让人抓住尾巴。

　　莱迪忽然开口道：“艾德少爷，你还记得吗，昨天晚上我们听到了一声雷声，在快要离开的时候，我们都经历了两波晕眩。”
　　艾德点了点头：“那声雷声是凯撒的飞行器坠落的声音吗？所以这一次他依旧没有自己的飞行器，为了和我们分开，他才去打劫了兰瑟佣兵团首领的飞行器！”
　　“晕眩是怎么回事？”林顿问。
　　“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这样，”艾德见林顿在意，仔细回忆了下，说道，“第一波晕眩发生在我们快要上飞行器的时候，晕眩之后……诺亚和一个alpha从窗户里掉了下来。”
　　林顿坐直了身体，说道：“这是第二次夜晚发生的事情。”第一次夜晚，掉下来的只有自杀的诺亚。
　　“第二波晕眩发生的时候……是诺亚说要跟我们离开的时候，晕眩发生之后，凯撒就出现了，”艾德说着说着也意识到了，“两波晕眩代表着两次时间回溯的具体时间终点！”

　　第一次时间回溯，回溯到了诺亚被动手强|暴之前。
　　而第二次时间回溯，回溯到了诺亚与凯撒跟着他们离开之前。

　　“但是凯撒怎么会有记忆呢？”艾德始终想不通。
　　对他来说，如果没有人告诉他，他绝对想不到2337年12月21日晚上到12月22日凌晨之间短短几个小时，他们跨越了整整四年。
　　“我也不知道，”林顿缓缓说着，“我猜测凯撒在第二次的那一晚用的理由中说到了‘佣兵团’不是偶然，或许他临时需要想一个借口，情急之下想到了前一次的经历，因此脱口而出。”
　　“我猜测促使诺亚去到三光星的那一条短讯是凯撒让他父亲发出的，虽然我并不知道凯撒是怎么找到诺亚父亲的。不论怎样，种种迹象显示凯撒绝对拥有记忆。”
　　“在那一场时光回溯发生之后，地下世界里一时多了一些人在打听时光通道的消息，可都没有什么音讯。然而其实在遇到诺亚之前，因为‘时间’资源的探索，我就遇到过几个疑似进入过时间通道的人，他们的情况和你们都不一样。”
　　“我思考过，咨询过，但不论如何，当时你们的情况只能用时间隧道来解释，而且时间隧道本身就很难产生，更不用说在同一个地方产生两次，因此我后来只把重心放在了觉得凯撒身上，没想到那颗黑星会再次倒转时间。但是现在看来，”林顿说道，“那颗星球的反复时间倒转，应该和凯撒脱不了关系。”

　　林顿原本并不知道他找到凯撒之后，是否真的能够得到什么。
　　然而他无法停止寻找。
　　因为诺亚，他无法停止脚步。

　　不过——

　　“我们已经接近真相了。”他轻声道。
　　“什么？”艾德没听清楚。
　　林顿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他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垂眸道：“就在前天，我得到消息，说是有一个人曾经有整整十年时间，每一年都在重回到十年开始的起点。”
　　艾德一愣：“那……那不就和我们差不多？”
　　“没错。”

　　在今天遇到艾德之前，林顿没想到H51黑星上的情况，会和那个特殊的人一样。

　　他们已经接近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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