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行暮

　　沈愉自苏阿念住所出来，径向东去，待走到中庭时，突遇数个巡逻弟子提明火灯穿越长廊走过来。他不得已从屋檐上跳下来，躲到一大屋后面，等巡逻弟子远走，才从墙壁后出来。他站起身，企图再攀上屋顶，怎料前方又传来脚步声，他火速蹲下，探头张望。只见温然端着一盆热水往南走去，沈愉心想，“他说回来有要事，也不知甚么要紧事，会不会和师妹有关？不如我跟去看看。”便悄悄跟上，他见温然进了一间屋子，四下打量，见此处并无弟子看守，当机立断，顺着屋旁大树窜上屋顶。他听屋内温然并无甚么动静，却也不敢大意，马上凝神静息，又悄然搬开一块房瓦，向屋内看去。只见那屋子不过是一间普通厢房，有桌椅，屏风，柜子和床榻，沈愉不免困惑，再仔细一看，原来床榻上还躺着一人。

　　沈愉盯着床上那人看了很久，初时只觉那人面孔很是熟悉，随后逐渐想起，原来那人正是天啻教护法庄友春，沈愉去年还在丁凤举寿宴上见过他。此时庄友春的死讯尚未传到武林各派，沈愉查看半天也只以为庄友春不过是睡着了，可慢慢看下去，又觉不大对劲。他见温然脱下庄友春外衣内袍，沾湿布巾，轻轻为他擦拭身体。而庄友春不单毫无反应，四肢还瘫软无力的垂着，沈愉心道，“去年见庄友春时，看他正值壮年，精神抖擞，如今是怎么了.....生病还是中毒？”又见温然向对待一件绝世宝物般，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的擦拭，大觉狐疑，“他说有要事去办，就是来给庄友春擦身？”

　　沈愉再看下去，见温然擦拭完后，为庄友春换了一套干净衣服。随后，温然从怀中拿起一本书，坐到地上，翻开书，正对庄友春念道，“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沈愉听他念了半天，更百思不得其解，“这不是庄子秋水篇么？他念这玩意做什么？”温然一个字一个字结结巴巴的念，有时遇见不认识的字就停下来，拿铅椠画一个圈。等他终于费了一番力气念完后，已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他收起书，吹灭了灯，便静悄悄离开了。沈愉见他已走远，从房顶跃下。其实他本无意打探天啻教中事非，但刚才所看所听实觉诡异莫测，一时好奇心起，便想探个究竟。于是他暗暗打开门，走进了屋内，他往庄友春床前走去，轻轻唤了一声，“庄护法？”

　　庄友春并无反应，沈愉更感怪异，渐渐走到庄友春床前，忽地莫名发憷，只觉床上那人无声无息，竟连胸口都不起伏！沈愉在床前定了定，缓缓伸出手，摸上庄友春手，这一摸甚感冰冷，绝不是常人体温。他翻开庄友春手腕，摸到脉搏位置，果真一丁点脉息都摸不到！
　　猝然“铛”一声响，门被撞开！沈愉瞿然转身，见温然提剑奔入，他慌忙后跃，脚踏房柱，借力用力，撞开窗子飞了出去。温然看了一眼庄友春，见他无甚异样，这才追了上去。

　　沈愉施展全力，运气双脚，仓皇向东，跑没几步，已听到身后脚步，知温然紧追在后。他更竭尽全力，迈开大步逃出首府，然自己越跑越快，那温然却越追越近，不禁气馁，暗想，“被他追到是迟早的事，我需想些办法。今日看他与我师母过招，功力不在我师母之下，而我武功却难与师母比肩，若是硬碰硬，吃亏的一定是我。”因而搜肠刮肚，苦思解脱方法，这时沈愉猛地见右前方一二十来丈宽的湖池，湖面已结成冰，月夜下看去白皎皎一片，他灵光一闪，奔向那处。

　　沈愉落到冰面上，只觉脚下冰积深厚，走起路来十分结实，与踩在地面无甚区别。他看向湖岸，离自己不过十来步远，心道，“湖水结冰，总是先结成岸冰，逐渐汇至湖中心，我向湖中心去。”遂向湖心滑去，走了近百步余，慢慢脚下冰面开始‘吱吱’作响，他重重踏了一脚，冰面“咔咔”现出几道裂痕，便不再向前走了，反是原路退回了三步。此时温然追到湖面来，见沈愉原地不动，挥剑砍去。沈愉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两腿一个在后撑地，一个向前弯曲，伺机而动。等温然离自己不到十步远时，运内劲至双腿，霍地单脚蹬地，跃入空中！此时湖面被这一脚震得“咔咔”又几声响，冰上裂纹顷刻延长了数尺。温然挥出剑招，飞身击去，沈愉只见寒光一闪，剑尖刺来，迅猛之极，不及闪避，只得以匕首勉强抵挡，刚抵剑锋不过眨眼之瞬，匕首竟被温然短剑切开一口！沈愉急忙掷开那匕首，抬脚攻向温然小腹，温然左手刷刷又是两招，沈愉腿被划开两个口子，好在他身手灵敏，躲了过去，剑锋只擦身而过！

　　两人空中斗了数招后，均从空中下落，沈愉趁温然再一刺剑，右手飞速伸进温然怀里，手背一崩，霍开温然胳膊，去抓他腋下，温然左手火速拆招，拿住沈愉右手手腕，沈愉知他正中自己下怀，笑道，“上当了！”
　　温然只听耳边那人一声嗤笑，还没反应，手中胳膊竟如泥鳅一般，毫无痕迹地滑了出去！他转身再欲捉拿，只觉那人飘到自己身后，手抓了个空，忙要回头，后背猛地一击，自己就被一股力道硬推了出去。温然冲向湖面，在半空中翻了一身，只想落地再去追他，怎知脚刚一触冰面，“咔咔”几声响，冰面裂开，竟陷了成了冰窟窿！温然这才知大事不好，猝不及防就坠进了冰窟窿里。
　　沈愉自知落地冰面不够厚实，在空中换了个姿势，趴着落到冰面，幸而只听到几声冰裂响声，再无其他，就慢慢爬起来。这时回头见温然堕水，自得意满，更快向湖岸爬去。待爬到冰面厚实的地方他才敢站起，心道，“我赶紧跑，要不他还得追来！”便想回头瞟一眼温然，可身后冰面上哪还有半个人影。沈愉站在岸边等了会儿，并不见温然从冰窟窿里爬出来，道，“不会吧.....”只得小心翼翼又往冰窟窿那走，走几步停下来，再走几步，却迟迟不见温然出水，叹道，“他不会游水？！.....”沈愉登时老大郁闷，心道自己好不容易施了一妙计脱身，到头来却是弄巧成拙。

　　沈愉只得上前救人，便又趴回冰面上，轻手轻脚的往冰窟窿那爬。爬到半路，见冰面上一把断开匕首，正是自己那把，但此时已被温然切得只剩下青铜剑柄了。沈愉道，“正好拿来用。”便拿起那青铜剑柄。他爬到冰窟窿前，从怀里的掏出一麻绳，将匕首绑在麻绳顶端，掷入水中，麻绳因青铜重量，不至飘在水中，稳稳当当落到了湖底。沈愉掐指一算，知这湖最多两人身高，不深也不浅。他拿着麻绳一端晃悠数十下，麻绳仍不见一点增重，叹道，“他叫我滚，我就该滚远点，偏去惹这么个麻烦！”便纵身跳进了冰窟窿里。

　　沈愉一入湖中，只敢寒冷至极，全身皮肉如被针刺。然他无心细品这疼痛滋味，急忙张开双臂在水中摸索，找了半天，甚么也摸不到，甚是着急。但水中漆黑一片，又如何轻易找人，这时他又灵机一动，从腰上布囊里掏出‘山水幽溜’，他打开盒子，只见两道蓝光自那盒子游出来，豁然照亮了整片水域。沈愉抓住那两只冰蚕，又向前游了几下，终于看见温然双眼紧闭窒息在水中，他双脚打开，夹住温然，双手麻溜将冰蚕又锁回盒子里，这才抱起温然游了出去。

　　沈愉从水中爬出来，先将温然推到冰面上，自己才爬上去。此时虽已过了立春，辽东一带仍是冰天雪窖。沈愉只觉寒风冽冽如刀片刮来，却只有脸上感觉得到，原是全身都已冻僵了，他一侧头见温然脸上毫无声息，也顾不上运气暖身，急急忙忙爬了过去。他一面将温然翻转过来后背朝上，一面施真气在其后背后腰几处穴位。过不一会儿，温然“哇”的喷出几口水，沈愉终于放下心来，扶起他慢慢往湖岸去了。

　　二人这时早已全身冻透，沈愉以内力为两人暖身，奈何方才施展轻功已用去大半内力，这时又累又冷，腿上还有伤，走没几步便觉头晕腿软。正发急时，见不远处一有荒废破庙，只道是神灵庇佑，背起温然走了过去。沈愉在破庙内生了火，又将二人衣物全数除尽，挂在木棍上烤火。他渐渐觉得四肢暖了起来，不由得松弛下来，不一会儿困倦难抑，靠在草垛旁就睡了过去。许是因劳累过度，沈愉这一睡睡得很沉，竟梦见自己又去了百花楼，那百花楼的花魁龙芸儿终于肯让自己一亲芳泽，于是喜不自胜，诗兴大发，刚要吟诗，突觉胸口抵上一又尖又硬的硬物，吓一激灵，顿时惊醒！一睁开眼，就见温然拿着一根铁针抵着自己左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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