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之死

　　（一）

　　姚小春走出医院大门，把手里捏着的诊断书折起来放进包里，看了眼天上明晃晃晒着自己的日头，转身朝右手边一条背阴的小道走去。

　　她走在四下无人的深长小道当中，两旁斑驳破败的水泥灰墙上方伸出无数绿叶繁茂的枝条，盖住阳光，使得本就罕有人迹的巷内更加萧索阴冷起来，没有半分闹市之地本该有的繁华样子。

　　被浓荫过滤掉暑气的夏风掠过姚小春耳畔，她停下脚步打了个寒颤扭头向后望去，覆着一片树影的深幽巷里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身影，只有飒飒风鸣来回穿荡在翠绿叶间，与她步声作伴。

　　姚小春皱起眉头继续向前走去，在心里暗笑自己的多疑。她跟在徐绍成身边久了，被绑架的次数多了之后难免落下个喜欢疑神疑鬼的毛病，有时候半夜睡得好好地也会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的爬起来打开灯一看才发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梦里那样逼真又可怕的情形并没有再次发生到自己身上。

　　转过左手边一处岔口，姚小春眼前隔着马路又开始出现成片拥挤的行人与车流。她加快脚下步子往只有几步之遥的巷口走去，身后却忽然响起了几点和她步伐频率一致的轻微走动。

　　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回头，只抓紧手里的包大步向前行去。

　　然而就在她半只脚已经踏出这条曲折长巷的一瞬间，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终于举起手中已被自己握出湿滑潮汗的棒球棍，对着她后脑用力一击，就看她如同风中坠叶般摇摇晃晃落到地上，再也没了其他动静。

　　（二）

　　姚小春强忍着头上快要炸开的痛意躺在的地板上醒来，她挣扎着动了下被坚硬地板咯到发疼的四肢，才发觉自己正被人牢牢捆住手脚扔在一张床下，除了可以扭动几下之外，再也动弹不得。

　　她试着转了下僵硬的脖子，晦暗压抑的夜色正透过不远处两扇被风吹得劈啪作响的窗子一点一点向内渗了进来。

　　闷热狭小的屋中，随风充斥着一股因久无人居而蔓延滋生出的腐朽霉变味道。

　　结着厚厚蛛网的老旧白墙下，一台已属淘汰款式的小屏电视机里来回播报着三天前盛康老总钟建跳楼自杀的社会新闻。

　　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坐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看着闪烁荧屏内钟建那虽已被打上马赛克，但仍掩不住血肉模糊状态的残破身体。

　　或许是察觉到姚小春醒来后发出的声音，他拿起遥控器轻轻按下暂停键，回过脸来抿住唇，就这么不发一语的紧盯住她看。

　　姚小春依旧躺在地上，借着电视屏幕发出的微光同样在打量着面前神情冷厉的俊秀少年。

　　他曾应是个富家子弟，养尊处优惯了的白皙脸上长着一对十分好看的眉眼。如今虽不知因为什么躲在这处被人废弃多时的小屋里，靠着市面上所能买到最廉价的方便面裹腹度日，浑身上下却仍散发出一种远超于普通人之上的不凡气度，就如同当年刚刚落难时的徐绍成一样。

　　见姚小春也在不动声色观察着他，那少年浓而修长的眉头因为不悦微微皱了起来。

　　他站起身，拍净三天没洗的裤子后面沾染上的尘土，顺手拿起放在电视机左边的一把短刀握在指间，一步步朝姚小春逼近。

　　少年身影印在墙上，头顶吊扇嗡嗡转动时也将盘旋飞影重叠在了上面。

　　趁着少年走过来的间隙，姚小春偏头向电视机里已经定格住的新闻看了一眼，钟建自杀现场被警方阻隔起来的警戒线外，一名浑身珠光宝气的贵妇已瘫倒在地哭晕了过去，她那倔强着不肯落泪的儿子正跪坐在旁，憋着一双比血更红的眼睛死盯着化为一摊烂肉的钟建，神情中只有一片无措的茫然。

　　少年绕过姚小春径直来到床头，从她随身带着的包里取了手机出来。当一张折纸随他动作落到床上之后，他弯腰拿起它打开看了一眼后又很快合上，重新将它放回了姚小春的包里。

　　少年蹲下身，拉起姚小春被绳子捆住的右手按下了指纹解锁。

　　他翻开姚小春的手机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署名为【A】的联系人，他想也不想的点了通话键拨过去，回应他的只有持续不断的无人接听，再没其他。

　　无星无月的夜空当中倏然划过一道闪电，轰隆雷声过后，天幕如同被利斧劈来一般倾盆向下泄起雨来。

　　伴着敲打在残窗上的滂沱雨声，姚小春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字一顿对面前快要将自己手机捏碎的少年说：“不用打了，徐绍成是不会接我电话的。”

　　少年闻言，一张姣好面上努力维持多时的平静面具开始出现一丝裂痕。

　　他颤抖着手，仍不死心的重新触下通话键，当电话那头再度传来冰冷又机械的关机提示音时，陡然一下红了眼角，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他把手机狠狠扔在地上，看它摔得四分五裂之后俯身抓住姚小春垂在脑后的那束长发，强迫她仰起头来看着自己，语气森寒道：“你想骗我？你从十六岁起就跟在徐绍成身边，所有人都说你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你现在却告诉我他不会在乎你，你以为我会相信？”

　　少年扯住姚小春头发的手越来越用力，她被迫看着他开始被怒气与疯狂填满的眼睛，咧嘴笑了出来。

　　姚小春低沉的笑声回荡在封闭幽暗的空间当中，混着漆黑窗外纵横交织的落雨，显得凄然而又无比骇人。

　　或许是被姚小春此刻有些癫狂的状态吓到，少年松开抓住她头发的手，抬手扇了她一个巴掌之后恶狠狠问道：“你笑什么？”

　　姚小春偏着脸，嘴角泛开一股火辣的痛意。

　　她垂下头，在少年看不见的角度里强行压下眼底涌上的泪花，头皮与脸颊同时传来的痛楚汇成一处朝胃部击去。

　　她没有去管已经抱膝坐在自己身边低泣出声的少年，只惨白着脸想他刚才嘴里那番话的愚蠢与可笑之处：她怎么会是徐绍成最爱的女人，如果她是徐绍成最爱的女人，那么霍蓉又是谁？

　　（三）

　　姚小春还在姚艳肚子里的时候，就被她当做了一件她深爱的男人手中换取荣华富贵的筹码。

　　姚艳出身农村，却有着不同于一般女人的风情与美貌。

　　她进城打工在酒店做服务员时，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那个男人。

　　他相貌帅气而举止优雅，风度翩翩又生性浪漫，这样的男人，自是与从前围绕在姚艳身边的那些乡村粗汉迥然不同。

　　姚艳爱他富有多情，他爱姚艳漂亮体贴，两人在一起后，着实度过了一段很是愉悦又值得回味的欢乐时光。

　　后来的故事难免落于俗套，姚艳在未征得男人同意的情况下私自怀上了他的孩子，男人一怒之下拂袖离去，姚艳自是纠缠不休，在得不到名分的情况下奢望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金钱。

　　最终男人明媒正娶的老婆亲自与姚艳交涉，她是某位官员之女，身份地位自然不是姚艳这种出身微贱的人可以相比。

　　在她刻意安排之下，生完姚小春后再无活路可走的姚艳去了城里有名的花街讨生活。

　　自姚小春记事以来，她的母亲就成日游荡在各色男人之间用自己身体换取金钱与让人沉醉的短暂快乐。

　　她从小就被他人赋予婊/子之女的称号，虽然难听，但也是无法否决的事实。

　　她上小学时，班里没有人会和她说话，那些父母都有正当职业的孩童都把她当做一件浑身沾满病毒垃圾，避而不及。

　　甚至有的家长在听说自己孩子她和一个班之后，急忙找人托关系另找了学校将自己孩子安排进去，就怕他会和姚小春有半点接触。

　　她十五岁那年，正上初二，学习成绩还不错，总能保持在年级前十的水准，虽然教她的任何一门老师从来不会正眼看她，但姚小春清楚知道只有知识才是能救她摆脱困境的唯一方法，所以她拼了命的学习，不敢有丝毫放松。

　　一个白雪纷飞的傍晚，姚小春穿着件单薄外套在家附近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坐了很久。直到夜色/降临，她估计着姚艳今天要接的客人已经走了，才从堆满落雪的长椅上站起来，用冻得没知觉的双脚踩着积雪，一步步往家里挪去。

　　她推开家门，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姚艳似乎不在。

　　姚小春放下被雪水浸透的书包，挽了袖子露出被冻到通红的手腕，走到厨房淘米准备做饭。

　　她插好电饭锅电源，在锅沿冒出乳白热气之后转身朝姚艳居住的房子走去。

　　她站在门外等了一会，鼓起勇气推开眼前虚掩起来的木门，说实话，她很怕在开门后见到姚艳裸着身子同一个陌生男人躺在床上，纵使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以出卖皮肉为生，这种事，还是足以令一个年岁尚轻的少女感到羞耻。

　　令她感到庆幸的是，姚艳正独自一人盖被躺在宽大整洁的床上，看起来今天还没有男人造访过这里，姚小春松了口气。

　　她走到床边，伸手推了姚艳一下，她没有动，也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

　　姚小春心中有些奇怪，目光顺着床沿落到地上，弯腰捡起落在柜子下的一个空瓶子。

　　她五指一松，空瓶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细响。

　　她伸出右手食指往姚艳鼻端探去，没有呼吸。

　　她把手伸进被子里，摸着姚艳已经僵硬发凉的躯体，厚棉被盖在她身上，也没能阻止冬日的寒气渗入她早已闭合的毛孔，让她变得没有温度起来。

　　姚艳的葬礼，是和她一家店里几个姐妹帮忙操办的。

　　这些平日里躲在不见光处维持生活的女人，虽然被那些有家有室的正经女人所不齿，彼此却惺惺相惜，存在着一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之意。

　　才入行没多久的Candy将姚艳骨灰递给姚小春时没由来的红了眼眶。

　　“姚姐她得了艾滋……你……”，Candy抽噎了半天，再说不下去，在姚小春接过骨灰盒之后捂着鼻子跑了，也不知道惋惜的到底是姚艳的死亡还是自己将来可能与她同一结局的命运。

　　姚小春带了姚艳的骨灰回家，就放在她从前居住的屋子里。

　　她没有能力为她买下一块墓地让她入土为安，她甚至怀疑没有了姚艳，自己能否在这世上活下去。

　　姚小春退了学，带她的几名老师虽然有所不舍，但更多的是感到高兴，从此他们不必再为班上有这样一位出身肮脏的妓/女之女而发愁，就算她成绩优异，机敏好学，也难以抵消她生来就流着妓/女之血的卑贱与罪恶。

　　姚小春遇到徐绍成的时候，正被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胖男人压在洗手间的墙上猥亵。

　　姚小春没了姚艳，总得想办法活下去，于是她去了一家夜总会里做女服务生，赚取并不用出卖身体却很微薄的一点工资。

　　“你放开我”，姚小春被胖男人压在身下，用力挣扎，那男人不时喷出恶臭酒气的油腻嘴唇来回在姚小春身上乱拱着，姚小春拼了命的想推开他，却没有用，反被他抓住手腕色眯眯摸着脸颊说：“你乖乖的跟了我，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伺候别人了，每天只张开腿躺在床上让我干，我保你吃的喝的享受不尽。”

　　胖男人说着，打了个酒嗝，姚小春被熏得恶心，开始干呕起来。

　　胖男人开始撕她的衣服，当他那双布满横肉的手触到姚小春衣领时，她猛地张开嘴朝上面正在颤动的肥肉咬去，任凭那男人怎么叫唤都不肯松口。

　　“去你妈的！”胖男人手上吃痛，拉回一只手大力抽到姚小春脸上。

　　姚小春被他打得嘴角溢出血来，他带着不屑又得意的笑伸手拉高了姚小春盖在膝上的裙子，狞声道：“你一个烂婊/子的女儿在我面前装什么逼？今天我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少他妈给我敬酒不吃吃罚酒。”

　　裙子已经被胖男人拉到了大腿根上，姚小春肿着右脸绝望的闭上眼，没有人会来救她了。

　　“砰”的一声闷响，是酒瓶子裂开的声音。

　　姚小春睁眼，发现胖男人身后正站着一个高大的少年，虽然逆光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却有一对比星辰更为闪亮的眼睛。

　　被少年用酒瓶开了瓢的胖男人龇牙咧嘴捂住自己脑后流血不止的伤口，他转过去身去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坏了他的好事。

　　“徐……徐少……”，等他看清少年凌厉又冷峻的面容后，急忙躬下了身子朝他奉承道：“您今天怎么……”

　　他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停了下来，挺起腰板拔高声音对徐绍成道：“不对啊，你爸今天都被抓进去了，你他妈还在老子面前作威作福的。”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瑟缩在角落，仍然惊魂未定的姚小春一眼，破口大骂徐绍成道：“快滚，你今天要是坏了我的好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徐绍成没有回话，只是伸脚对准胖男人腹部，向前踢了出去。

　　胖男人徐绍成踢得飞出洗手间，撞坏门死猪一样的瘫趴在地上，五脏六腑传来一阵绞痛后眼前一黑，就这么昏厥过去。

　　徐绍成走后，姚小春急忙整理了下身上凌乱的衣服，跟在他身后小跑离开。

　　等徐绍成也开始在这家夜总会打工之后，姚小春知道了他的来历。

　　有时候她甚至会自欺欺人地想，她和徐绍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是出身泥沼的婊/子之女，他是跌落云端的高官之子，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救了她，她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报答他。

　　（四）

　　天亮之前，姚小春躺在地上醒了过来。

　　床上的少年还在沉睡，接连三日担惊受怕，东躲西藏的生活已使他相当疲惫。

　　他躺在那里，高挺有型的鼻下溢出轻微的鼾声，在黎明前静到极致的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

　　姚小春视线越过被风吹开的窗户望向天边，昨夜那场突然而至的暴雨已经停止，初升朝阳裹着灿烂金光从逐渐消退的夜色后头探出头来，染碧万里无云晴空。临窗而生的一棵高大梧桐树上，几只早起鸟儿藏在滴水茂密叶间欢快鸣叫起来，姚小春想，今天又该是个无风无雨的晴好日子。

　　徐绍成不来找钟羽，钟羽就去找他，他害得钟羽父亲跳楼，母亲心脏病发，钟羽下定决心不会放过他。

　　洗漱完吃过早饭，钟羽用短刀挟持着双手被绑住的姚小春坐进了一辆快要报废的车里。

　　姚小春坐在后座，看钟羽一路开车往徐绍成的公司驶去。

　　“没有用的，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姚小春看着车外不断飞过的城市风景，摇头对钟羽说：“拿我来威胁徐绍成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钟羽没有回话，只加大油门，让车身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更快向前行去。

　　钟羽把车停到徐绍成公司楼外的马路上，握紧手中闪着寒光的短刀，盯住车前步履匆忙的人群不放，不敢有分毫松懈。

　　快到九点时，他看到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拨开黑压人群径直向这边走来，他紧张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白玉一样光洁无瑕的额头开始渗出一滴又一滴冷汗。

　　徐绍成面色如常，俊美又气质凛然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因姚小春一夜未归而本该有着的焦急神态。

　　钟羽咬紧牙关，想到姚小春昨夜以及刚才一直在重复告诉自己的话。难道真的如她所言，徐绍成其实对她根本就不存在如旁人所说的那种浓入骨血的爱？又或许，徐绍成所爱之人，根本就不是她。

　　可是事已至此，要钟羽放弃这个筹谋多时的复仇计划也不太可能，于是他决定放手一搏。

　　当徐绍成背对着车子向楼门走去时，钟羽悄悄将姚小春从车中拉了出来，并将短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徐绍成”，钟羽叫住面前离他几十步远的那个男人，在他带着疑惑转身的刹那用手中白刃在姚小春纤细的颈项上划了一道口子出来。

　　“你过来”，他放低了声音，凶狠地威胁徐绍成道：“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

　　徐绍成看着姚小春被刀割开的皮肤上开始渗出鲜红血迹，眉头也没皱一下，背过身对着钟羽，面向大楼正门快步走了过去。

　　“徐绍成！”钟羽见他不顾姚小春就走，急忙叫住他又往姚小春身上补了一刀，疯狂大叫出声：“你给我过来，不然我真的会杀了她！”

　　徐绍成心里嗤笑一声，对钟羽稚嫩的天真与愚蠢感到不屑，就算他想要找自己为父母报仇，也不该对姚小春下手，对他而言，姚小春的分量甚至不会比幼时家中养的那条看门狗更重。

　　接着他转念一想，不禁对姚小春更加厌恶起来。

　　她死皮赖脸缠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无论他用尽怎样恶劣的手段驱赶她，她都像是无所谓似得继续守着自己，一厢情愿对他付出看起来深情无比，实则令人厌恶到反胃的痴心。

　　时间久了，这世上的蠢人倒都以为她是自己最在乎的女人，他的仇家想要寻仇时也都在第一时间把矛头对准了她。其实这样也好，起码霍蓉没有因他而受到半点伤害。霍蓉是他从小捧在掌心里的珍宝，如果那些人对霍蓉下了手，就算将他们碎尸万段，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不过这女人还算命大，不管在他仇家那里受了怎样的折磨，总能一次又一次顽强的活下来，大概正是应了那句老话：贱人命硬。

　　徐绍成走进电梯，看着明亮电梯门上映出的自己脸庞，有些后悔自己当年不该在那所洗手间里救下姚小春。

　　她本就是千人骑的婊/子之女，最终沦落到和她母亲一样的下场，理是应当。

　　徐绍成走后，围在钟羽身边看热闹的人群也全部散了。

　　时间就是金钱的现代社会中，没有人会为了不关自身利益的人或物停留太久，钟羽挟持姚小春是要找徐绍成报仇，既然徐绍成自己都不在乎，他们自然也不会关心姚小春最后的下场怎样。

　　钟羽将染了血的刀刃抵在姚小春左胸上，见身旁人群一哄而散，先是有片刻失神，才抬起眼环视着四周人车流动，喃喃低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姚小春却比钟羽镇定的多，相同的情境她见到无数回了，那些为了徐绍成而找到她的人们后来的反应都同钟羽如出一辙。

　　他们想她是徐绍成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却没料到他由始至终不会管她的死活。他们感受到欺骗，又怀着对徐绍成的恨意将她殴打到奄奄一息，抛在荒无人烟，乱草丛生的废弃之地。

　　姚小春曾经死里逃生过许多次，坚强活了下来，只是这次她对着与少年徐绍成很相似的钟羽时，开始感到厌倦。

　　于是她释然一笑，比天上高挂着的日头还要夺人眼球，钟羽呆滞住，呼吸也变得浅淡起来。

　　下一秒，在钟羽仍未回过神来的同时，姚小春将身一挺，让贴在自己胸前的那柄锋利刀刃完全没入进了自己的血肉当中。

　　红血顺着刀身成股流了出来，淌在钟羽握住刀柄的手上，烫得他手臂一缩，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你……”他惊愕地盯着脸上血色开始褪去的姚小春，双唇抖动半响，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能说出。

　　（五）

　　姚小春睁开眼，发觉自己还活着，不大的房里所有的摆设她都很熟悉，这是她住了很多年的，徐绍成家中底层最普通的一间佣人房。

　　徐绍成的私人医生推门走进来，见她醒着，眼神冰冷，声音毫无起伏地说：“姚小姐，你左胸上的伤已经没事了，不过你似乎有点别的毛病，要我告诉徐先生吗？”

　　姚小春躺在床上虚弱摇了摇头，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细微声音低低道：“不用了。”

　　听她这样说，这名青年医生，也就是徐绍成与霍蓉两人共同的朋友陶晨才满意点点头，拉门走了出去。

　　陶晨离开后，姚小春躺在床上自嘲笑了笑，陶晨喜欢霍蓉讨厌自己她又不是不知道，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徐绍成，只能让别人以为她又是在不要脸的向徐绍成讨同情。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徐绍成恶心了她这么多年，若是她真的死了，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她生出一分一毫的怜悯？

　　事实上，不止是陶晨，跟徐绍成玩的好的那帮人，又有哪个看得起她？

　　在他们心里，自己是不自量力，妄想插进徐绍成与霍蓉之间的一个小丑，一个笑话。

　　霍蓉出身高贵又为人大度，知道她陪着徐绍成一起度过那段艰难岁月后倒是没怎么难为过她，或者她根本就不屑来难为自己，因为她知道徐绍成对她至死不渝的心意。徐绍成家败之后，他在泥潭中摸爬滚打，刀口舔血过了这么多年，遭了无数常人难以忍受的罪，这一切都是为了霍蓉。

　　姚小春不认识霍蓉以前，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和徐绍成挺般配。

　　在她和徐绍成初识的那段日子里，她跟在徐绍成身边，与他相依为命，徐绍成待她也算不错，毕竟他们之间只有彼此可以依靠。

　　她二十岁生日那天，在家中等了很久，直至凌晨两点徐绍成才喝得酩酊大醉从外面回来，抱住她满脸是泪的喊霍蓉。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徐绍成错把她当成霍蓉，并与她春风一度。

　　等徐绍成从她身上下来滚到一边呢喃着霍蓉名字入睡时，姚小春咬出被角偷偷哭了出来，既是快乐又是痛苦。

　　如果没有那个人，姚小春几乎就要以为她可以慢慢取代霍蓉在徐绍成心中的位置，陪在他身边度过一生，无论将来等待着她的是艰难险阻还是生死未定。

　　那天她下班回来，徐绍成并不在家，她雀跃的坐在沙发上，有点期待又好奇的想如果他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是会愤怒还是高兴？

　　他应该是会高兴的吧？姚小春这样想，因为这段时间徐绍成对自己真是好极了，看向她的目光中也开始带上了一些连他本人都没能察觉出的柔情与关怀。

　　徐绍成回来了，姚小春从沙发上一蹦而起向他迎去，只是当他见到她后，脸上却带着一种令人十分胆寒的杀意。

　　姚小春绞紧十指，还没来及说出一句话，徐绍成骨节分明的大手就已牢牢扼住了她的咽喉，用修罗一般可怖又充满憎恨的眼神一下下从她脸上刮过，疼得她几欲窒息。

　　她被徐绍成掐得昏死过去躺倒在地上，徐绍成离开姚艳留给她的那座小房子后辞了职，再没来见过她一面。

　　她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拖着日益笨重的身子成日游走在人蛇混杂，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为生计奔波。

　　当她累了，就找个墙角躲起来，缩在无人造访的阴影里抚摸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是徐绍成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她拼了命也要保护好它。

　　后来她被徐绍成的一个仇家抓了，那时徐绍成已在进入花街的第五个年头里闯出了自己的名堂。

　　徐绍成为了能重新回到霍蓉身边，尽快完成对霍父许下的承诺，铤而走险选择了最艰难也是最快捷的那条路，加入花街全国有名的地下组织，成为无数亡命之徒中的一员，用自己的性命做本，于生死线上挣扎出收益最大的一道生机。

　　姚小春被倒吊在一座倒闭十年的工厂里，周围昏暗的空间里布满灰尘，刚被徐绍成带人灭了老巢的光头男人正坐在一旁抽烟，一副十分狼狈的样子。姚小春认识他，他之前是夜总会里的常客，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请姚小春喝上一杯，讲讲自己的故事。

　　“小春，给徐绍成打电话，让她来见我”，男人拿一根粗壮的木棍顶住她已经很明显隆起的肚子，揉着眉心颇为疲惫地说。

　　姚小春告诉男人徐绍成的电话，他拨过去后徐绍成接了。

　　“徐绍成，不许带任何人，过来见我，姚小春怀了你的孩子，她现在在我手上，你要是不来，我就杀了她。”男人对着电话那头的徐绍成吐了口烟圈，一字一顿清晰说道。

　　不知道徐绍成给男人说了什么，他绝望的挂了电话，然后一根接一根不停地抽烟，从中午坐到黄昏。

　　“小春”，走投无路的男人站起来，将木棍对准姚小春腹部，用力挥了出去。

　　他一边抽打姚小春的肚子一边张狂大笑道：“徐绍成说让我尽管杀了你，他一点也不会在乎，你看看他可真是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良心都叫狗吃了吧？”

　　男人一边打一边叫，凄厉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厂房当中，惊起成群飞鸟向半空扑去。

　　姚小春在医院中醒来时，医生有些惋惜的告诉她孩子没有了，并且以后都不能再怀孕。

　　姚小春没有哭也没有笑，没事人一样坐在床上的样子吓傻了医生。她还有点懵，不明白徐绍成为什么从那一夜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徐绍成这样对待？

　　她身体恢复之后，照旧去夜总会上班，只是像个提线木偶似得没了生气，日复一日干着熟到不能再熟的活计。

　　她再次遇到徐绍成时，是一个雨夜。他被人砍了几刀倒在污水横流的下水道里，不省人事。

　　她把徐绍成带回家，跑到药店买了东西回来为他处理伤口。

　　徐绍成发了一夜的烧睁眼醒来，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孟志国是你爸爸，当年就是他联合我爸的对头陷害他，让我没了家。”

　　姚小春稳住手里端着的水杯，动了动嘴没有说话。

　　那一刻，她真是恨极了那个为她贡献出一半血脉，却从来没与她见过一面，甚至之前连姓名都不知晓的所谓父亲。

　　他害了自己的母亲，现在又来害她，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今生才不幸成为他的野种。

　　（六）

　　徐绍成拉来一张椅子坐到姚小春床边，打断她陷入往日中的思绪。

　　他掏出一张卡放到床头边的柜子上，冷冷对姚小春交代道：“这张卡里的钱够你过一辈子，伤好了之后你就离开，我要和霍蓉结婚了。”

　　姚小春努力睁大眼不让自己哭出来，淡淡对徐绍成说了一声：“好。”

　　徐绍成有点意外的挑了挑眉，又哼了一声反问姚小春道：“这次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姚小春偏过头，让眼泪顺着自己脸颊滑进枕头里，勉强笑了一下说：“我只想恭喜你，这么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徐绍成嗤笑一声：“你知道就好。”

　　“徐绍成”，徐绍成站起身的同时，姚小春叫住了他，他转过脸不耐烦看着她，连多余一秒都不愿意施舍给她。

　　姚小春背过身去，不让徐绍成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只闭上眼轻声对他道：“我想带着钟羽一起走，请你放了他。”

　　“随你”，徐绍成对姚小春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剩下姚小春一个人侧躺在床，看着窗外缓缓升起一轮圆月，无声睡了过去。

　　她的梦里，徐绍成和霍蓉正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这便成了世上最美好的一道风景。

　　徐绍成终于完成他追逐多年的梦想，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重新与霍蓉在一起，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若非家庭变故，当中又怎会有姚小春的一锥之地？

　　现在她这个令人不齿的垃圾终于要离开了，从此徐绍成的人生不会再被她所扰，她在临死前终于做了一件好事。

　　姚小春养伤期间，每天都会熬一碗汤给被徐绍成关在地下室的钟羽送去。

　　钟羽第一天醒来见到姚小春时，她已经为他妥善处理好了身上的伤口，并将一碗汤放在地上，示意他喝下去。

　　钟羽有点奇怪，便问姚小春怎么会有一身不输给外科医生的手艺，姚小春仅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不去回答他这个问题。

　　不过孰能生巧罢了，她曾无数次为徐绍成这样处理过伤口。

　　日子很快过去，姚小春决定带钟羽离开的前一晚，她正端着汤地下室走去时，遇到了带着霍蓉回来的徐绍成。

　　她闪身避到一旁，为徐绍成让路，却在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让他将整碗滚烫的汤打翻在了自己胳膊上。

　　姚小春走后，霍蓉对着面色阴沉的徐绍成坐下来，扬起笑脸对他说：“绍成，爸爸又在催我们举行婚礼了，我们尽快好不好，别让他等着急了。”

　　徐绍成换了副表情看着霍蓉，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温暖宽厚的胸膛上，低头吻了下她带着香气的发顶柔声道：“你在害怕什么？不要担心，我心里从来就只有你，没有其他人。”

　　被徐绍成戳中心思，霍蓉咬住嘴唇不再作声，女人的直觉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时，总是准得让人害怕。

　　这段时间以来，随着姚小春身体一天天的好转，她离去的日子也在一点点逼近。

　　对此，霍蓉自然是感到高兴的。

　　她虽然明面上对姚小春这个人的存在表现得风轻云淡，其实内心深处一直都惶恐不安。这些年，徐绍成的变化她都记在心里，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不再如以往般灼热，他将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两人独处时他甚至还会走神，好像明明面对着自己，脑子里却出现了第三个人身影。更有一次他受伤之后她去看他，他意识昏迷时喊出的名字也由自己变成了姚小春。

　　从那时起，霍蓉就敏锐的感觉到徐绍成对自己的感情开始起了变化，他喜欢上了姚小春，不过心里还没有察觉，或许他已经模糊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强迫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霍蓉有她的自尊与骄傲，就算徐绍成分了一点爱放在姚小春身上，她也不会做出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样的可笑行径去刺激逼迫他。

　　她从小和徐绍成一起长大，她太了解徐绍成了，他恨了害他家破人亡的孟志国那么多年，又可能怎么会对他女儿心慈手软，怀有怜惜？

　　徐绍成和姚小春，从一开始就处在一场无路可走的死局里，无论两人在这局里纠缠兜转多久，都没有半点可以回寰的余地，这一点，霍蓉也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她伸手在徐绍成胸上轻锤一下，抬起头迎着他迷恋又深情款款的目光将唇凑了上去。

　　她在徐绍成不住落下来的吻中缓缓闭上了眼，身子随他小幅度晃动的同时无声笑了出来，过了今夜，姚小春就要离开了徐绍成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分去徐绍成落在自己身上的半点注意，她终于可以由身到心的完全拥有这个男人，这也是她由衷盼了多年的东西。

　　姚小春到了地下室，百无聊赖的钟羽正坐在靠近顶部的小窗下仰头看月亮。

　　姚小春来到他身边坐下，用左手支着头问他：“好看吗？”

　　钟羽把眼从月亮上移开，看她一眼，反问：“今天的汤呢？”

　　姚小春伸出右臂，露出半截胳膊上被汤烫红的皮肤说：“被徐绍成打翻了，没得喝。”

　　“吃醋了？”钟羽躺倒在地，双手枕在头下看着将半张身子浸在皎皎月色中的姚小春，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你干嘛要带着我一起走，因为我很像当年的徐绍成？”

　　“啊？”姚小春捂着肚子笑出来，用手擦净眼角渗出的眼泪跟拨浪鼓一样的摇头。

　　钟羽哪里会像当年的徐绍成。

　　他既没有徐绍成聪明，也没有徐绍成坚毅，更没有徐绍成那种为达目的，孤掷一注，不顾一切的勇气与魄力。

　　思及此处，姚小春有些悲哀的想，她还是真是贱得可以，都没几天活头了还放不下徐绍成，满心满眼都是他有多么的好，半点都记不起他曾经是怎样害得自己没有了孩子，自己又是怎么在他仇家那里受尽折磨，几乎丧命。

　　末了，姚小春站起来背对钟羽耸耸肩，故作轻松说：“你看我活了二十八年，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我没有家人，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没有朋友，你就当行行好，帮我收尸，别让我烂到不行了才被人发现，这样对环境不好。”

　　钟羽沉默了，因为她看到姚小春细弱的肩膀开始轻轻颤抖，他知道她在哭。

　　姚小春拉开主宅大门，脚还没踏进去，里面就传来一阵只有男女交/欢时才会产生的放荡声音。

　　她倚门坐在台阶上一夜无眠，直至天明时分，才回到自己住了快十年的那间小屋，收拾好东西，带着钟羽悄声离去。

　　（七）

　　姚小春和钟羽到了江城，在老城区一个旧小区租了套房安顿下来。

　　徐绍成给她的那张卡她没有动，她另有一些积蓄，正是靠着这笔钱，她和钟羽在江城度过了一生中最宁静安和的二百多个日子。

　　姚小春走的那天，钟羽从便利店做完兼职后买了两份馄饨回家。

　　胃癌后期，姚小春疼得厉害，吃不下也喝不下，唯有路口灯下那位白头发老师傅祖传的馄饨能让她稍微张下嘴，虽然一共也吃不了几个。

　　钟羽开了门后，屋里静悄悄的，灯全黑着，半点动静也没。

　　他开灯到厨房找了碗放下馄饨，走到姚小春房间一看，她像睡着了一样躺在那里，无声无息，枕头边放着一张纸压在卡下，写满娟秀字迹。

　　钟羽从卡里取了笔数额不小的钱出来，在江城风水最好的墓园买了块墓地让姚小春入土为安。

　　第二天他还没起床，有人敲门，他顶着鸟窝一样乱蓬蓬的头发开门一看，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徐绍成站在外面，形容虽然有所憔悴，却仍保持着上位者该有的迫人气势。

　　钟羽开门将徐绍成让进来，徐绍成站在门口打量屋内外一圈，才冷声问他道：“姚小春人呢？”

　　钟羽打个哈欠撇撇嘴，声音带着慵懒睡意道：“死了，不久前刚死的。”

　　徐绍成抓住钟羽睡衣的后领将他提起来往地上重重一摔，在他没爬起来前又扑到他身上，举起拳头一下下往他脸上砸去。

　　钟羽嘴角被徐绍成砸出血，眼眶也变得乌青高肿起来。

　　他心中有些发笑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明明面无表情却好像被巨大悲伤淹没了的可怜男人。

　　嘴角的血顺着徐绍成拳头又回流到钟羽嘴里，使他满口生出一种腥苦的滋味来。

　　“姚小春死了”，钟羽对着徐绍成笑的十分恶意。

　　徐绍成忽然愣了一下，从钟羽身上爬起后撞翻屋内许多东西，一路跌撞着扑到客厅一张四方桌前，将上面摆着的姚小春相片抱在怀里冲了出去。

　　照片是一个月前钟羽借了个单反亲自给姚小春拍的，那时她因为病痛已经瘦脱了形，一连好几日都躺在床上没有醒来。

　　那天天气很好，初秋时节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前薄帘照在了姚小春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容光焕发的，很有神采。

　　她靠在床头，手里捏着一簇不知名的小野花，面对镜头，让钟羽为她拍下这辈子笑得最开心也是最后的一张照片。

　　又过了一天，钟羽接到墓园管理处来的电话，工作人员告诉他有人不顾劝阻强行带走了姚小春的骨灰，他们不敢拦。

　　钟羽对工作人员说了句由他去吧便挂断了电话，他头上昨天被徐绍成砸开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现在什么都不去考虑，只想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

　　（八）

　　秋夜里的风，吹拂在广阔天地间，寂寥又充满萧索肃杀之意。

　　徐绍成捏扁手里最后一个啤酒罐扔下悬崖，迎着山风躺倒在草地上，看着漫天繁星，昏昏欲睡。

　　朦胧中，他看到姚小春出现在自己面前，正微笑看着他，体态健康，面色红润，没有半点照片上那个女人呈现出的枯槁样子。

　　他心里微哼一声，扬起声音对姚小春说：“你不是走了么？还来缠住我做什么？我就知道你……嗝……你舍不得我。”

　　姚小春仍是笑着点了点头，“那好，我现在就走。”

　　“回来！”见姚小春真的要走，徐绍成开始着急，他想要爬起来去追姚小春，手脚却软绵绵的使不出力，只好趴在地上，摆动四肢向前爬去。

　　“姚小春，你回来！”，徐绍成看着姚小春越来越远的背影，不由大叫出声，他边叫还用语言恐吓她道：“你再不回来我就真的去和霍蓉结婚了，我要和她生好多个孩子，我会慢慢地把你给忘了，这辈子我再也不会记得你，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姚小春停下脚步，徐绍成得意极了，他猜的果然没错，姚小春还是舍不得他，只要他稍微动动手指头，她就会回到自己身边，心甘情愿的永远待下去。

　　“徐绍成”，姚小春的语气莫名变得严肃起来，她说：“回去找霍蓉结婚，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千辛万苦才得到它，没理由就这样放弃。不要再记得我，永远忘了我，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我真的很累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的休息一下，求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徐绍成重复了一次这句话，神情无比激动地喊：“那你怎么不放过我。”

　　他用手捂住脸，不让泪水从眼中滑落，对姚小春哑着嗓音低声道：“姚小春，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我当初就不该救你，你要是一早死了反倒好，我也就不用受这么多年的折磨。”

　　他说完，抹去脸上闪闪发光的泪痕，强行站起来走到车门边，坐进驾驶室里发动了车子。

　　他用手抚了下放在副驾驶位的上一个木盒，又看着下山路中央处姚小春越走越远的独行背影，踩住油门飞了出去。

　　他的车子越开越快，和姚小春之间的距离也逐渐在缩小。

　　当车子四轮腾空飘起来的那一刻，他看到姚小春身子穿过车窗来到自己面前。

　　他使出全身力气将姚小春紧紧抱住，把头埋在她颈间笑着流泪说：“姚小春，这辈子我不会放过你，死也不会放过你。”

　　姚小春叹息一声，窝进徐绍成怀里回抱住他低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徐绍成闭上眼，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心满意足的笑了。

　　钟羽坐在电视前，看着早间新闻报道中昨夜发生在环山路上的一起车祸。车主因酒驾而车速过快，在一处拐弯点冲出护栏摔下山崖，当场死亡。

　　钟羽仰头罐下一杯酒，手里捏着姚小春留给他的那张纸，嗤嗤笑了出来。

　　他想，姚小春真是个聪明又有意思的女人，死了之后还不肯放过徐绍成，能想出这种方法继续和他在一起。

　　那张纸的最后一行，姚小春写道：【钟羽，你照顾了我这么久，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如果你还想报仇，那就和我一起赌一把，让徐绍成知道我死了的消息。】

　　（九）

　　钟羽站在江城CBD中心大楼的最顶层，通过一扇硕大的玻璃窗，俯看整个城市的繁华风景。

　　姚小春死后，他用卡上所有的钱创办了公司，并用十年时间走到比徐绍成以及自己父亲更远的位置上，他很感激姚小春。

　　如今他目所能及之处，车水马龙，芸芸众生，他有时会想，如果当初姚小春没有死，现在又该怎样？

　　他做了无数种假设，又暗笑自己的多余。

　　世间从来就没有那么多如果，姚小春已经谢幕的人生，无需他来添上额外一笔，只为满足自己的想象。

　　他看到窗外开始有白雪飘落，江城很少下雪，这样难得的场景他来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

　　秘书高小姐从门外走了进来，见他站在窗前赏雪，惊叫一声后奇道：“钟总，下雪了啊。”

　　“是啊，下雪了”，钟羽看到鹅毛般大雪从铅灰色高空洋洋洒洒飘落下来，这场景他既熟悉又陌生。

　　他将额头抵在窗上，看着脚下逐渐被白雪覆盖住的渺小景物。

　　等雪停住，整个世界都将苍茫一片。

　　来年春天，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世上轮回总是如此，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姚小春认识他时是盛夏，离开他时是仲秋，就算她活着，那个寒冷的冬天也没有下雪。

　　她无论怎样都见不到生命中最后那年的第一片雪花，这真的有些可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