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重生）我偏不死

　　江夜来被窗外孩子们的笑闹声吵醒的时候，云居默恰好推门进来，他一手端着一盆温水，一手托着个红漆托盘，上面摆着盛得满满的两碗白粥，一屉包子，几样精致的小菜。

　　他的手极稳，上楼、开门、过槛都没有特意放慢脚步，水面和粥面却都是一派平静，别说洒，就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荡开。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江夜来自然而然地接过水盆洗漱，一边随口问道。

　　凌素商打小就是个心比天高的拧巴货，成天心系天下安危，从不屑于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来跟小骷髅结伴亡命，那位又是个天生的大少爷，自己都摆弄不利索自己，江夜来简直要为他操碎了心……天可怜见江姑娘一辈子从没被人这么照顾得这么熨帖过，对云二公子的依赖之情简直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与日俱增。

　　云居默轻声道：“听掌柜说，今日是端阳节。”

　　他没事不爱说话，但被问到头上的时候，倒也不会故意缄口不理，自从江夜来发现了他这个特性之后，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有事没事的就想逗云居默多说两句。

　　这是他们离开云家出发北上的第八天，江姑娘不愧是受伤流血的熟练工，此时一身伤口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当着云居默的面上药换绷带一气呵成，这才坐下来一起用餐。

　　“我小时候在商丘附近住过一段时间，这边端阳节晚上有龙舟会，其实也就是三教九流的人聚拢到一起自发形成的黑市。”江夜来说着说着，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虽然比不上一年一度的仙市盛会，不过偶尔也能看到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云二公子以前没见过吧，要不要去看看？”

　　云居默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好像没想到她在这节骨眼上居然还有闲心去凑热闹。

　　“我的二公子，甘石宫在襄陵待了几千年了，树大根深，不会因为我们想去问两句话、随便调查一下就满门逃跑的。”江夜来看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临安到襄陵这么远的路，咱们就是不眠不休地御剑赶过去肯定也没有千里传音咒飞得快，那天清凉无界的事情肯定早就传到杭之夏耳朵里去了，他如果真要销毁什么早就毁了，不差这一天两天……六大宗门彼此掣肘又不是第一天了，杭之夏没那么蠢在明面上跟名门云氏和千羽门过不去，乖，别这么紧张。”

　　云居默从这套一本正经的长篇大论里只听出了一个中心思想——我赶路累了，陪我出去玩。

　　一个能自己孤身一人清修二十多年都没死没疯没分裂的人，想也知道不可能有多喜欢热闹，云居默对于所谓“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也并无太大兴趣，可看着那张不掩期待之色的脸，回绝的话在舌头上转了好几个来回，终究还是被默默地吞回了肚子里。

　　“好。”

　　端阳是民间非常重要的一个节日，几可与春节和中秋媲美。商丘素有“豫东门户”之称，物产丰富、民生富庶、商贾云集，遇到这样的大节自然更要好生庆祝一番。这天晌午刚过，外面已经闹成了一片，女人们早早打点好了家务，穿上新衣，三五成群地出门看龙舟。小孩儿的额头上被自家长辈用雄黄蘸酒画上歪歪扭扭的“王”字，追逐玩闹起来出了汗又都化了，黄乎乎的痕迹沿着脸颊一道道地往下流。城中最宽阔的主街早已被小贩的摊位占满，卖五彩线的，卖香角的，卖粽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好不容易挨到了入夜龙舟会开张，大街上的拥挤程度顿时又上了一个台阶。云居默木着一张脸，近乎紧张地在人潮中穿行，周围那些兴高采烈的笑脸似乎一点儿也没能感染到他——云二公子既不适应那些年轻女子们热情地投注过来的目光，又担心人群没轻没重撞疼了江夜来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一会儿又特别杞人忧天地想万一有邪祟混迹其中打起来伤了这些无辜的老百姓怎么办，半条街逛下来，整个人几乎都要患得患失起来。

　　走在前面的江夜来偶然回头，看到的便是云二公子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退后两步一把拉起了他的手：“二公子，别这么紧张，你看那姑娘……对就是黄衣服的那个，她刚刚丢给你一方手帕是不是，这是端阳这天年轻女子独有的示好方式——收到手帕的男子若也有意，次日便可根据上面的生辰八字上门去提亲……”

　　她不说还好，这一句话说完就觉得云居默的手指在她手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不禁庆幸还好自己极富先见之明地拉住了他的手，否则这一把剑能抗住七只尸仙的玄门顶尖高手大概就要被一方手帕吓得落荒而逃了。

　　云居默面红耳赤地纠结了半天，总算憋出了一句：“我……我没接那手帕……”

　　江夜来原本就是随口逗他，乍一听这话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等到回过神来……鬼姬姑娘出于礼貌强忍了一会儿，直憋得伤口都疼了，终于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云砚你真、真是……太实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实在人云居默：“……”

　　就在这时，不知什么人喊了一句：“龙王摘星开始了！”

　　说是龙王摘星，其实规则十分简单，就是比射箭——数百步外的高塔上，几十只精致华美的灯笼鱼贯升空，每只灯笼底下都拴着一枚大小不一的玲珑玉扣，参赛者射中的玉扣越小奖励越丰厚，最小的玉扣仅有米粒大小，射下这枚玉扣的人便是今晚的优胜者。

　　全商丘城但凡懂点儿骑射功夫的年轻小伙子都集中了过来——端阳节这天的“龙王摘星”是商丘的传统节目，城中的年轻姑娘们也都在关注这场赛事，获胜者在名利双收的同时，往往还能抱得美人归，实在是一举多得，甚至有人从大半年前就开始摩拳擦掌苦练射术，只为在端阳当天出这个风头。

　　江夜来忽然问道：“二公子学过箭术么？”

　　云居默知道此箭非彼剑，实事求是地摇摇头：“未曾。”

　　江夜来笑道：“我还在九真宗的时候，倒是随便学了点儿，有机会——”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云居默扭头看她，就见江夜来仰头看着群灯璀璨的天空，目光凝在一个飘得最高最远的锦鲤花灯上，不动了。

　　江夜来很小的时候，家人便都死于一场瘟疫，因此她对于自己生身父母的印象很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有一年端阳节，也是在这条街上，她一手提着父亲为她射落的锦鲤花灯，另一手被母亲牵着，父亲个子很高，护在母女俩身边，像一座似乎永远也不会倒下的山。

　　然而，仅仅两个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便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这座山。

　　那个鲤鱼灯笼，也成了江夜来关于父母仅剩的记忆。

　　后来在九真宗众星捧月的那段日子里，她也不是没逛过庙会没见过锦鲤花灯，却从未有过什么特别的触动，然而此刻，在云居默身边，手里攥着他修长的手，江夜来却不知为何忽然着魔似的思念起了好几十年前那个鲤鱼灯笼。

　　许是她最近躲在这个人身后的次数太多，以至于此刻看来，这瘦高的黑色身影，竟与记忆中那座不可撼动的山奇迹般地重叠在了一起。

　　云居默轻声问：“怎么了？”

　　江夜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没什么，一不小心走了一下神。”

　　二十年后的鬼姬有一百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走那灯笼，可江夜来再不要脸，总也不至于要跟一帮普通百姓去争这个彩头。

　　云居默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向那主持赛事的官员问道：“若我亲自去取，是否同样能得花灯？”

　　“什么？”那官员正喊得口干舌燥，乍然被打断颇有几分不耐烦地扭头打量了这个生面孔一眼，却见云居默一身黑衣虽然清冷简素，用料做工却无不精细至极，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气度，登时不敢怠慢，带着几分不解地反问道，“恕在下孤陋寡闻，听公子这意思，是要同箭矢比快吗？”

　　云居默点了点头。

　　那官员万没想到有人为了出风头能这么不要命，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讷讷道：“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只是这血肉之躯与离弦羽箭比快，这不扯淡吗！

　　他又瞧了一眼云居默腰间的长剑，识相地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既然公子执意如此，在下也不多说了，但有一点公子需得给我个保证，这夜空浩瀚箭矢无眼，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误伤了公子，您事后可不能赖在我们头上。”

　　云居默再次点头。

　　堂堂名门云氏的二公子跟一堆普通人比身法，这要是传到玄门里去怕是能笑掉所有人的大牙，江夜来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有理由调笑两句的，嗓子却不知为何有些发紧，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年一度的射箭比赛就这样在江姑娘满腔复杂的心绪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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