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珩

　　白头老翁自七月半夜归后，便将自己关在莫云阁内修养。

　　吴玄那夜未一同回秦山，而是直接动身，去寻白头老翁所述，那味叫做“人魄”的药物。因此次出行不便，便将吴蘅交由无言代为看管。

　　无言自幼在丰沮玉门中长大，排行又是最小，所以从小是被娇宠照顾着长大的，独自闯荡江湖后又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四海为家遍地是铺的逍遥浪子。本就自顾不暇，如今叫他再来照顾个孩子，颇有些难为了他。

　　但，既是大师兄所托之事，他平日再怎么潇洒无拘惯了，总还是得有所收敛和担当。

　　更何况...他也有愧玉门，如若这孩子真是祖师爷投胎转世，他得赎罪啊...

　　无言深知自己睡相极不老实，怕半夜一个前脚踢将吴蘅踹下床，特意将他安放于床内侧，中间还横加了一个大枕头以防压着他。

　　无言整理出足够的安全距离后，这才蜷缩着身子挨着床沿睡下。

　　半夜里，吴蘅倒是没被他踹下床，自己好几次摔滚了下去后又爬起，无言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委屈。

　　无言心底也渐渐泛起了苦涩，眼中星光闪烁亦如窗外的星辰。小时候和师兄们睡大通铺时，他娇纵蛮横的霸占了一半的铺子，师兄们就一起挤在一个边角，宁愿自己委屈也不从责骂他，说他半分不是。

　　他倒宁愿那时师兄们能责骂他几声，好能让内心的不安愧疚消散一些。

　　时光不复，故人已去，黄昏寂寥，只留他一人守着过往独伤悲。

　　“师兄...小十七太怯懦了...”

　　未见师兄们最后一面，道一声别离，是他这六年来最大的遗憾。他有愧，无言也不知如何面对酒泉下的各位师兄们，不然，他定也会像大师兄那样，六年前选择自刎谢罪。

　　无言伴随着愧意，重新入梦。

　　翌日清晨，无言被青鸟的嘶鸣声吵醒。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确认吴蘅是否安好？

　　偏偏襁褓完完整整还在，襁褓里的吴蘅不知所踪，慌乱之中他一个鲤鱼打滚翻坐起身，鞋都来不及穿，把整个房间里外上下翻了个遍，就连床板都被他给拆了，可依旧不见吴蘅踪影，倒是屋外的青鸟鸣叫声更加的凄惨。

　　他这才发现，屋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无言火急火燎出屋，寻着声音而去，只见一个小孩步履蹒跚地绕着青鸟旋转，不时拔他身上的羽毛，青鸟被弄得生疼，鸣叫声凄烈，却依旧不做任何反抗，乖乖任由他把玩，眼神里极其地宠溺。

　　无言带着困惑小心翼翼向他走去，小孩似乎发现了他的存在，停下了脚步，逆着朝阳抬高头仰望他，他有一刹那的晃神，仿似看见了挂在玉门大殿里那幅画上的祖师爷，“你...你是...？”

　　小孩发出了天真爽朗的笑声，踉踉跄跄向他走去，炫耀似的献出手中的战利品——是一手成色极佳的青鸟羽毛。

　　无言无意去看那些被世人称作罕物的青鸟羽毛，而是视线落在了他脖间悬挂着的那枚玉珏上，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也就是说，仅一夜之间，他长大了且学会了走路？

　　虽知他此非凡人，可未免太让快了一点？！

　　紧接着的那几天，吴蘅成长的速度更加让人瞠目结舌，他似乎是要把过去落下的六年时光，在短暂的数日里全数捡回来。

　　只是世间万物总有不足之处，吴蘅不但不会言语也听不懂别人言语，虽已是六岁孩童的身体，但大脑心智亦如最初婴儿时期。

　　正当无言满腹疑惑不得解的时候，白头老翁终于推开了他闭锁多日的房门。

　　白头老翁修养几日后，终于恢复往日的神清气爽，拿着羽扇踏出门槛，伸着懒腰大呼了几口新鲜空气，“活着真好呀！”

　　白头老翁视线顺势落在吴蘅身上，神色怡然，“老头我差点因你要去鬼门关里头走一遭，你小子倒好，鬼门关前走了走，算是真正的活了。”

　　无言上前拉着老翁走到一旁，细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几天时间就长这么大了？”

　　“这只能说明，那日我们鬼门关前借魄成功了，他成功消化了别人的七魄来支撑自己的生长。

　　异于常人的速度？因为他本就不是常人，常人只能借助先天所有维持后天生长，而他能集所能供己所用，自然超乎常人。

　　只是我说过，借来的总有用尽的时候，借来的亦不完全是属于自己的，合则是精华，不合则是糟粕。

　　就像，废铁是不可能炼铸成绝世宝剑的。”

　　七魄中智魄是最难被吸收的，也是人死消散时散的最干净的，这就是吴蘅为何只长个子而不具备聪慧学识的原因。

　　老翁说完用羽扇捂住无言的嘴，阻止他再问下去，直嚷嚷着肚子饿，非得让无言给他做饭，可无言哪会？

　　这几天，无言和吴蘅也是靠厨房里，现有的那些个白面馒头过活。只是老翁不依不挠，更是拿出不做就要赶他们走的杀手锏，生生将他逼向了灶台。

　　无言光生个火就花了一晌午的时间，好不容易做了道菜，结果还没熟就焦了，连带着锅也毁了。原因在于，他没放油只干锅炒。气得白头老翁拿着扇子在他后面追了一整个山丘。

　　好在，吴玄回来了。

　　吴玄风尘仆仆而归，俩眼睑发黑，双眼布满红血丝，显然在外这几日他一直未合眼，无言看了心疼，内疚之心更重了，不用老翁再说，自觉地走向了厨房，努力回忆当年在玉门厨房打闹的那些日子里，以及十六师兄无需做饭的样子，学着依葫芦画瓢。

　　“前辈，前辈，你说的是这个东西吗？”

　　吴玄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块布，轻轻打开，未见其影先闻其味，带着浓重的腥臭味，似土却黑得像木炭一样。

　　走时，白头老翁千叮咛万嘱咐，取之要快，否则越久越下沉，所以这几日，他夜不敢眠，在秦山脚下的那个小镇每户屋顶上来回不知道飞走了多少回，终于偶遇时机取得这一“人魄”。

　　老翁点了点头，“老头能做的都已做了，接下来就要看他自己造化了。”

　　“前辈的大恩大德，吴玄定铭记于心，若他日需用吴玄时，吴玄愿鞍前马后，以报恩德。”

　　白头老翁摇着羽扇笑道：“要论欠，欠我的是他不是你，就算要还，他日也是这小子还恩予我。

　　更何况，老头我已得到了我应有的”

　　白头老翁吹响了玉箫，青鸟闻声而来，老翁爱怜地抚摸了几下它的脑袋。

　　吴玄在莫云阁又打扰了一日后，带着吴蘅离开，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无言，只是俩师兄弟最后还是要分离。

　　“大师兄，后会有期。”

　　“小师弟，多多保重。”

　　虽有不舍，可二人都心知肚明，成年人的路，多是一个人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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