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飞

　　凌月兮没有想到，原本她以为“在家闲着等到下个月才进宫复命”的沈南奚，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几日后，她听到一个令人惊异的消息——邱栾背叛东厂，已被薛无玉囚禁起来了。

　　阴冷黑暗的东厂内牢，是所有不能得见天日的生灵的寄居繁衍之所，蟑螂蛆虫老鼠肆无忌惮地四处乱爬着，地上已然积了一层厚厚的淤泥，混合着灰尘、动物粪便和人的鲜血，发出一阵阵扑鼻的腥臭味。

　　负责看守内牢的守卫们并不以为意，就算环境再肮脏，他们也可以以折磨囚犯为乐。

　　而此时，他们却恭恭敬敬地垂首立在内牢口。有隐隐说话声从最里头的监牢传来，那是东厂厂督薛无玉在亲自审问他原本的副手邱栾，守卫们即便离得很远，却还是一声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多余的神情也不敢流露。

　　要他们说，这邱栾真是自己找死，居然敢在薛无玉的眼皮子底下伙通外人！

　　“我的耐心就快没有了，”牢房中，薛无玉坐在椅子上，面对着眼前像是从血里捞出来一般的人，表情依旧是冷冷的，“你要是还不说出你背后的人是谁，我可以让你再感受一次当年变成废人时的钻心之痛。”

　　眼前的人很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说吧，说吧，”薛无玉低声笑了，“那人是谁？”

　　满身都是血污与泥浆的邱栾艰难地抬起头，却仍旧是咬着唇，不发一言。

　　薛无玉对他的神情不以为意：“按说，你帮我做了很多事，我应该要感谢你才对。一直以来，我都是很赏识你的，毕竟之前跟着金喜忠那个老废物的人里，唯有你最识时务，要不是你帮忙，我要坐上这厂督的位子，还要多花些功夫。可是……”

　　他“啧”了一声：“我一直以为，自己给你安排的任务很多，心里还过意不去，没想到啊邱栾，你背地里竟还有功夫去做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不，应该说，我交给你的任务，都被你当成了幌子，让你可以堂而皇之地打着东厂的旗号替别人做事！！”

　　最后一句，他突然暴喝了出来，起身将椅子砸向邱栾，邱栾被他砸得眼前一花，几乎就要晕过去。

　　可他依旧没有求饶，甚至连声响也没有发出。

　　薛无玉的耐心已用完，他有些烦躁地道：“我劝你快些招了，那样的话，还可以少受些折磨，否则我会折腾得你直到阎罗殿都不好过！”

　　他看了邱栾一眼，转身迈出囚牢，临走时又回首道：“你做的那些个事足以说明，那个人是有野心的，这样的人，整个大燕也找不出几个，你以为我真的查不出吗？”

　　邱栾的神情变得惊恐，薛无玉轻笑一声：“一会儿若是挨不住了，就招了吧，我们可以省点力调查，也可以省点力折磨你。”

　　邱栾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绝望地垂下了头。

　　…

　　秋意越来越浓，英景侯府正是一派好光景。

　　到了晚间，沈南奚独坐院中，吃着下人端上来的糕点，悠闲地赏着院内秋花，唇角弥漫起一丝闲适的笑意。

　　一道影子落在他身后，沈南奚察觉到，有些错愕地回头。等他看清身后人，笑容又回到了他脸上：“临潢一别，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安陆离无奈地在石桌旁坐下，道：“当初也是权宜之计，还请英景侯勿怪。”

　　沈南奚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月兮让你来的？她怎么不来？”

　　安陆离听了，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拳，面上却平静道：“她在宫中不便出来。不只是她，太后听说了邱栾的事，也好奇得很，你都跟东厂厂督说了些什么？”

　　沈南奚咧开嘴，露出个带着寒意的笑：“月兮说，现在还不到揭穿章怀瑜的时候，就连郑齐，也是不能动的，甚至不能让他们察觉，我们已经发现了洪州的事。”

　　他看了安陆离一眼，见他神情严肃，低下眉继续道：“我也明白的，既然他们树大根深，就要把所有的根都拔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那你为何要在薛无玉面前揭穿邱栾？”安陆离皱着眉问。

　　“揭穿？”沈南奚摇摇头，“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谨慎，我怎敢坏事呢？我只是想了个办法让邱栾在薛无玉面前露陷了而已，薛无玉起了疑心，自然会查，我再把消息漏给郑齐，他便有了准备，薛无玉查不到他们身上的。”

　　安陆离惊道：“你去见了郑齐？！”

　　“没有！没有！”沈南奚拍拍他的肩，“我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郑齐还当是他的手下机敏呢！薛无玉那边也是一样，他根本不知道此事与我有关，他那么恨我，我哪敢往他身上撞啊！安陆离，别人不懂，你却应该知道的，整个东厂里，我最恨的就是邱栾，我像条狗一样被他追着一路逃到辽国，几经生死才得了萧洛生庇护，他却连洛生都杀了！如今苍天有眼，让我知道了他的秘密，我当然要让他不得好死！”

　　安陆离听了，替他捏了一大把汗：“你真是……艺高人胆大……”

　　沈南奚听他这么说，强压下眼中的恨意，扬起头笑了笑：“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安陆离看这他，放轻了语气道：“那些事，跟我也有关系。其实……也是我害了你和洛生……”

　　沈南奚叹了口气，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不恨你，要是恨你，岂不是要连着月兮一起恨？”

　　安陆离的脸一僵。

　　“在辽国的时候，你们俩是一伙的吧。”沈南奚勾起唇一笑。

　　安陆离干咳了一声，扯开话题：“你这么一闹，万一薛无玉一气之下把邱栾给杀了呢？他如今可是我们的一条线索……”

　　“你们已经知道了幕后之人是章怀瑜和郑齐，哪还需要邱栾这条线索啊？”沈南奚打断他，“一条废线，断了就断了吧。”

　　安陆离再次皱起眉，不说话了。

　　“而且，薛无玉是不会杀掉邱栾的。”沈南奚肯定地道，“他还想从邱栾口中套出幕后之人呢！被人暗中耍了这么多年，这口气他怎么可能不出！”

　　安陆离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从英景侯府出来时，夜色已经很浓了。安陆离今夜不用当班，本是打算直接回家的，正走在街上，忽然脑后一紧，他猛地回头，见一个黑影从一排高檐上掠过，他心中一惊，施展轻功跃上街对面的屋檐，发现黑影消失在了距英景侯府一条街外的一户人家。

　　他略一思索，绕到那户人家的正门前，发现府门上方的朱漆匾上赫然写着“郑府”两个大字。

　　这里是郑齐的府邸？！

　　安陆离心中暗惊，那刚才那人是谁？看身手，功夫应该是相当厉害的，甚至不下于自己，是他府上养的杀手么？

　　想到那人的武功，安陆离便打消了进府去查探的念头。他往回走时，心中忽然一个机灵——那人来的方向，不正是东厂么？

　　他急急往东厂的方向赶，却是在半路避无可避地碰上了一个人。

　　“安陆离？！”竺颜气喘吁吁地迎面跑来，肩上有血丝渗出，脸色也有些惨白，“你怎么在这里？你……可有看到什么人经过？”

　　安陆离一愣，立刻反应过来，面上带着几分惊慌跑上前：“公主……你……你怎么受伤了？！”

　　竺颜咬牙急道：“那个人……闯入内牢迷晕了所有守卫，杀了邱栾……”

　　安陆离大惊：“杀了邱栾？！”

　　他脑中一转，神色复杂道：“邱栾不就是杀了洛生的那个东厂厂卫吗？”

　　这次是竺颜愣住了。

　　安陆离见她这副模样，继续道：“我已经查到，辽国灭亡之时，邱栾曾奉命前往临潢追缉嫌犯，洛生就是他杀的。”

　　竺颜僵在原地，眼中弥漫了一层水雾，安陆离想着，她应该还不知道是东厂的人杀了耶律勋，不过此时不宜滋事，便安慰她道：“公主，你要好好保重自身，洛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竺颜却忽然笑了，笑得神色凄然：“他不想看到我这样，我便不报仇了么？！”

　　安陆离正不知如何接口，竺颜忽然看向他：“不如，你去替我杀了太后。”

　　安陆离额角一跳，有些震惊地看着竺颜。竺颜的笑中带着些许疯狂：“我说过，不管咱们之中谁复了仇，都是一样的。等杀了太后，小皇帝就再也没有人扶持了，无玉会把持整个朝政大局，到那时，燕国和我们辽国还有什么分别？名存实亡罢了。”

　　“……你疯了么？！”安陆离忍不住低声喝道。

　　竺颜的笑戛然而止，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安陆离：“你说什么？”

　　“竺颜，”安陆离的神情有些疲惫，“你想要的，就是这些么？难道你还想借此复国？”

　　他实在是没办法再对这个疯女人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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