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飞

　　七月初二，是太后的生辰。

　　到了晚间，宫中热闹了起来，整个夜宴场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宫女们捧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王宫贵族们次第落座，连留养宫中的太妃们也都受到了邀请。安九岳与太后端坐在正上方，太后面带微笑，看上去喜气又慈祥，安九岳神情淡淡的，却也到底是恭敬孝顺的模样。

　　夜宴场的护卫由羽林军负责，柳长亭早已得了太后的吩咐，命羽林军们打起十二分精神，严密把守宴会出入口，并对宴席上所有人进行暗中监视，让刺客没有机会得逞。

　　然而，不论是太后、柳长亭还是安陆离都清楚，那行刺之人，恐怕就是竺颜本人，而且，她一定会通过某种方式混入宴会中。安陆离猜测，竺颜的武功现在已经很强了，毕竟东厂有练武场，那么多身体受损的人都能在练武场中练出高超的武艺，竺颜本就有武功底子，更是不在话下。况且，薛无玉也恨极了太后，竺颜对他来说，就是一把同仇敌忾的利剑，哪有不磨砺的道理？

　　转眼宴会过半，在场之人都有了几分薄醉，太后酒量很好，比其他人都清醒些，她向一旁的云雁使了个眼色，云雁便朝着殿门外的方向拍了拍手。有笛音响起，乐班的琴师侧耳倾听，寻到了曲调，笛筝相和，一水儿穿着浅碧色水袖裙的舞女踏着曲子盈然而入。

　　众人顿时醒了身神，惊叹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舞女们腰肢款款如柳，肤色凝白如玉，随着婉转缥缈的笛音缓缓舞动着，水袖轻薄飘逸，让人仿若置身云间。

　　然而比起舞女们的舞姿，更令人神往的却是那空灵清越的笛音，即便在这灿烂辉煌的宴会场，也能使人静了心神，仿佛松涛阵阵，万壑风生，几欲洗净这凡尘所有的忧愁与喧扰。

　　安九岳依旧是淡淡的神情，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坐在身侧的太后，眼底已然有了一丝不悦。随着笛音渐近，舞女们柔柔转身让出了中间的一条道，浅碧色的如云水袖中，一袭白衣跃然入目，少女高洁的姿态如同一朵盛开的雪莲，在这炎热的夏日徐徐绽放眼前。

　　安九岳的眉已然皱起，感觉到身旁那道视线，终究是嘲讽地笑出了声。

　　笛音由缓而急，舞女们略略后退，然后簇拥着那白衣少女向前，少女单手握笛，一侧雪白的广袖展开如蝶，竟踏着自己吹奏出的笛音舞动起来，她的袖口和裙摆上缀满蝶纹，整个人如同在花间嬉戏的美丽蝴蝶，令在场众人都有些晃神了。

　　她略略抬眼，看见太后满意的神情，脸颊顿时染上红晕，吹出的曲子也更快了。身后的舞女们再也跟不上她的曲调，皆是默默退到了一边，独留她一袭白衣飞旋，原本如蝶的舞姿，渐渐幻化成翱翔天际的鸿雁，炫目而动人心魄。

　　良久，待到众人回过神来，笛声已然停止。原本以筝相和的琴师站起身，让少女坐到古筝前，琴音嘈嘈切切如珠玉落盘，起起落落如行云流水，令众人震撼的心境再次平复下来。宫女将殿内的灯多点上了几盏，周遭变得明亮如昼，人们这才看清少女的脸。

　　安九岳也看清了，这女子他曾见过数面，乃是户部尚书李培民的独女，李琦年。

　　因刚舞过一曲，少女额上微微渗出了汗珠，越发显得一张脸莹白如玉。其实她并非沉静娴雅的女子，也不过刚及笄的年纪，在家中极是天真烂漫的。前些日子，李夫人开始为她物色人家，谁料她却说，自己已有了心仪之人，李培民和夫人追问是谁，她才说出一直藏在心中的秘密——在很小的时候，她就爱上了当朝天子。

　　李培民大惊失色，当即就让她绝了这样的念头，李琦年自幼乖巧，这一次却是哭了起来，李夫人心疼得紧，求着李培民想法子，李培民无奈，硬着头皮跟太后说了此事，倒令太后大喜过望。

　　说起来，李培民跟凌若风一样，也是太后极信任的人，甚至比凌若风更甚。李琦年入宫的次数虽不及凌月兮多，却也是极得太后怜爱的，年岁上与安九岳也合适。太后想着，安九岳今年已有十六岁，是时候召个人进宫了，以李琦年的出身和才德，直接立为皇后也未尝不可。

　　安九岳脸色越来越沉，太后见了，心下微微叹息，待李琦年弹完曲子，便将她召来面前。李琦年盈盈拜下：“琦年给皇上、太后请安，祝皇上圣体永安、国运昌隆，祝太后凤体康泰、万寿无疆。”

　　太后十分满意地看着她，夸赞道：“你这丫头，真是一年比一年聪慧漂亮了！”

　　她见李琦年面含娇羞，不由看了安九岳一眼，安九岳依旧绷着脸，随意点点头道：“李氏女多才多艺，既擅琴又擅舞，朕赏你……”

　　眼看着安九岳就要打赏，太后赶紧截断了话头：“皇上，琦年是李尚书的独女，你赏她什么，都不如赏她一个身份。这样吧，今日是哀家的生辰，便由哀家做主，将琦年封为慧妃，择日入宫，皇上觉得如何？”

　　安九岳额角突突地跳起来，他心中是极为不愿的，当初太后将凌月兮安排到乾清宫当女官，他都在暗地里发了好大的脾气，还一度要将凌月兮赶走，如今又要给他塞一个妃子，还在这样的场合，让他根本无从拒绝，他焉能不气？！

　　不过，他在看清李琦年的那一瞬，已经明白了太后的意图，及至此时，他已在心中盘算好了，既然没有办法推拒，那他将李琦年纳进宫中便是，反正只是个慧妃，又不是皇后，他完全可以将她晾在一边，太后总没有办法连他的房事都管吧！

　　太后见安九岳点了头，心下稍定。她本是想直接让李琦年当皇后的，但看安九岳这副样子，知道只能缓缓图之，先封妃也好。

　　李琦年倒是极为高兴，她并不在乎自己的位份，安九岳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人，能嫁给他，她已经很知足了。

　　于是歌舞继续，李琦年虽得了封妃的旨意，却到底还未正式入宫，所以先行退下了。太后有心让她当皇后，自然不会让她此时就陪坐在安九岳身旁，那样会显得与皇帝即兴看上的舞女没有什么不同。

　　既然重视，就要三书六礼齐全，择良辰吉日入宫。在这之前，她要好好待在家中，等待入宫为妃。

　　安陆离站在安九岳的侧后方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好笑，若是凌月兮知道安九岳要纳妃子了，不知会是怎样的反应。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兴奋的样子，只可惜，她不在这里，等她回京知道这件事，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他这里正发愣，殿中已经再次热闹起来。下一段歌舞已然开始，琴师重新坐在了方才李琦年弹奏的地方，舞女们穿着南疆民族的服饰，舞步热情奔放。安陆离微微眯起眼，然后，在不断变换阵型的舞女中寻到了竺颜。

　　原来，竟是这样！

　　竺颜也看见了他，唇角一勾，妩媚地笑了一下。原本颓然坐着的安九岳见竺颜出现在舞女之中，眼前一亮，忽地就精神了，太后发现了安九岳的不寻常，她虽不识得竺颜，却从安九岳的神情中感觉到了她的靠近，于是朝着柳长亭使了个眼色。

　　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竺颜拔下胸前坠着的一片银饰朝着太后飞速冲过来，那尖锐的银饰竟是早已磨好的一片利刃，在她手中发出刺目的寒光。眼看着她已窜到太后身前，一旁的羽林军统领柳长亭一个足尖点地飞身上前，抽出长剑一挡，“叮”地一声，那利刃飞出了老远。

　　安九岳的笑容僵在脸上。

　　鲜血顺着竺颜的手指，一滴一滴地滴落在绒毯上。她昂着脖子，震惊地看着眼前将长剑抵在她颈上的年轻男子，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宫中的护卫竟如此厉害，她在东厂苦练了大半年武功，却在这一瞬间功亏一篑了。

　　她狠狠瞪着太后，眼中几乎要射出刀子来，安九岳反应了过来，豁地站起身：“颜奴！你……你干什么？！你真的想要谋害母后、谋害朕？！”

　　竺颜的拳头紧紧握着，手心被利刃划过的伤口不断崩裂，整个拳头都被染红了。

　　安陆离默不作声地将自己隐在围过来的羽林军身后，他听到太后命人将竺颜抓起来，听到羽林军齐声应是，却听不到竺颜抵抗的声音。

　　“颜奴！你真的想要害朕吗？！”安九岳又重复问了一遍，声音绝望无比。

　　“我怎么可能……想害皇上呢……”竺颜被带下去时，竟是哀戚地留下了这样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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