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飞

　　凌月兮闭上眼，脑中一片混沌错乱。那幅画工笔清雅，不加一丝多余润饰，却将红缨的样貌情态完完全全勾勒了出来。

　　再没有其他人，能将红缨画得这样惟妙惟肖，况且，这笔法凌月兮也熟悉得很，正是出自红缨本人。

　　原来，红缨早将自己的模样画了下来，寄给了安陆离。凌月兮几乎可以想象到，她画这幅画时那极用心的样子，一个女子，要多么爱一个男子，才会不愿加任何修饰，一定要将自己最真实的样子画出来，不远万里寄给他。

　　凌月兮将那幅画捡起，看着画中浓眉大眼的美丽少女，那娇憨的神情极其生动，仿佛是红缨本人活过来了一般。她呆呆看着画中人，画中人也看着她，她想从对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责备，可那双眼睛里，只有对心爱男子的脉脉柔情。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凌月兮怕洇湿了画，忙把画纸重新折好放进书中。她曾听安陆离说过，他与红缨之间所有的信件都是看完就烧掉的，可这幅画，他却保留了下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红缨长什么样子。那么，他也从一开始就识破了她的谎言，他知道凌月兮不是红缨，不是那个从小到大与他最亲密的人。

　　她绝望地捂住双眼，他明明都知道，却不拆穿她，她演的那些独角戏，在他看来，一定可笑又可恨。

　　…

　　凌月兮回到凌府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斜斜穿透窗口，洒落在安陆离的脸上，凌月兮看着他隐在阴暗中的半张脸，握了握拳，缓缓地朝他走去。

　　安陆离回头见了她，笑了笑道：“来了？我今日睡了很久，醒来后发现伤口不疼了。”

　　凌月兮一愣，上前道：“不疼了？那……伤口可还红着？”

　　安陆离见她紧紧盯着自己胸口，雪白的布衫虽已遮住了胸口的皮肤，他却觉得她的目光已然穿透了进去，不禁红了脸，连那不再疼痛的伤口，也隐隐发烫。

　　“没……没有！好多了！”安陆离忙将身上的被子提了提，垂下眼道，“这几日我每日都下床走动，看来已是无碍了，我想……我已在贵府叨扰多日，是时候回去了。”

　　凌月兮一愣，心中不舍得很，但又没想出什么挽留他的理由。

　　最后她只好干巴巴挤出一句：“你回去了……谁照顾你啊……你这样子，没人照顾可不行。”

　　安陆离露出嘲笑的表情：“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啊，大小姐。”

　　凌月兮一愣，“大小姐”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给她的感觉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在他眼中，她一直都是个大小姐吧。

　　“陆离。”

　　“嗯？”安陆离看着眼前的少女，见她缓缓跪坐在他床前，不禁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我……刚才去了你家，想要帮你晒书来着。”

　　安陆离讶异地看着她：“你有那个时间，怎就不来陪陪我？”

　　凌月兮摇摇头，眼角有泪花盈然于睫，她双手抓住安陆离的手腕，轻声问：“红缨画的那幅画，你一直都好好收藏着，你很期待能够再次见到她，是不是？”

　　安陆离的表情僵住了。

　　“明明我的真实身份已经让你知道了，可我还是一直霸占着红缨的身份，倔强地不肯告诉你，我不是她。你……是不是早已厌烦了这样的谎话？”她的泪已然流了出来。

　　安陆离转头看向窗外，良久才吐出一句：“是啊，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红缨。”

　　夕阳又下沉了些，凌月兮的心，也更加沉重了。

　　“去年春天，红缨随着太后出宫，”凌月兮看着他，“太后被人袭击，红缨护驾，那人见难以得手就逃了，红缨去追，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安陆离没有说话，却紧紧捏住了被子，凌月兮见他手上的筋都暴了出来。

　　“陆离，是我不好！”她痛哭出声，“是我跟太后说，想要继续做红缨没做完的事的！太后怕你得知红缨不在了不愿回来，才命我扮作红缨去临潢接应你，没想到后来出了那么多事……”

　　安陆离转过脸，眼中尽是复杂难言的情绪。

　　凌月兮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不知自己该用什么立场去安慰他、去求得他的原谅。

　　“是谁杀了她，你们知道了吗？”安陆离终于开了口。

　　凌月兮惭愧地摇摇头：“我怀疑是东厂，但没有证据。”

　　安陆离点头，然后便一直看着她，不发一言。

　　“陆离……”凌月兮忍不住了，“你既然早已知道，我不是红缨，为何……不拆穿我？”

　　安陆离道：“我不想拆穿。”

　　凌月兮一愣，却也不敢问他为什么，她抿了抿唇，看着安陆离：“那时在临潢……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红缨，为何还要相信我说的话？你就不怕我是东厂派来的吗？”

　　安陆离笑了，原本悲伤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你到洛生府中唱戏那日，我曾见过你。那时，你站在一株凤凰树下，一脸悲伤地看着那些花。”

　　凌月兮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静止了。

　　“看你的神情就知道，你是不喜欢凤凰花的。后来你告诉我，你是红缨，我很快便想到了你在凤凰树下的样子。我记得，红缨最喜欢凤凰花，而你一看到凤凰花就那样痛苦，所以我猜，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凌月兮的手颤抖起来，她终于忍不住了，抱住安陆离的身子，将头埋在他怀中大哭起来。

　　屋外，夕阳将凌若风的影子拉得老长，他静默地站在原地，良久，终是叹息了一声。

　　…

　　第二日，安陆离叩谢过凌若风和余氏，告辞离开了凌府。凌月兮还没从失落中回过神，便有小厮急匆匆跑进来传话——宫中来了圣旨。

　　凌若风满脸诧异，带着余氏与凌月兮去前厅接旨，却没想到，那是一封宣凌月兮再次入宫当御前女官的圣旨。

　　凌月兮满脸不敢相信，连凌若风和余氏也愣住了，那传旨的太监清咳一声，道：“凌大人，接旨吧！”

　　这句“凌大人”，唤的不是凌若风，而是凌月兮。凌月兮恍然想到，之前在宫中她虽然也被封为五品女官，却是很少有人称呼她为“大人”的。

　　她谢恩领旨，再看向那传旨太监，他是安九岳的人，此刻正笑意盈盈看着她，看来，这次让她入宫，当真是安九岳的意思。

　　那太监上前，递给她一个锦囊，道：“这是皇上给大人的，让大人自己拆开看。”

　　凌月兮疑惑地接下，凌若风客气地上前谢过那太监，然后命人恭恭敬敬送了人出去，凌月兮打开锦囊一看，里面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从前你是太后的人，朕将你逐出宫，你便与太后再没有联系了！从今以后，你是朕的人！”

　　凌月兮大惊，细思之后又觉得哭笑不得，只得安慰过凌若风和余氏，然后回自己院中整理要带进宫的东西。

　　午后，凌月兮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男装，去找安陆离。

　　“羌笛？”

　　“是，那块玉的形状，很像羌笛，而且，是一块血玉。”凌月兮沉吟道，“我记性很好，这样漂亮的玉，只看一眼就能完全记住，郑齐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不论是色泽还是纹理，都与红缨那块一模一样。”

　　安陆离皱起眉：“这么说，这位郑大人，一定不简单。”

　　凌月兮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或者，他是在别处看到了这块玉，然后讨来自己戴上的。”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怀疑。

　　若说这玉是从别人那里获得，那这郑齐身边，还真有一个值得怀疑的人。

　　“他是章首辅的女婿，若是章首辅给他的，那么有问题的就不是他了。”安陆离道。

　　“可是，章怀瑜是内阁首辅，是当朝除了皇帝和太后以外，最位高权重的人，我不明白，到了他这样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要谋求的？”凌月兮不解。

　　安陆离也皱着眉，思索着这其中的原因。

　　凌月兮将下巴搁在桌子上，喃喃道：“像章大人这样的大臣，应该也是对东厂十分不满的吧，他怎么会去谋害太后和红缨呢？那不就跟东厂一样了嘛！或者……这事和章怀瑜真的没有关系，那块玉是红缨去追那袭击者的时候弄丢了，然后被郑齐捡到了……”

　　“怎么可能？”安陆离横她一眼，“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将捡来的东西佩戴在身上？你也是个大家闺秀，难道就不明白？”

　　凌月兮撇撇嘴：“那，就算他对红缨的事知情，或者红缨就是他杀的，他又怎么会将这玉佩戴在身上呢？像他这样的人，怎会佩戴已死之人的东西？”

　　安陆离沉下脸，看了她一眼：“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凌月兮瞪大眼问。

　　“他戴着这玉，是在彰显什么，或者说，是代表着一种态度。这块玉，对郑齐而言，有着重要的意义，所以他才这样佩戴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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