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飞

　　“他来干什么？”安九岳皱眉，本想将沈南奚拒之殿外，可一看到凌月兮正盯着自己，怕她又猜出什么来，只好道，“让他进来。”

　　沈南奚在宫中也是有耳目的，故而早就知道太后将凌月兮派到乾清宫的事。安九岳心中想着沈南奚的事，忘了让凌月兮起身，于是沈南奚一进殿门便看到凌月兮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他眼中的复杂之色一闪而过，转而笑嘻嘻向安九岳问：“这不是凌尚书的女儿么，怎的被皇上要来做宫女了？”

　　“你来干什么？”安九岳略为不耐烦地问。

　　沈南奚一愣，然后端正了仪态，躬身行礼道：“臣只是想，自上次御前状告东厂，臣便再没有进过宫了，故而特地来向皇上请安。”

　　安九岳一听他提状告东厂的事，心中更加不悦。在安九岳眼中，沈南奚是个极令人生厌的人，天生一副好皮囊不说，还全身散发着一股贵气，身材高大挺拔，将他这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孩子比下去不止一星半点。偏他还格外不知趣，进到殿中不仅不跪拜，还总爱指手画脚，一副他也是这里主人的样子。

　　“皇上，这凌姑娘犯了什么错让您这么生气？”讨厌的沈南奚问。

　　安九岳实在不想回答他，但不回答就必须让凌月兮先起身退下，他实在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只好干巴巴地开口：“这妮子屡次顶撞朕，实在是罪不可恕！”

　　沈南奚看了凌月兮一眼，张了张嘴，道：“那倒是，该要训诫一番的。”

　　“训诫？！”安九岳冷笑道，“单是训诫，恐怕没什么用吧……”

　　凌月兮心中一凛，她来乾清宫几个月，受的罪比先前十几年都多，以她的脾气，能忍到现在才发作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可安九岳或许就是在等这样的机会，加上平日里顺庭陷害她的那些小事，便成了她“屡次顶撞”他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屡次顶撞”这个罪名可不小。

　　沈南奚听了也眉头一皱，但很快他又笑了：“我记得皇上年幼时曾抱怨过，宫中鲜少有人陪您玩。您看看这凌家姑娘，年纪比您也大不了两岁，您索性就当她是个朋友，对她宽容些吧。”

　　他看了眼安九岳，凤眼微垂：“她定然不像我这般桀骜，惹得您不高兴。”

　　安九岳愣住，他看了眼凌月兮，凌月兮正有些讶异地看着沈南奚。安九岳心中又是一阵烦乱，冲凌月兮道：“你下去吧！今日不必在朕跟前伺候！”

　　凌月兮沉默着退下了，有风吹拂入殿，扬起沈南奚披在脑后的发和石青色锦袍的袍角，阳光从他背后洒落，将整个人都裹上一层金色，显出一种耀眼夺目的俊美。

　　安九岳心中越发自惭形秽，却听沈南奚道：“如今皇上已成长为万人称颂的一代帝王，可臣却常常想起年幼时与皇上两小无猜日日相伴的情谊。哪怕皇上不再需要臣的陪伴，臣却还是时常挂心。”

　　说到这里，他跪下长拜道：“臣不敢妄想能与皇上亲厚如初，却还是想要恳请皇上，在需要臣时不要忘了臣。”

　　安九岳听了，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奈何他是皇上，沈南奚是侯爷，哪怕他再不待见沈南奚，也要稍微敷衍他几句。于是轻描淡写地应承了，君臣二人又闲话了些宫外的事，安九岳发现，很多同样的事情，沈南奚告诉他的与薛无玉告诉他的竟不太一样，他心中疑惑，却未动声色，由着沈南奚继续说。

　　大约一柱香时间后，沈南奚起身告辞，临走时道：“方才臣对皇上的建议，并不是一句玩笑。”

　　“什么建议？”安九岳正猜测着薛无玉平日里兴许对他有所隐瞒，听到这一句，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沈南奚。

　　“凌姑娘虽然莽撞，毕竟是凌尚书的女儿。臣虽与凌家没什么来往，却也是听说过凌家门风的。凌姑娘定是过不惯伺候人的日子，所以有时才没收住小姐脾气，依臣看，皇上大可对她宽容些，就当她是入宫来陪您的。”沈南奚面有怅然之色，“希望她能比臣做得出色。”

　　安九岳听了这话，心中竟大大地动摇了，沈南奚告退后，他仍久久地坐着发愣。顺庭在一旁看了，心中暗道不好，他上前轻轻在安九岳耳边道：“皇上，怎么英景侯一见凌月兮跪着，便几次三番为她求情呢？”

　　他的口气中充满疑惑，安九岳听了心中一噔，转头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看英景侯的样子，应该是认识凌月兮的，奴才怕……”

　　“怕什么？”

　　“怕这英景侯是被凌月兮迷住了，所以才帮她。”

　　安九岳瞪大眼：“你觉得是这样？”

　　顺庭点点头：“能让英景侯替她说话，这凌月兮的本事还真是不小。”

　　安九岳的动摇，在听到顺庭这番话后荡然无存了。也是，这沈南奚平日里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今日却偏偏跟他说了这许多，还说什么“希望她能比臣做得出色”，以为这样就能打动他了么？

　　安九岳笑了，心中的念头越发坚定，从前太后让凌月兮到他宫中来当女官，他为着孝道和面子不便拒绝，可这次凌月兮背上了“忤逆犯上”的罪名，连太后也没有理由阻止他赶她走了。

　　次日清晨，凌月兮一起床便接到旨意——安九岳将她赶出了皇宫。

　　不是赶出乾清宫，而是赶出皇宫。

　　“看在你是母后信任的人，又是凌若风女儿的份上，朕不重罚你。可你这种人根本不该留在宫中，哪怕你只是当个护卫，凌若风也会为你忧心，进而对皇室心存埋怨。当君王的，最怕的就是臣子有怨言。”安九岳背对着凌月兮，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明窗照在他身上，“你回去好好当你的尚书府小姐吧。”

　　愤怒的情绪在凌月兮心中翻腾着，那晚明明就是他再三挑衅，她不过是说了真心话而已。她将自己心中最大的期盼和最深的痛苦都告诉了安九岳，可他却借此机会将她赶出宫，有这样的皇帝，大燕当真是没救了。

　　于是她也不再请求，梗着脖子面无表情地谢了恩，然后冷笑着走出殿门，走入了阳光里。

　　哪怕是艳阳高照的春日，出宫的那条甬道也格外凄冷。方才不肯低头的气势很快消散，凌月兮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胳膊，她回头往后看了一眼，见顺庭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一脸的警惕防备。她烦闷地扭过头继续往前走，又过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奔跑声，转身，见是太后宫中的一个小内监。

　　小内监没有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一张折起来的纸条，然后便告退了。她打开一看，是太后的字，写着“静待时机，莫要轻举妄动”两句。

　　安九岳明令她出宫，她是不能再留在太后身边了，太后让她静待时机，她也乐观地相信一定会有再次进宫襄助太后的机会。所以这其实并不是她心情烦闷的原因，她烦闷的是，安九岳这样一个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左右、是非不辨的皇帝，到底怎样才能如太后所愿，变成一个明君。

　　她越走越茫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家茶馆，便坐了进去。才点好茶，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未及抬头，安陆离已把随身佩剑放在了桌上。

　　“你……”凌月兮一脸呆愣。

　　“别猜了，你一出宫我就跟着你。”安陆离看她这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凌月兮不说话了，他的出现让毫无准备的她忽然脸红起来。

　　“你好像很失落的样子。”安陆离取过她面前的茶壶和茶杯，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

　　凌月兮摇摇头：“不是失落。”

　　“那就是失望了。”安陆离微笑道。

　　凌月兮被他说中心事，脸更红了，她忍不住打了他一下：“你……你干嘛笑啊。”

　　安陆离笑容更刺眼了：“因为我了解你啊！”

　　了解？

　　凌月兮一懵，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安陆离，他连她不是红缨都不知道，连她为什么跟随太后都不知道，还说了解她？

　　“虽说辽国曾是太后的一块心病，”安陆离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小口，“但很明显，燕国国内的问题更令她忧心。所以，你不要以为我们攻克了辽国这个老大难，就理所当然地也能轻松摆平东厂。”

　　凌月兮抬眼去看他，他永远都是这般丰神俊朗的模样，眉目透着自信，又藏着隐忍，在看向她时，似乎还带着些心疼。

　　“我……”凌月兮刚张嘴说话，就听到一阵喧闹声，仿佛是外头街上有人打斗。安陆离推开窗，两人往外看去，见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正被一群东厂厂卫围攻，凌月兮觉得那男子的身型有些眼熟，待他转过脸时一看，立时怔住了。

　　是沈南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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