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飞

　　开春后，万物复苏，连原本冬眠的山间小兽也都出了穴，于是一年一度的春围便开始了。

　　凌月兮对春围之事不感兴趣，刚好安九岳也只打算带两名随行宫女，这一天锦葵兴冲冲地跑进来道：“月兮，月兮，这次春围你和芝兰去吧，我留在宫中守着。”

　　她见四下无人，凑到凌月兮耳边小声道：“我打听过了，拓雨这次不会去，我留在宫里，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凌月兮笑着拍拍锦葵的肩：“就因为聂拓雨不去，你才更要去。”

　　锦葵瞪大双眼：“这……这又是为什么？！”

　　后来锦葵还是听了凌月兮的建议，与芝兰一同随圣驾启程了，顺庭也去了，凌月兮和顺喜顺忠留在乾清宫，每日倒自在得很。

　　闲着无事时，凌月兮会想念安陆离，他在围场那边，应该会展现出一番不凡身手来，以后安九岳想重用他，也更有理由了。

　　聂拓雨每次巡查路过乾清宫时，都会略略驻足，其实自那日锦葵找他哭诉过后，他便一直没有见过锦葵。从前只觉得她千好万好，他一见着她便格外开心，如今他明了了自己的心，却见不到她了。

　　想见见不到的感觉，是最难熬的。

　　二月初一，圣驾回銮，凌月兮终于见到了安陆离，他在围猎中因表现突出得了丰厚赏赐，为此凌月兮又告了假，两人在安陆离家中吃了一顿火锅。

　　吃过饭后，凌月兮回凌府看望了凌若风和余氏，余氏高兴得流泪了，凌若风却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爹爹，你怎么了？”凌月兮搂着他的胳膊，“你在担心我吗？我如今在乾清宫中已经很适应了，大家对我都很好，皇上也不再专门挑我刺了，你就放心吧。”

　　凌若风看她一眼：“这些事，已经不在我能管控的范围内了，再担心也是枉然。”

　　余氏接过话：“你爹爹是忧心你的终身大事。月兮，过完年你已十八岁了，别的府中这么大的姑娘，多半已经说亲，有的甚至都嫁人了……”

　　凌月兮无奈地看着爹娘。

　　余氏越说，脸上的担忧之色越盛：“咱们凌府门楣高，你原本是不愁嫁的，但如今你去了宫中当差，人家多少是会有顾虑的……”

　　凌月兮见两口子忧愁，心中也是十分不忍，只好说太后也会帮着相看，让两口子略略安了心。回宫的路上，凌月兮低着头想，若是安陆离能够成为自己的如意郎君，那就好了。

　　这个念头让她满脸通红，好不容易平息下狂烈的心跳，她又陷入沉思，安陆离若是真的愿意娶她，凌若风和余氏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呢？

　　她想着，安陆离从小在宫中长大，应当同红缨一样，是没有父母的吧？自古姻缘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陆离没有双亲，便可以由他本人来凌府提亲，只要凌若风和余氏点了头，她就可以嫁给安陆离了。

　　说起来，虽然安陆离只是太后的暗卫，但若是他真的打算娶她，太后应该会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如今安九岳也愿意重用他，想来他总是会拥有一官半职的，当年在辽国时，他连驸马都能当，又怎么会娶不了自己这个尚书府小姐呢？

　　再说，凌若风一向惜才，定然会赏识他的。

　　凌月兮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连步伐都带着些许雀跃。虽然她也知晓，如今她与安陆离都有重要任务在身，儿女情长只能是日后的事情。

　　回到乾清宫时天已经黑了，安九岳身边不需要凌月兮伺候，她便回到房中准备歇息，推开房门，迎接她的是笑逐言开的锦葵。

　　“月兮！月兮！”她乐得几乎要跳起来，“他说了！他说了！”

　　凌月兮心中一喜，却故意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谁？说什么了？”

　　锦葵激动地抓着她的双手：“他说……说……”

　　话到嘴边，人又变得羞涩了，红着脸说不出口，凌月兮挑眉看着她。

　　芝兰从外面进来，凑到凌月兮耳边道：“他表白了，问锦葵愿不愿意嫁给他。”

　　“嫁？！锦葵你这么快就要由乾清宫宫女变成羽林军侍卫夫人啦？”凌月兮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没……哪有这么快呀……”锦葵的脸像是红透的苹果，“这八字都没一撇呢……咱们宫女要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嫁人，顶多是……顶多是平日里多来往罢了……”

　　凌月兮看着一脸幸福的她，心中明了聂拓雨是值得托付的男子，哪怕他与锦葵还要为对方等待很多年，但只要互相确定了心意，这条漫漫长路就并不遥远。

　　“怎么样，我的办法很奏效吧？”几日后凌月兮见安陆离时，提起聂拓雨和锦葵的事，洋洋得意道，“他果然表白了。”

　　安陆离垂下眸子看着她，眼神异常温柔。

　　凌月兮被他看得一怔：“你……你怎么了……”

　　安陆离慢慢将深沉的目光收回，轻笑一声：“怎么，你怕了？”

　　“？”

　　他抬起头，看向尚不圆满的天边月，勾起唇角：“皇上那边，你虽然不用盯着他不让他出宫了，却也要细心留意，竺颜想做的绝不仅是引诱他这么简单。”

　　凌月兮看着他的侧颜，方才被他凝视过的脸火烧火燎，她轻轻“嗯”了一声，便再也闭口不言，先前的得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安陆离所料不错，自从结束春围回京，安九岳去东厂越来越频繁，凌月兮留意着，自打入了三月，安九岳每两日便要去一次东厂，他与竺颜，可以称得上“如胶似漆”了。

　　虽说太后已明示过凌月兮，不必再拦着安九岳去东厂，可她仍旧保持着一份警惕。每每安九岳离宫去东厂，凌月兮都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直到子时，他踏着夜色回宫，她才会舒一口气，伺候他歇下。

　　又一日，安九岳在东厂与竺颜寻欢作乐毕，醉醺醺地回到宫中。凌月兮见他走得东倒西歪，忙上前与顺庭一左一右扶着他，安陆离转过头，眼神迷离地看了她一眼，冲顺庭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月……月兮今儿上夜……朕……朕记得的……”

　　顺庭看了凌月兮一眼，躬身告退。凌月兮扶着安九岳回内殿，安九岳指了指明黄色的软塌：“朕还不想睡，陪朕聊聊。”

　　凌月兮见他面色赤红，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些许嘲弄之意，便预感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果然，他刚在堆起的锦花圆枕上靠好，就双手抱胸，抬起头看着凌月兮：“凌若风的女儿。”

　　凌月兮掩在直袖内的双拳暗暗紧握，听他继续嘲讽：“工部尚书是二品大员，月兮，你是二品大员的嫡出小姐，祖上还曾是世袭罔替的国公，这样的身份，就是当了朕的皇后，恐怕也没有人会置喙什么。”

　　凌月兮瞳孔蓦地紧缩，一直盯着她的安九岳起身，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淡淡道：“你别多想，朕没那个意思，就算你们凌家愿意嫁，朕还不愿娶呢。”

　　凌月兮顿时松了口气，双手还未张开，便听他冷声道：“好好的一个大家小姐，非要到这宫里来，活得像个真正的奴才。朕不明白，太后不过是对你的疼爱比别的官家小姐多些，你怎就心甘情愿听她指派，来朕这里为奴为婢作贱自己？凌月兮，到底是朕活该，还是你活该？”

　　话说到这，安九岳眼中已一丝笑意也无，凌月兮张了张嘴，想要起身，却又被他一把拽住。她想要挣脱，可他是皇帝，她只得低头，思量了一会儿，复又抬起头来，目光毫不闪避地看着他。

　　“太后对我的怜爱，我一直铭记于心，”她缓缓开口，语调中有掩不去的哀伤，“她对红缨的恩情，我也一直记得。”

　　“红缨？”安九岳眯起眼，回忆起这个名字，然后目光疑惑地看着凌月兮，似乎是在确认。

　　凌月兮侧过脸，看向明窗纸外透进的夜色：“皇上，您从小在太后膝下长大，红缨这个名字，对您来说应该并不陌生。她是我的朋友，我们八岁在京城街头相识，我为了不被她甩得太远，九年来一直苦练武艺。她于我而言，是不同于任何手帕交的挚友。”

　　安九岳有些震惊地盯着她。

　　“红缨从小在慈宁宫中长大，太后赏识她，命庄蕴嬷嬷教她武功，不过短短几年，她便成为了太后身边一顶一的高手。”凌月兮露出一个笑，“我这个朋友，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便是用一辈子报答太后的知遇之恩。后来她死了，我很想念她，也许我是这世上唯一知道她全部心事与念想的人，我想，她的这些心愿，除了我，没有人能帮她实现了。”

　　安九岳眉头皱得很深：“就因为这个，你就不顾自己身份来当个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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