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飞

　　凌月兮从无边梦寐中醒转时，已是第二日黎明，她动了动身子，发觉自己浑身都是冷汗，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

　　似乎是发烧了，却也烧得并不厉害，与梦中那快要将人融化的滚烫相比，已好了太多。

　　她爬起身打量周围，是一个很大的军帐，帐内光线很暗，一个人都没有。她觉得嗓子很干，想要起床找些水来喝，然而身子绵软得很，好不容易挪下了榻，却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外头有小兵听到动静，进来看了一眼，见她跌倒在地，忙冲过来扶住她，另一个小兵急忙往远处跑去，口中呼喊着：“将军！将军！姑娘醒了！”

　　凌月兮的头有些发晕，将军？是虞如海，还是……周遇安？

　　在被扶上榻的一瞬，她忽然记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梦中的情境，因着背部传来的阵痛越发显得真实，她的心狂乱地跳动起来，帐外转来急促的奔跑声，她抬头一看，那微弱晨光中出现的身影令她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他背着光，面容很模糊，她却瞬间站直了身子。直到他走近，低头凝神看着她，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她才微微晃动了一下，跌坐在榻上。

　　钻心的疼痛令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安陆离惊得忙搂住她：“你怎么样？很疼吗？”

　　凌月兮疼得脸都白了，安陆离忙冲小兵们挥手道：“快传大夫来！”

　　小兵们忙着跑开，安陆离已等不及大夫，自己掀开了凌月兮白色中衣的下摆，见她背上的伤处没有流血，稍稍松了口气，眼睛却迅速红了，抓着她的手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凌月兮愣愣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难道她已经死了，在另一个世间终于与安陆离相见了吗？

　　原来他死后，变成了将军啊……

　　帐帘被掀开，那几个小兵领着大夫匆匆进来，却见安陆离双目赤红地坐在凌月兮身旁，一只手竟已伸进了人家姑娘的衣摆里。小兵们脸都涨红了，不知所措地站着，大夫却已是上了年纪什么都见过的，轻轻咳嗽了一声，提着药箱上前道：“将军，让在下给这位姑娘把把脉吧。”

　　安陆离点点头，却并没有松开凌月兮的手，大夫只能将手指扣在凌月兮的另一只手腕上。安陆离耐心地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如何？”

　　大夫捋了捋山羊胡子：“姑娘既已醒了，说明最危重的时期已经过了，只是眼下还需静养，每日三服药，外用的药也要日日敷，这……”

　　大夫有些犹豫地看向明显松了口气的安陆离，军中并没有女子，若他亲自为凌月兮换药，恐怕安陆离也是不会答应的。

　　安陆离明白他的意思，道：“本将军会给凌姑娘换药，内服的药也由我来喂。”

　　大夫垂下了眼，其他小兵和闻讯赶来的虞如海、孙副将、吴副将等人都长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凌月兮终于醒悟过来，自己还没有死，安陆离也并没有去阴间做什么将军，他还实实在在地活在这世上！

　　难怪太后从不让她来南境……原来传说中神通广大的南境将军周遇安，就是她日思夜想却不得见的人……

　　哪怕他和太后对她撒下了这么大的慌，此时她也已完全顾不上生气。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的人，此刻正坐在她身旁，将她的手置于掌心，满脸关切地看着她——她再无所求，却越发惴惴不安，生怕眼前只是一场幻象。

　　她极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又怕一碰他就消失了，便又收住手指。安陆离感觉到了，垂下眸子认真看着她：“你生气了？”

　　他的神情极是小心翼翼，如同一匹可怜的马儿在望着它的主人，凌月兮的心一酸，那股酸楚很快蔓延到了双眼，安陆离见了忙将帐中人都打发走，孙副将跟着虞如海退出去，满脸懵懂地问：“这姑娘算是……因祸得福了？”

　　虞如海瞥他一眼：“你怎不说，是将军得福了呢？”

　　孙副将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是。

　　…

　　帐内，安陆离跪坐在凌月兮面前，抬头温柔而心疼地看着她：“可还头晕？”

　　凌月兮低头，看着他紧握自己的双手，点了点头。

　　安陆离起身摸了摸她的额头，满脸心疼自责，想要说句“对不起”，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最后却只能垂下手，久久凝视着她。

　　凌月兮却忽然浅浅笑了：“你知道吗，我现在好怕。”

　　“怕什么？”安陆离的心一扯。

　　“我本以为我死了，所以才会再见到你，如今知道你还活着，我却觉得，这像是一场梦。我怕梦一醒，我还在京城……”

　　就连说出这番话，她都觉得有些飘忽。

　　“不会的，不会的！”安陆离起身拥住她，“你就在这里，在我帐中，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陆离……”凌月兮喃喃，这个名字，这几年她在心中念过无数遍，却一次都没有唤出口，如今轻声念出，越发勾起一种慌乱的不真实。

　　“对不起……”安陆离抵着她的额头，终是说了出来，“我以为，你能够忘了我的。”

　　温热的气息拂面，她终于安下心来，唇角也绽放出笑意。

　　“我也以为，我可以忘记你的，”她轻声道，“三年前，我便想过要忘记你。”

　　安陆离抬眼看她，见她的眼眸已然变得明亮。

　　“可我做不到。自从重新成为暗卫，每当卷入纷争，我眼前都会浮现你奋不顾身的样子。”凌月兮抿着唇瓣，“我已经回想不起，你到底在什么时候曾救过我，又或许，是因为你选择了舍生取义吧……”

　　安陆离愣愣看着她。

　　“我想帮你，却终究没能帮上，所以才对你感到愧疚和亏欠。于是我便猜想，唯有将这条命还给你，才能将你彻底忘了……”

　　“月兮！”安陆离痛心地喊道。

　　“你知道么，其实在为你挡箭的那一刻，我心里很踏实。”凌月兮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我终于可以救你一次了。”

　　安陆离再也无法忍受地将她抱进怀中，脸深深埋入她的脖颈，悔恨不已道：“你已救了我一次，从今以后，是我欠你一条命，我要用一辈子来还……”

　　…

　　红树林一役，闯入燕境的越北军全军覆灭，安陆离将重伤的屠琊和康广异的尸首还给了兵临玉宁关的越国军队，自此，越国皇室的内乱终于落下帷幕。

　　凌月兮苏醒后的第二日，血影出现在她面前，他唏嘘不已，自己不过是去州府衙门搬个援兵而已，凌月兮竟经历了几番生死，两人差点再也无法相见。

　　“我离开郑齐的庄园时，可没有想到再见是在军营。”血影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我也没想到。”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在血影面前如此“弱势”的一天。

　　“说不定等回了京，皇上就会革了你这暗卫统领的职。”血影走到她身边坐下，用他一贯的刻薄语气道。

　　坐得久了，凌月兮的身子有些累，她随意地往后一躺，望着帐顶道：“革了也不错。”

　　血影忽然笑了。

　　“恐怕是急着当将军夫人，再也看不上暗卫统领这个职位了吧。”

　　凌月兮瞪了他一眼，若她能使得上劲，定要冲上去撕他的嘴。

　　血影笑得一脸无赖，凌月兮恨恨看着他，忽然想到一事：“郑奕呢？你们抓到他了吗？”

　　血影的笑容淡了些：“我们不辞辛劳、日夜兼程，就差没累死，最后抓住他的却是你夫君。”

　　凌月兮听到“夫君”二字，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郑奕是落在了安陆离手上，还未及嗔血影两句，笑容便弥漫了整张脸。

　　血影的面容垮了下来：“完了，暗卫统领被驻边将军吃定，从此弃大业于不顾，甘愿做柴米妇人矣！”

　　“滚！”凌月兮红涨着脸制止他，“郑……郑奕呢？！”

　　“放心吧，我已经将他押起来了！”血影撇撇嘴道，“那日陆离急急赶来红树林，我便先押着郑奕去了松林，也阴差阳错没见着你。听说你受了伤，我立刻就赶过来了，你却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我……”

　　凌月兮这才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血影用手捂住眼不愿看她：“你夫君说了，你受了伤，暂时颠簸不得，我已经给京中传了信，不日便会有其他兄弟来接应我。等他们一来，我们就押着郑奕回京，你就自己在这好生养着吧。”

　　说完他将手移开，见凌月兮一脸傻笑看着他，分毫没有即将与兄弟分开的不舍和落寞，不禁冷冷道了句“我这是何苦”，重新将眼睛捂上了。

　　凌月兮却是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血影写了信给太后，那太后很快就会得知，她已与安陆离重逢了。

　　她想到离京前那一日，太后在风澜池边忽然松口，同意让她与血影一道来宜州查案。看来，那时太后已然转了念，默许了她与安陆离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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