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躲不过

　　电光火石之间，顾昭凌只听到什么东西撞到桌椅发出的一声巨响，等意识到那个与桌椅板凳发生亲密接触的东西，其实并不是自己的身体时，他终于回过了神。
　　顾昭凌慌忙捡起眼镜，正好看到面前站着几个疗养院的老头老太太。
　　他们手里都拿着锋利的宝剑，正架在女鬼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捏着两张黄符，那姿势，那气势，在顾昭凌眼里怎一个帅字了得。
　　而就在此时，本来被控制住的吴阿姨动了动手指，眼睛也慢慢睁开了，那是一双没有黑眼仁儿的眼睛。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两行血泪流出，在他本就沧桑的面庞上留下了两道血痕。
　　顾昭凌不由自主地看着老人的双眼，好像从中看到了深重的仇怨。
　　附在吴阿姨身上的恶灵，原来不止一个。
　　就在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那附身恶灵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只见吴阿姨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她的眼睛也慢慢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之间吴阿姨猛地用双掌拍向了自己的额头，一张黄色符纸沾在了她的脑袋上，与此同时，凄厉的叫声从她身体里发出，很是渗人。
　　等尖叫声平息下来，吴阿姨的身体好像失去了支撑，直挺挺地往地上倒去。
　　“吴阿姨！”顾昭凌上前想要扶助吴阿姨，但是也不知道是他的力气太小还是怎么，吴阿姨还是倒在了地上。
　　等众人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发觉人已经没了气儿。
　　大爷大妈们纷纷叹气摇头，其中一个穿着汗衫儿的大爷道：“隔壁的老齐说，老吴顶多能撑到今晚儿，这次居然是真的。”
　　这汗衫儿大爷的隔壁住的那齐老头儿，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给人家算卦，唯一的缺点就是时灵时不灵，大家也就不怎么信他的卦了。
　　可人家年轻的时候毕竟还是算一百卦才出一二次错的厉害天师，今晚他算出楼上住的老吴命不久矣，大家虽然心里想着不会应验的吧，却还是过来看了看。
　　这一眼，就目睹了这一切。
　　没有人可以去改变别人的因果，天师也一样。
　　所以有些事情他们无法去挽回，只能去见证。
　　“老吴。”汗衫儿大爷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们都是来送你的。”
　　就在汗衫儿大爷看着的那个地方，几缕淡淡的灵魂碎片逐渐凝聚成了人形，而那人的长相与倒在地上的吴阿姨一模一样。
　　天师就是天师，就算死了那也是死天师，而绝对不是恶灵厉鬼。
　　要是天师变成了厉鬼，他与他的门派、家族，大概都会被其他天师们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吧。
　　所以，哪怕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当事人也绝不会希望此事被太多人知道。
　　吴阿姨的门派早就落寞了，她的家人也一个个早她一步离去，孤身寡人的吴阿姨，大概是一个人呆太久了，她患上了轻微的精神障碍，被送到了疗养院中度过余生。
　　而有仙山下的疗养院里，住着的没有普通人。
　　“亏你们还能记得来送我。”身周散发着淡淡功德金光的魂魄微微一笑，随后转头看向顾昭凌，“小顾啊，这次是阿姨连累你受惊了，对不住啊。”
　　顾昭凌忽然被点到名字，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没、没事。”他本想说您没事儿就好，但是看如今吴阿姨这副样子，怎么都不是没事儿的模样啊。
　　吴阿姨又笑了笑，就如生前那般。
　　也许这就是天师，在风口浪尖儿上战斗了一辈子，早就看淡了自己的生死。
　　玄术界多数的老前辈们，大半辈子都奋斗在降妖除魔的第一线，多数都没有成家，没有子孙后代，却有不少的门下弟子。
　　吴阿姨的后事被交给了她唯一的徒弟，他徒弟如今也不年轻了，忽然得知师傅去世的消息，这徒弟一时间也缓不过劲儿来。
　　清晨十分，目送着吴阿姨被他徒弟带着离开，疗养院里的众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哀伤的情绪，对他们来说，死亡并非生命的终结。
　　“好了，老吴也算是圆满了。”穿着白汗衫儿的大爷，轻轻拍了拍顾昭凌的肩膀，“你也准备准备，等会儿不是还要上山吗？”
　　“嗯。”顾昭凌揉了揉鼻子，转头看向了疗养院旁边的这座有仙山。

　　传说，有仙山上有神仙。
　　但现如今，山上更多的是妖魔鬼怪。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停留在人间的诸位天神，不知为何忽然离开人间，回到了太虚神殿，天神与人间最后的联系，就剩下有仙山上的千机神司了。
　　千机神司是一帮地仙、或下凡历劫的神仙们，唯一能取得天上讯息的地方。
　　后来，太虚神殿通往人间的大门彻底关闭，存留于世的天神们一个个地陨落，哪怕是地仙们也逐渐失去人们的信仰力量。
　　有仙山上，也越来越名不副实了。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前进着，华夏到了最混乱的时代，那是整个国家最苦最难的时候，也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
　　就在那个年代，有仙山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儿——许多妖魔鬼怪甚至凡间的修者、家族、江湖中人们，都响应号召集结在一起，组成了个‘山盟’，共同对抗邪妖恶鬼们的侵蚀。
　　人有人的战场，妖魔鬼怪们自然也有自己的战场。
　　当年还有个口号：海誓山盟总是空，天崩地裂谁人疼。海誓留存天地间，千秋过后有山盟。
　　随着改革开放的曙光到来，山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有传言说，山盟成员再聚首的时候，那一定是乱世又来临了。
　　而事实上，每隔一甲子，当年‘山盟’的后代们，都会在有仙山上聚一次会。
　　在建国后，那些武林世家、修者门派、还有掌握部分机密的大家族，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经过两百多年的风雨洗礼，如今更是没了大部分盟友，就算能来的，也都不再有当年的风光，只会让人感叹岁月的不留情。
　　疗养院建在有仙山下，这里面住着一群退休的掌门、家主，他们虽然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活跃，也不再管理门派或家族中的事物，但却还履行着身为玄术界一员的责任，守着他们的有仙山。
　　而作为修者界最后一片乐土的有仙山，也并没有忘记他们。
　　明天就是山盟成员一甲子一次的聚会时间，疗养院中的大部分人，都会代表各自的门派或家族出席。
　　就例如昭凌他舅舅和堂哥，就是代表着自己的家族，并非他们在家族中的地位足够过好，而是因为这俩家中最年长的嫡系就只有他们俩了。
　　顾昭凌既不是代表家族，也不是代表门派，他上山算是去见朋友的。
　　他有个朋友，就住在有仙山上，貌似还是有仙山上最后的一个神仙。

　　顾昭凌认识凤甯的时候，还在上初中，他放学路上捡到了只灰不溜秋的小鸡崽儿，就跟他更小时候养的那只一模一样，于是就带回了家里。
　　后来鸡崽儿变成了个面容惊艳的少年，还自称是有仙山上的神仙。
　　顾昭凌信了，毕竟他家里人就有天师和妖修，从小耳濡目染的，也见识过了不少大场面，也没被什么邪祟骗过。
　　少年说自己叫凤甯，平常都待在有仙山上，要是顾昭凌有空了可以去山上找他，还给了他请帖。
　　后来，顾昭凌被他悄悄带着去了趟有仙山，但也就只去了哪一次而已。
　　有仙山并不是人能随随便便上去的，就算是有请帖也不行。
　　自凤甯回到有仙山上后，顾昭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位友人了。
　　最近正好到了山盟聚会的时间，顾昭凌上个月就收到了友人发来的请帖，他这会儿正好又在有仙山附近，所以他打算上山去拜访个朋友。
　　在有仙山上的妖修们的带领下，山盟的代表们上了山，顾昭凌就跟在队伍的最后边儿。
　　有仙山上能见到不少古建筑，古朴而精致，据说，还有一些房屋是灵气充裕到人人可以修仙的那个年代留存下来的。
　　山盟众人被带去了最高的那座山峰上，而顾昭凌被两只山雀小妖带去了另一座山峰，那里是他那位好友凤甯的住处。
　　顾昭凌刚到小院儿里，就看到了个五官精致的漂亮少年，正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坐在树上，还翘着二郎腿，看上去十分惬意。
　　“你回来啦？”凤甯从树上跳了下来，拿着伞的手一松，那把伞就消失不见了。
　　顾昭凌没有在意那个‘回’字，很久之前凤甯也悄悄带着他来过有仙山，他也不算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了。
　　两人也没寒暄，直接在山上逛了起来，直到傍晚时分，少年才请顾昭凌到自己住的小院儿里坐下喝杯茶。

　　“昭凌啊，”凤甯坐在茶桌旁，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看着窗外的亭台楼阁，语气平静地说道，“我很难过。”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顾昭凌一听这话，笑得前仰后合。
　　“我很迷茫。”凤甯又说。
　　“哈哈哈哈那是你活该！”顾昭凌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要死了。”凤甯依旧淡然。
　　“恭喜，恭喜。恭喜普天之下不知多少凡人妖怪，终于不用再饱受精神与□□上的摧残了。”顾昭凌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过了半晌，凤甯又开口了：“我还留了一大笔遗产，少不了你的。”
　　顾昭凌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我说，你不是要玩儿真的吧？”
　　“玩儿当然是不能玩儿真的，真的当然也玩儿不了。”凤甯站了起来，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容，“昭凌啊，看在你、你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不是我亲朋就是我好友的份儿上，帮个忙吧。”
　　看到这样一张笑脸，顾昭凌却严肃了起来：“什么忙？”
　　“我死之后，身边的事儿自然有人处理，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但……我有一物想请你保管。”说着，凤甯拿出了一个锦盒，塞进了顾昭凌手中，还解说道，“论上下五千年谁最值得相信，我也就能想到你了。”
　　“我可还没答应呢……”顾昭凌看着手中的锦盒，犹如烫手山芋。
　　“你会答应的。”凤甯脸上的笑意更甚，却再没说什么。
　　顾昭凌瞅瞅凤甯的笑脸，又瞅瞅窗外的街道，最终，他还是打开了手中的锦盒。
　　在那一瞬间，他的十根手指好像同时被数百根针刺入，这十指连心啊，疼得他差点儿把锦盒摔落在地。
　　好在那疼痛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下一秒就没什么感觉了。
　　他看清了盒中的物件，一共两件，一个不过是块雕刻成某种不知名小兽的玉石，通体翠绿，只有大拇指肚那么大。
　　另一个则是个普通鸡蛋大小、通体洁白光滑的蛋，摸上去还有些温度，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的蛋。
　　忽然，他心中有了一个令自己震惊的猜测，但一时间又不敢问出口。
　　顾昭凌正想仔细询问手中的东西究竟是何物，他拿着又能有什么用，可刚一抬头，就发现之前还朝他笑的凤甯，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悲从心生，莫名地眼眶湿润。
　　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他如果想要再见到自己这位故友，恐怕不会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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