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甜，撒点盐

　　陈有水换了衣裳，来不及洗漱从方家院子里出来了。

　　方郁森开车载他去往医院。陈有水还是觉得不稳妥，一路上电话不停，找了一群狐朋狗友去医院候着，以防万一。方郁森看看他，摇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少马后炮，平常怎么不说早知今日？”

　　方郁森眼睛一瞪，眉毛一扬，“我说的少吗？你听进一句了吗？”

　　陈有水语噎难答。

　　到了医院，往常水泄不通的停车场显得冷清，能回家过年的病号都回家了。停车场停着辆警车，陈有水心下稍安。叫的朋友也都到了，陈有水才下车往住院部走去。

　　打听到刘小巧还在手术室，陈有水到底是心中有愧，踱步不前。方郁森说：“来都来了还怕什么？躲不掉的。”

　　陈有水鬼鬼祟祟从楼梯口探出头，望着走廊。

　　叫来的朋友有愣头愣脑的：“大少，上不？”

　　“上你妹啊上？！”陈有水很烦躁：“来打架啊？一会有人打我，拦着就行，打死不能还手。”

　　方郁森朝他屁股上蹬了一脚，陈有水一个踉跄出现在走廊里，和不远处刘家的人打了个照面。

　　陈有水跌撞进走廊里，如往炸药堆扔了火把，砰一声巨响，爆了。

　　反应过来的是刘父刘兄，刘前男友，三个男人抄起走廊里的凳子、拖把、垃圾桶等轻易可抄之物冲了过来。两个警察拽了下没拦住，追了过来。

　　陈有水怔了下，连连后退。一群朋友从楼梯间走了出来，挡在半路。

　　刘家人管不了那么多了，逮谁是谁，举着板凳一顿乱砸。这群朋友真够意思，没人还手，费了好大劲，连同两个警察把刘家人安稳住了。

　　陈有水规规矩矩给刘父鞠躬认错。

　　现场稍稍冷静，方郁森对刘父说：“叔，谈谈吧。”

　　医生办公室。

　　长长的一排桌子，刘父刘兄坐在桌子那边，方郁森自己坐在这边。

　　刘兄嚷嚷：“怎么谈？谈什么？我妹死活还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现在不用谈？不管你妹死活，医药费你都自己垫着？”方郁森一句便问住了他。

　　刘兄逞强道：“我们法院去谈，绝不私了！”

　　方郁森耐心给他分析：“你认为法院会怎么判？是陈有水把你妹推下的？这之间有直接关系吗？你怎么告能告赢？”

　　这短短一连串的追问令刘兄回答不上来，恼羞间丧失理智，砸着桌子：“就是他推的！”

　　他已经开始无理取闹了，方郁森温和地笑了下。

　　刘父说话了：“你想谈什么？”

　　“自然是补偿。”方郁森说：“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等等，都可以谈。”

　　方郁森说完了，又问刘兄：“就是你告到法院，谈的不还是这几项？程序还麻烦，立不立案都未必。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心平气和探讨一下？闹，解决不了问题。闹，是为了让对方给你解决问题。我都坐在这里谈条件了，你还要闹？你们要实在不愿意，我不强求，我走。”

　　刘兄看这对面这个小他太多的男人，哑然无语。陈有水一定要方郁森来，就是这个道理。

　　刘父问：“你是谁？”

　　方郁森说：“我叫方郁森，陈有水的朋友，能当他的家。这种事情总要有个中间人不是？现在我在你们两家中间站着，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能拍板的我替他拍板。”

　　刘兄说：“你说话算数？”

　　“算数。”

　　“先把医药费垫上！”

　　方郁森点头：“可以。”

　　“还要，还有调养费。”

　　“合理。”

　　“我们一家老小，误工费，不能少。”

　　方郁森又点头：“不能少，就按相关规定赔偿。”

　　“还有，还有精神损失费。”

　　“这个，可以等刘小巧出院时再说。至于要多少，现在问你们，你们也不知道，不对吗？”

　　刘家父子对望一眼，刘父脑子里现在一团混乱，他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想了很久，点了点头。因为方郁森说的再也清楚不过了：能用钱解决的，就用钱解决。不能用钱解决的，先搁在一边，救人要紧。这样的事情走程序，没有出路的。

　　刘家父子明白了。

　　方郁森走了出来，刘小巧伤势不明，他心中没着落。看了眼手术室，灯还是亮着。

　　陈有水垂头丧目：“谈的怎样。”

　　“得花不少钱。”

　　陈有水点头，“钱不是问题。”他也望了眼手术室，叹口气：“昨晚真该听你的，要不报警的话，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方郁森一脸焦急无奈，看着他问：“你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

　　“你再这样下去，躲过一个刘小巧，躲不过两个刘小巧！”

　　陈有水忽觉脑子里嗡了一下，似乎明白点了，“对不起，我骗了你。”

　　“你骗我算什么？”方郁森说：“你看着我。”

　　陈有水抬头看看他，见他目光冷峻，忙闪了眼神。

　　方郁森问他：“你以后还这样玩下去？”

　　陈有水摇摇头：“不玩了。”

　　方郁森怅然：“但愿你说的是真的。”他又问王朝阳：“刘小巧伤的重吗？”

　　王朝阳靠着墙蹲坐在地上，头发蓬乱，一脸憔悴，并不说话。方郁森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揪了一下。

　　警察走了过来，低声把当时的经过讲了个大概。刘小巧一到派出所就显得很激动，作笔录时候突然跑了出来，爬在栏杆上，威胁警察要放了自己和王朝阳。

　　做笔录的房间是在三楼，警察安稳着她的情绪。刘小巧也不是诚心要跳楼，当时是失足了从三楼上跌了下来，腿先着的地，摔倒时又伤了脑袋。

　　王朝阳忽地抬头，狠狠盯着陈有水，咬牙作响：“小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打算活了。我不活，你也甭想活着！”他的声音很低，低沉地足以让陈有水汗毛乍起，不寒而栗。

　　警察也听到了，给他做思想工作，劝他不能走极端，不能再触碰法律。然而这一切对于此时的王朝阳来说，苍白无力。

　　刘家父子走了出来，陈有水又上前去道歉。两人并不理会他，在手术室门口长凳上埋头坐了下来。

　　没人再说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得极慢。冷清的走廊里连空气也幽凝成冰。

　　陈有水靠着墙，眉心揪着，满脸痛苦，心中笼布一层阴云，不知怎样才能散去。

　　王朝阳的痛苦，是对于心爱人的无奈。陈有水的痛苦，是对一个不再爱的人心生愧疚。或许他根本都不曾爱过，连喜欢也谈不上，仅仅是为了玩儿。酿成的悲剧，如有千钧重量，让他双肩担不起来。

　　方郁森靠在对面墙上，看着陈有水难受的脸，他希望这件事情过后，陈有水能有所改变。他更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安全度过，刘小巧不会有什么大的毛病。

　　哥几个凑了过去，陈有水说：“没事了，你们走吧。”

　　“有事打电话。”

　　“没事，走吧。”

　　哥几个走了。陈有水去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抽烟。

　　方郁森也跟了过去，陈有水递给他一支烟说：“我是做梦都想不到啊，她会跳楼。”

　　方郁森点燃烟，抽一口，看着烟头明灭，不语。

　　新年的第一天，干燥凌冽的冬风呼啸着。陈有水叼着烟拢了拢领口，念叨着：“瞒不住啦，瞒不住啦。”

　　当地风俗年初一不走亲戚，方陈两家每年这日中午都会在一起聚，今年陈家，明年方家，轮换着待客。

　　陈有水说：“爸妈准备了一桌饭菜，这都快晌午了，不行你回去吧，挑个机会......告诉他们。”

　　方郁森说：“不急，再等会儿。”

　　陈有水忽然鼻子一酸，眼眶拼命含住泪水，不使它流出来。别过了脸，他不想让方郁森看到。

　　他问：“老方你说，怀孩子的意思，是不是我当爹了？”声音颤了，方郁森听得出来，他知道陈有水良心上过不去这个坎。

　　“真的，自从认识了初莲我想过收心，他妈的就迷迷糊糊想和刘小巧玩一下，想着这是最后一次......我他妈就是贱！”

　　陈有水曾经想，或许不是因为那次忘记关麦，一切都不会发生。他瞒着这个，瞒着那个，妄想云淡风轻的糊弄过去。今日突然明白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本性造成的，像极了报应。

　　陈有水使劲抽了两口，踩灭了烟头，双手在脸上搓了搓，轻吼一声：“哈！今天真他妈冷。”他转身走进走廊，方郁森掐了烟头也走了进去。

　　手术室灯灭了，两人抢几步奔了过去。

　　护士把刘小巧推了出来，推往病房，刘兄跟了过去。医生出来了，说了一大篇话，意思是命保住了，孩子没保住。刘小巧这辈子，怕是站不起来了。

　　刘父一个趔趄差点瘫倒。两个警察周着他坐在凳子上。

　　王朝阳楞了。

　　陈有水也楞了。

　　空气变得异常诡异，每个人耳畔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与心跳之声。

　　陈有水背过了身，双手捂脸。

　　护士推出了器具车，王朝阳暴跳而起，一把抓住柳叶刀朝陈有水背上刺去。没人回过神，一刀就这样轻而易举刺进了陈有水后心。就如当初，陈有水把刘小巧从他身旁抢走一样简单。

　　王朝阳已经疯了，抽出刀又要刺，一旁的方郁森本能反应，抢一步撞开陈有水，这一刀结结实实扎进了他的胸膛。

　　扑上来的警察将王朝阳摁到墙角，拷上双手。

　　陈有水倒了，方郁森也倒了。地上缓缓两团血迹散开，交于一处，灿若牡丹，艳红如火。

　　陈有水意识迷糊前，他看到方郁森两弯修长浓密的眉皱了一下，张张嘴想说什么，喘了一口，嘴里喷出血来。

　　“慕......”方郁森心智模糊，似乎看见了甄慕慕。

　　他好像也听到了甄慕慕的呼唤，眼前有光，光晕中慕慕的轮廓越来越模糊。他没感觉到疼痛，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脑海中最后的念想，想让甄慕慕原谅自己。二十多年来，唯一喜欢过的女孩，都没来及抱一抱她。

　　甄慕慕看着他黑亮深邃的眼眸渐渐离散，微微闭上了双目。光洁的脸庞越发苍白，勾勒出的棱角变得冷峻阴暗。

　　“方郁森----！”她拉住他的手哭出声来。

　　“傻......森......”陈有水想伸手拉他，再也坚持不住，昏了过去，眼角的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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