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人间

作者: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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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深是在篝火炙热的烘烤感中被惊醒的。

      那感觉很难形容,他似乎是在一片很黑很黑的地方沉睡了许久,然后突然醒来,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近到吓人的篝火,跳跃的火苗甚至撩到了脸上,烧灼的刺痛令他本能的想要惊叫,结果张开嘴,却只发出一串呜呜哇哇意义不明的叫声。

      旁边有人在笑,有人在哭。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个婴儿,一只大手捉着他的双腿,将他的小身体倒提在篝火上方,篝火旁或坐或站着好几道人影,在一片嘈杂刺耳的哄笑声中,妇人的哀哭声显得格外清晰,骆深看不见对方的样子,但却猜得出,多半是这具身体的母亲了。

      哪怕是身处如此糟糕的境况,他也并不怎么惊慌,最初的惊诧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对于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能够再一次睁开眼睛,已经像是在做梦了。

      他终于被从篝火上拎开,随后被极为粗暴的丢飞出去,对于婴儿脆弱的□□而言,这一下几乎令骆深的脖颈被甩断,万幸一双手臂及时接住了他,才没令他刚睁开眼就又一次夭折。搂住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脸颊贴上了一对柔软的胸部,头顶上方响起细小的话语声——是他听不懂的语言,但应该是在安抚他,比如没事了,妈妈在,乖什么的。

      骆深费力地瞪大眼,想要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对方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饿了,将他的脑袋托起来,拉开衣襟,凑到一只饱满的乳【房边……骆深愣了三秒钟,颇为纠结地看着那只似乎不怎么干净,有些灰垢的乳【房,接着默默别开了眼。

      ……这个难度有点大,他还需要适应一下。

      头顶上又响起哭哭啼啼的话语声,骆深的心情有点复杂,按照二十一世纪地球的术语,他这是穿越了?这地方难道是中国古代?可这些人说的语言音节十分古怪,衣着的话,嗯,都挺破的,基本都是几片布包着重要部位……这该不会是原始社会吧?

      胡思乱想中有人亲了亲他的脑门,接着又是脸蛋,骆深顾不上惊悚,瞪大了眼看着凑近的那张脸……然后他思维停滞了三秒钟,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词——美人。

      哪怕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也无法遮掩这张脸纯天然的美丽程度,五官搭配的堪称艺术品,此刻红肿着眼睛,也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诱惑力。这样的女人完全是红颜祸水的典范,理应锦衣玉食养在金闺当宝贝,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骆深很难理解,要么是这女人的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这里的男人审美观有问题,反正在他看来,满分十分,这女人至少能打九分。

      女人抱着他蜷缩在篝火外围的角落,气温很低,但借着篝火传来的温度和女人身上的体温,被搂在怀里的骆深并不感到多么寒冷,或许是婴儿身体的缘故,很快他便觉得十分困倦,眼皮也渐渐耷拉下去。

      他睡着了。

      在梦里他想起了穿越前,准确来说是死之前的事情:公司前景无亮,他决定关张止损,虽然还没到退休养老的岁数,但一时之间他也没心情再开新事业,便准备好好歇息一段时间。这么多年在外打拼,父母已经年迈,心中感觉十分亏欠,也想趁着这功夫好好陪陪他们……却没想偏偏在回老家的路上遇到车祸,遭了无妄之灾,万幸他早在与前妻离婚时就立好遗嘱,总不至于叫二老再为了他留下的那点钱财去与人撕扯……但伤心肯定是难免的了。

      说实话,骆深不是个多么重情的人,想到自己死后父母的境况,也只令他消沉了一阵子,醒来之后天已经亮了,他很快又恢复了精神,好奇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这应该是个类似于山道的地方,两旁是崎岖不平的山岩,而他们这伙人就驻扎在山路的正中央,不过骆深观察了一早上,也没见有任何人经过,所以他对自己的判断也不是很确信。另外从服饰看这应该是古代,虽然所有人都穿的破破烂烂,但那衣料看得出是棉麻编织而成,不是原始社会那种兽皮衣。尤其是他母亲身上的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凭借手感,骆深敢断定这是丝质的,而且是上好的丝锦。

      这样一群人,在这样一个地方,骆深脑补出了各种山贼劫母之类的剧情,所以说语言不通真是大问题,那些人叽哩哇啦他也听不懂,只能靠猜的。一整天下来,这群人哪也没去,什么也没做,就是坐在原地睡觉发呆,不过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个人轮流出去,也许是在等待什么。

      到傍晚,篝火又被点燃,骆深的母亲背着光,扯开衣襟给他喂奶。这一回骆深没再矫情,他是真饿了,看这条件也没可能找什么米粥,不吃就只能饿死。他闭着眼睛嘬着奶【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一整天,这群人,居然没吃过东西!?

      骆深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这股不安在第二天上升到了警惕的程度,骆深缩在母亲怀里,敏锐地觉察到其他人看他们母子的频率明显比昨天要高了许多。那眼神不是在看人,而是饥饿的人看见了肉,垂涎无比,但却又有些舍不得吃……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骆深无可抑制地感到焦躁,他一个婴儿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语言都不通,连对母亲示警都做不到,而且就算是逃,他母亲一个弱女子,带着他这个累赘,成功逃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无论如何,白捡了重活一次的机会,骆深一点也不想死,还没被真的拎上油锅,他就绝不会放弃。他认真观察这群人的一举一动,寻找最合适的逃跑时机,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在第三天的下午,负责轮流外出的人突然提前跑了回来,表情十分激动,而原本懒洋洋躺在篝火堆旁的其他人也好似嗅到了肉味的饿狼一般,一个个机敏无比地跳将起来,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了片刻,随后分成了两拨,分别从两个方向离开,只留下一个腿上有伤的男人留下来看守骆深母子。

      骆深知道,机会来了。

      确定那些人已经真正离开了一小段时间后,骆深猛然扯开嗓子嚎哭起来,负责看守他们母子的那人警惕地望过来,见他母亲并没有异动,而是有些慌乱地安抚着怀中的骆深,眼中的警惕才稍微退去。过得片刻,骆深越哭越响,那人不耐烦地冲他母亲吼了一句,还举了举手上的刀,吓得她连忙用手来捂骆深的嘴,骆深挥拳蹬腿,嚎的更加大声,心中只希望这女人不要太蠢,死到临头还不知拼命,有句话不是说叫为母则强,他所有的希望都在这女人身上,没有她,他一个婴儿该怎么活?

      留守的那人果然被激怒,拖着伤腿一瘸一拐走过来,用刀指着女人的头,恶声恶气骂嚷,骆深眯眼计算着距离,猛然使出全力向外一扑,小小的身体不偏不倚挂上男人受伤的那条腿,小手用力在伤口处抠进去。

      这一下毫无预兆,男人猝不及防地痛呼出声,挥起手中刀就要往骆深劈下,那女人终于醒悟过来,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双手死死攥住了他握刀的手腕。骆深狠命在对方的伤口处抠挖,逼得男人站立不稳向后栽倒,抓着他右手的女人也被带着向前扑倒,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腕上,男人用另一只手撕扯她的头发,想要将她从身上扯开,两人在地上扭作一团,骆深在地上爬到男人头顶旁,手中抓了一块带尖棱的石子,用力刺进男人的左眼。

      男人痛地松开手去捂眼睛,女人趁机捡起被他松落的刀,一刀扎进他的脖颈,她骑在男人身上,双手握着刀柄,拼命一刀又一刀刺下去,直到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体不再抽搐,才傻愣愣停下来,呆滞地注视着那张被她刺得血肉模糊的脸。

      骆深爬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角,这可不是发呆的时候,那些人随时都可能回来,他们必须赶紧走。女人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片刻后,猛然将他一把抱起来,捡起刀,站起身拔腿便跑。

      骆深想叫她把刀放下,那刀上有血往下滴,会暴露他们的踪迹,但语言不通真是个见了鬼的问题,女人抱着他在山路上狂奔了一阵,喘着气停下来,像是跑不动了。骆深打量着周围,见一旁的山岩似乎能够爬上去,便呜呜哇哇的叫起来,伸出手指向那片山岩。女人领会了他的意思,没有半分犹豫抱着他从那里爬上了山岩,一上到山岩,骆深就心道不好,只见四面八方全是一望无际的荒土,连个能够躲藏的地方也没有,任何人在远处都能看见他们。

      女人也十分茫然,抱着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前走,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骆深探着头趴在她肩上,警惕地盯着后方,突然感觉到头上有一丝凉意,他错愕地抬起头,望向头顶昏暗的天穹。

      下雨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救了他们的命,女人抱着他在雨中艰难前行,大雨隐蔽了他们的踪迹,那些人终究没有追上来。他们走了很久,雨停了天也黑了,前方似乎无边无际的荒野终于多了一点不同的景象,是一片枯木林。

      女人抱着骆深在一棵枯硬的树干后坐下,她的双脚都已磨烂,血肉模糊,她将骆深紧紧抱在怀里,用冻成紫白的嘴唇亲吻他的额头,脸上的水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如果能够说话,骆深想说,你做的很好,别哭,谢谢你。

      女人最终疲倦地睡着了,骆深强撑着眼皮,天气这么冷,她又淋了雨,体温下降到一定程度,她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他又不忍心立马叫醒她,便只能这么盯着……结果他忘了自己这副婴儿的身体比大人更脆弱,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同样睡着了。

      一睁开眼,已是天亮。

      骆深茫然地动了动僵硬的脑袋,随即恐慌地瞪大了眼,女人的身体冷得像冰,他拼命用小手推她,想要叫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有火在烧,难受极了。他一定是生病了,骆深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虚弱感,心中抑制不住地绝望——又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降临,他无法冷静,他很害怕。

      他不想死。

      在他绝望地推搡下,女人的身体终于动了动,她迟缓地睁开眼,过了半晌,眼中才有了焦距。她用冻僵了的手指颤抖着摸了摸骆深的脸,表情有些痛苦,然后她拿起了放在腿边的刀,拄着刀身一点点站起身。

      她张开嘴呼吸,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破掉的风箱,嘶嘶作响,骆深虚弱地躺在她的手臂上,看着她无神而茫然的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在枯木林中行走。

      这地方荒凉的可怕,没有植物,没有动物,除了荒土和石头,就只有这些枯硬的、黑色的古怪树木。已经烧得有点糊涂的骆深瞎想着:电视剧上穿越的好像没有他这么惨的,就算生下来被遗弃也肯定能遇到命中贵人,逢凶化吉……所以故事都是编出来骗人的。

      女人在这片荒林中迷了路,走了许久也没能走出这片古怪而荒凉的枯木林,手中刀叮当落地,她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蹭着一棵干枯的树干滑坐到地上,骆深昏昏沉沉地睁着眼看着她,看着她搂着自己想要哭泣,却流不出眼泪只能沙哑呜咽的凄惨模样。

      他向她伸出手,小小的手掌在半空中虚弱地摇晃,够不着她的脸,最终无力地垂落。

      “罗阿,罗阿……”她对他说话,他听不懂,没有办法回答,在她含混不清的话语声中,他的意识一点点模糊起来。骆深不知道老天为何要给他第二次生命,又为何这么快便要夺走它,他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恼怒感,更多却是不太确信地期待着……期待着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不会就这么让他死。

      他痛苦地攒着眉头,陷入了昏迷。

      小时候,每到冬天,父母就会生起炉子,把烟囱立起来,通到窗户外面去。他下了学回到家,就端张板凳坐在炉子旁边写作业,手冻僵了,便贴到烟囱壁上烤暖,要是肚子饿了,就拎开炉盖看一看,炉边里有没有放着红薯。长大后有了空调和暖气,炉子是再也用不上了,他都快忘了在炉边烤暖的感觉,此时此刻,却突然又想了起来。

      很温暖,很安心。

      骆深迷迷糊糊地张开嘴,温热的液体被送了进来,他下意识地吞咽进去,身体也渐渐真正苏醒过来。搂着他的女人拿着一只木勺,将热水送进他口中,见他睁开眼睛,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她看上去比白天要好了许多,嘴唇也有了些血色,虽然脸色依然憔悴而苍白,但眼中却多了几分生气。骆深艰难地扭动脑袋打量四周,这貌似是个山洞,地上有个火塘,上面架着口锅,这山洞并不大,除了这些也没有其他东西,但好歹是个有顶的住处,骆深不知道女人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莫非真是老天显灵?他正这么想着,一股冷气突然从山洞的入口处钻进来,随即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是个老人,矮小瘦弱,抱着一捧木枝,慢吞吞挪到火塘边,开口与女人说话。两人用骆深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几句,然后老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将一根木枝的外皮削掉,把内里的木瓤放进锅中,他削了七八根,然后等了一会,拿出一根凑到嘴边,费力地咬下去,咀嚼,吞咽。

      骆深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本以为老人拿这些木枝回来是要当柴火烧,没想到居然是拿来吃?这东西真的能吃吗?难道就没有别的食物可以吃了吗?

      女人也学着老人的样子,拿起一根木枝举到嘴边,只咬了一口就皱起眉,但她没说什么,皱着眉将嘴里的木头嚼碎,硬咽进肚。骆深看得心情复杂,肚子却不适时宜地叫了起来,他饿了。

      女人勉强吃掉了一根木枝,就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她冲老人歉意地笑了笑,背过身掀开衣服给骆深喂奶。才短短几天工夫,她已经比骆深初见时消瘦了许多,连胸肋上的骨骼也凸了出来,尽管理智告诉自己要控制,但嘴巴一咬上奶【头,骆深就不受控制地猛吸起来,女人的奶汁简直像是最令人上瘾的毒品,他完全控制不住想要喝更多的欲望,直到嘴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他才恍然醒过神,却见女人眉头死死皱在一起,紧紧咬住嘴唇,表情十分痛苦。

      骆深慌忙松开嘴,心情复杂地难以言喻,既有羞愧,也有感激,就在这复杂的心情中,他无意间瞟见了火塘对面,那老人望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叫他的心一瞬间沉了底。

      老人瘦得浑身只剩一层皮贴在骨头上,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模样,女人多半是被他从那片荒林里捡回了这个山洞,这里有火取暖,还有热水,这些都救了女人和骆深的命……但他显然并不是真的那么好心。

      女人比他强壮,手上还有刀,所以他将她骗回来,消除掉她的戒心,然后等待着杀死她的机会——他跟之前那群人是一样的,他也想吃了他们。

      骆深对自己的判断有十二万分的肯定,他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食物竟然匮乏到这种程度,逼得人要吃人。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叫这老人得逞,得想办法让女人明白这老人的险恶用心才行。

      非常奇妙地,这个时候有一句话在骆深脑子里冒了出来——先下手为强。与其担惊受怕时刻提防这老人翻脸,不如干脆将对方先杀了,只不过问题是该怎么让女人这么干……一股冷风从山洞入口渗进来,将已经开始思考具体做法的骆深惊醒,他怔怔盯着站在洞口探头往外望的那道矮小佝偻的身影,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思考什么。

      短短几天的时间,他此前三十多年在正常社会构建起的道德观念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崩塌,之前那个留守人的死,还可以说是被迫自保下没办法的选择,但是对这个老人,却是他主动生出了杀念。

      所谓的道德底线,在生死面前不堪一击。

      “罗阿。”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骆深抬起眼,对上了女人温柔的目光。她真的很美,眼睛像黑色的宝石,在火光中熠熠生辉,那里面充斥着的爱意,令骆深无法抗拒地由衷感到温暖。

      她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骆深发誓,只要他能够活下去,就一定会将这女人当作亲生母亲看待,他会永远保护她,供她衣食无忧,过得幸福快乐。

      老人返回火塘旁,将铁锅从火上拿下,坐下来与女人交谈。两人的语速并不快,骆深听得出是女人在提问,而老人在一一回答。女人的表情渐渐变得沉重,显然她从老人那里得知到的信息并不多么乐观,而完全听不懂两人交谈的骆深只能干瞪着眼,试图从两人的神态和语气中分析出点什么……早知道会落到这般境地,他大学就该去念心理学才对。

      交谈并没有持续多久,老人打了个呵欠在地上侧身躺下,蜷缩起手和腿,闭上眼睛似乎真的睡去。女人搂着骆深也在另一侧躺倒,她亲了亲骆深的额头,同样闭上了眼睛,而且很快呼吸就变得绵长,她的确是太累了,精神一松懈下来,整个人一下子就睡死了。

      骆深瞪着眼睛,从她臂弯里爬起来,拱起身看向火塘对面,偷偷睁开了眼睛的老人。四目相对,后者明显被吓了一跳,骆深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婴儿应有那般懵憧,只见那张稚嫩的小脸上骤然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在老人惊恐的注视中,骆深抬起右手,指了指他,然后在脖颈上比划了个割喉的手势。

      老人惊叫着连滚带爬往后退,靠到了山洞的墙壁上,被叫声惊醒的女人茫然睁开眼,过了片刻,有些诧异地低头看了看怀里乖乖坐着的骆深,开口与老人交谈。老人的语气十分激动,一个劲地挥舞手臂,骆深猜他是要赶他们走,因为他被骆深这个‘怪物’给吓到了。

      女人似乎在向他解释什么,可是老人完全听不进去,指着骆深反复吼叫着几个重复的字眼,无非是妖怪,怪物什么的。最终女人无可奈何地抱着骆深站起身,提着她的刀,离开了山洞。

      外面很冷,骆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不禁往女人怀里缩了缩。他终究没有唆使女人去杀了老人,也因此失去了山洞这个温暖的落脚点,但他并不后悔……至少目前不。

      女人抱着他找了块背风的山岩夹角,蜷缩着坐了一夜,天亮后,她带着他继续往荒野深处前行。这一片荒野像是没有尽头,在视线中无限延伸,走得越久,骆深心中的恐惧就越强,一路上他看不见任何活着的生物,甚至是植物,只有那种黑色的枯木,连土地和山岩都是不正常的青灰色,到处透着股令人心情压抑的死气,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心中质问——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狂风卷过大地,女人抱着骆深站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之上,费力地挺直了肩背,向四面八方望去——她该何去何从?

      她低下头,看向怀中的骆深,然而骆深也无法给予她什么指引,因为饥饿和寒冷,他又发烧了,脸蛋红通通的,虚弱地睁着眼睛。女人呆呆看着怀里的婴儿,眼中渐渐有了神采,她爱昵地亲了亲他的鼻尖,转过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夜里,她带着骆深回到了曾经被逐出的,老人的山洞。她将骆深小心放在洞外的山岩下,然后提着刀走进了山洞。很快,她空手走了出来,被土灰染脏的面孔上溅上了猩红的血液,骆深被抱起,带进了点燃着火塘,温暖的山洞。

      女人将铁锅架上火塘,煮沸的热水翻滚着冒泡,她安静地坐在锅边,用勺子舀出热水,将手中沾着血液的肉块清洗干净,然后一块块放进锅里。火苗噼啪作响,映衬着她秀美的面容,明暗不定。

      发烧中的骆深已经陷入沉睡,在梦中又一次回到了记忆里的故乡,这一次,他梦见的是过年时吃到的饺子,小时候他不爱吃菜,母亲便将白菜剁碎了混在猪肉里,包饺子给他吃。在那个时候,肉还是要用粮票买的,很难吃得上,有饺子吃,他就不在乎里面混没混白菜了……

      有了温暖的山洞和可以喝到饱的乳汁,这一次发烧并没能带走骆深的性命,他顽强地活了下来。女人带着他在山洞里住了一个月,除了下雨的日子,她会拿着铁锅和木桶出去接水,其他时候大都坐在山洞中发呆。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某一天,女人将骆深藏在山洞角落,提着刀一个人出去,傍晚时她回来了,脸色十分疲倦,还很苍白。从这一天起,女人每天都会一个人出去,然而每次都是空手而归,铁锅中又煮起了木枝,她日渐飞快消瘦。

      骆深当然知道她出去是为了什么。

      在回到山洞最初的那一个月,她的口粮就是那具老人的尸体,这个鬼地方能吃的东西除了那些见了鬼的木头,似乎就只有人肉。他嘲弄自己竟然还不如这女人看的通透,如果连命都没了,那守着那些道德底线还有什么意义?

      他不想死,他要活下去。

      女人的狩猎依然进行的不顺利,干瘪的乳【房也再产不出骆深需要的奶水。饥饿的感觉令人想要发疯,骆深甚至惊恐地发现,女人看他的目光渐渐变了。有一次他半夜醒来,看见女人就坐在身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像一头饥饿的母狼,眼睛里泛着幽暗的绿光……

      他不无悲哀地想,也许这穿越根本不是上天垂爱,而是诅咒。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女人会饿的丧失理智,将他活生生吃掉,而他只是一个小婴儿,毫无反抗之力……不,也许他应该考虑,如何先下手为强。

      但是杀了她,他往后又该怎么活?

      骆深很绝望。

      “罗阿,罗阿……”女人搂着他,亲吻他,只是这些都无法再让骆深感到温暖。他害怕她下一刻就会变脸,从慈母变成恶鬼罗刹,将他活生生剖开,丢进水锅煮烂吃掉。她将干瘪的□□凑到骆深嘴边,那里面已经挤不出奶水,只剩下一层皮包裹在凸出的骨架上,狰狞而丑陋。

      骆深看着这个已经不再美丽的女人,良久,张开嘴,叫道:“阿瓦。”

      女人怔住了,随即露出惊喜的神情,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骆深于是又叫了一声,她喜极而泣,亲吻着他的额头,一边笑一边哭。

      那一天,女人没有外出。

      骆深喝到了一碗肉汤。

      从那一天起,女人足足撑了两个月,才咽下最后一口气,临死前她搂着骆深,语无伦次地嘟囔着他听不懂的话语,她将那只从老人身上夺来的小刀塞进骆深手里,要他双手紧紧握着,不能松开。

      她要他活下去,吃了她,活下去。

      骆深看着她闭上眼睛,永远也不会再醒来,他的心很冷,比她的身体还要冰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下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算不算是个人。

      他吃了那么多她的肉,他已经做不成人。

      猩红的眼泪滴落在女人枯瘦的面庞上,骆深茫然地抬起手,摸了摸脸,那只小刀对他而言还是太大了,一只手无法抓拢刀柄,它哐然落到地上,在寂静的山洞中宛如巨响,惊得骆深浑身一颤。

      小小的掌心中,血泪红得刺眼。

      火苗静静燃烧,小小的身影在女人的尸体旁蜷成一团,压抑的呜咽声仿佛野兽的喘息,良久,山洞墙壁上的影子晃了晃,被举起的刀刃像是恶鬼头上的尖角,下一个瞬间,那影子扑了下去。

      修罗地狱,恶鬼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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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PS:中下两篇就这两天会放上来,小伙伴们甭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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