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

　　南一时冥思苦想，试图向老师解释清楚自己的看法，但刚张开嘴，又踌躇起来。

　　她害怕招来他“那么，你想要作为见证者参与到答案揭晓的最后一刻吗？”的诘问。那个时候她没有立即作答，因为她认为自己还远远没有走至能够作答的时候。现在，依然如此。

　　所以南最终选择闭紧嘴巴跟上云图，循特定路线脱出这片模拟人类脑域的广阔黑暗。

　　一阵短暂的眩晕过后，南睁开眼，发现他们并未返回人世，而身在另一处异度空间。看样子，仍旧是进行脑域相关课题试验的场所。

　　同样的黑暗无垠，同样的幽深可怖。但密集如蛛网的灵丝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簇火炬与微光，时高时低，时明时暗，于空间中沉浮不定。

　　“这个地方是用来研究CIPI通信的。每一簇光便是一个独立的意识体。”云图告诉她。

　　“CIPI通信基于灵能展开，与此同时，也有个人意识体参与，这也导致其具体内容不可被外界监听，同为CIPI使用者，你应当深有体会。”

　　“是的。”南回答，“这一致命缺陷是代理人们执行任务途中最大的阻碍。如果能克服它，我们的工作会轻松很多。”

　　她记得早在深雪之巅神庙时便曾与云图老师谈论过此话题，只不过当日未能深入展开。

　　果然，云图选择于今日继续话题：“你说的不错，它确实是致命的缺陷。然而也为我们带来了转机——催动了新型监管手段，与绝对保密通信的诞生。”

　　所谓新型监管手段的构想思路，其实很简单。既然CIPI开发所基于的原始理论已决定其无法被监听具体内容，那么就绕开它，采用更迂回的方式侧面达成目的：

　　透过绑定的CIPI来实时监控宿主意识波动，随后借助此种波动以预测宿主心理状态，正是学者们最终选定的手段。

　　毕竟，对于每一段CIPI通信的具体内容、每一位CIPI使用者的人际琐事，当局其实并不关心。他们只需要弄清楚谁有“沦为异端”的倾向就足够了。

　　“目前的计划是分星区建立CIPI监管中心来做初步筛选。先以技术手段过滤一遍，如果有波动不符合模型规律的目标，划入嫌疑名单，再对接人工手段做进一步调查。比如说，交给你们异端仲裁所处理。”

　　所以严格来讲，它起到的是预警作用。顺便，也将异端仲裁所、极冬卫队等人手严重不足的监管部门，从超负荷运转的窘境中解放出来。

　　“智能程序执行筛选所需的模型基础，现在已经有眉目了吗？”她首先问。

　　“差不多了吧。不过比起那个，更棘手的问题是怎么在实时响应的必要前提下，处理如此海量的数据。”

　　灵子终端只在谛圣厅及贤者殿得到规模化应用，以现有科技水平，尚不足以将其推广至各地方星域。而即使这一难题能够解决，他们也仍需面对可引导灵子终端运行的告听者数量严重不足的障碍。至于使用目前应用最广的普通智能主脑处理检测数据——学会从未考虑过此种选择。盖因以普通智脑的运算能力虽勉强可应付庞大的数据体量，但速度却远远不能与灵子终端集群“接近瞬时”的速度相比。由此，延迟无法避免，当局希冀的严格监管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嗯……”南皱眉，“仍旧绕不过灵子终端推广应用的难关啊。”

　　云图暂且放下这一茬，提起当前CIPI通信研究领域的另一分支：【灵矩通信】。

　　简而言之，它是一种使用灵子终端模拟人类意识体活跃，以达成点对点绝密通信的技术，无需外部灵能支撑，而可仅由潜能种意识体提供动力。当然，其代价会控制在潜能种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云图一口气讲完，又略作补充：“你知道的，是每一个个体都不尽相同的意识体特征，决定了CIPI通信不可监听。而灵矩通信，正是在此缺陷上诞生的构想。”

　　它不能解决原有问题，却彻底创造了另一条崭新的道路。

　　“这是自相矛盾，老师。”南先是承认了它的优越性，而后说道，“正因为CIPI通信内容无法监听，所以当局才希望进一步升级监管手段。而您所说的灵矩通信却强调通信绝密，完全与当局目的背道而驰了。”

　　“嘛，你的担心恐怕有点多余。因为灵矩通信被教会要求永远不应用于私人，而只限制于公对公。比如说，从谛圣厅中枢到地方军政枢纽。”话虽如此，云图的态度却流露出几分暧昧的狡猾，“再说了，即使它真有私人化、便携化的那一天，后果如何，也不是学会应当考虑的问题……而是你们的。对吧？”

　　好像真的是这样欸，南哑口无言。

　　至于为何当局要在CIPI通信内容已被确认无法监听的前提下，推进灵矩通信研究，云图是这样解释的：

　　“第一，它虽以灵子终端来模拟人类意识体活跃，但内容传输却并非基于CIPI通信所使用的人类语言体系，而是另一种独创的高维编译法则——嗯，你理解为某种结构极为复杂的信息集团就可以——只能由灵子终端执行展开。第二，它所模拟的“意识体”在活跃期间，不会产生CIPI使用时必定伴生的心理波动，这便使侧面监听的可能性趋近于零，是其远远优于CIPI通信的‘绝密’性之由来。”

　　“更进一步讲，当人类星国进入全面战争时期，灵矩通信可以保证我方军政命令绝对不会被外部监听破译，而这，是普通CIPI通信无法确保的。”

　　论灵能科学的发展，人类毫无疑问处于全宇宙第一的位置。泰亚虫族与博德兽人均不足为惧，而唯一可与人类匹敌的不朽者，其科技却完全基于物质体系建立，无法大规模调用灵能。正如云图所言，未来战争必定将在人类可发挥所长的领域、凭借已有优势进行。

　　那边，云图拍拍手，为自己终于说完这番长篇大论而松了口气：“所以，它其实是为终有一日将到来的、人类进军外宇宙的征途而准备的。你明白了吧？”

　　南点点头，表示自己完全理解了。

　　“学者们思考的问题也太超前了吧，”她在意的却是这个，“您所说的战争……那种将全宇宙所有物种都卷入其中的战争，我总以为，离我们还很远呢……”

　　见此，云图稍微缓和了语气：“贤者们永生不朽，自然视一世如一时，比凡人看得长远。更何况，灵矩通信研究起步已有数万年，至今仍徘徊于试验阶段，留给我们的时间看似漫长，却可能并不足够。”

　　“所以说，”从南结识云图时起，这句话便被他挂在嘴边，但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听来振聋发聩，“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啊。”

　　但人类对CIPI的研究未能突破瓶颈，即使突破，受理论所限，其运算与支持能力也再难有显著飞越。云图提到，CIPI是足够成熟的技术产物，现在，“是时候展望未来了”。

　　他指的，自然是当代几乎所有前沿课题的核心，灵子终端。所以说来说去，他们又绕回了最开始的话题。

　　“当务之急是越过灵子终端只可由告听者主导的困局。”他正色，十分严肃地讲道，“否则包括灵矩通信在内一切需要灵子终端运算能力支撑的项目，想要得到大规模应用，都是纸上谈兵。”

　　要解决此问题，需推进对潜能种的研究；想推进对潜能种的研究，势必要迈过将普通人类转化为潜能种的难关；要迈过非潜能种、潜能种互相转化的难关，首先得达成拟潜能种完美量产这一先决条件……学会面临的难题无数且环环相扣，光是想上一想，南都觉得脑仁儿抽痛。

　　现在看来，学会推行研究的主旨一直都十分明确。正如“宇宙正迈向虚无”、“人类趋于灵体化”的口号，人类社会也正施行越来越残酷的进化，或者说淘汰制度：未来科技对人类灵体的强化完全基于脑域展开，因此，天生拥有庞大脑域容量并持续扩张的灵能者、超感者会发挥愈加重要的作用，而渺小的、脆弱的、平凡的非潜能种，则慢慢走向消亡。

　　“在很久很久以后，不，或许也没那么久……凡人与非人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吧。”

　　“时代进步，种族进化，”云图轻描淡写地回应，“跟不上我们脚步的人，只能被支配。”

　　科学家的想法真是无情啊。但思及自己仲裁所代理人的身份，南保持了缄默。

　　从模拟区域出来，云图又领着南参观了几处常规研究中心。但正如它们的名字所标志的那样，其课题也十分中规中矩，留给南的震撼远不如当初。非要说收获的话——由于内容不算最高级机密，所以在得到云图的允许后，南用CIPI拍了些照，总之，先当作为《莫名其妙月刊》撰稿的预备素材存起来吧。

　　他们就快抵达尖顶出口了。沿路走来，通道两旁一扇扇黑白相间的大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完全透明的墙体：浮动的、犹如液体却又呈现果冻质感的灵流层。

　　那层透明的灵质组成的墙体之后还有数个广阔的空间，许多学者打扮的人们正置身其中，或站或立，神色或沉静或激荡地讨论着什么。

　　“是头脑风暴。”云图面带笑意看往那边，“你知道吗，有许多改变时代的伟大构想，仅只来源于随口的一句话，或者潦草的一个点子——就在这么个小小的讨论室里诞生。”

　　南远眺尽头。从这里到通道出口，分布有大小不一数百个透明“胶囊”一样的房间，几乎每一个房间都正被使用。

　　站近些，可以看到外层灵流略微凸起，组成“CIPI对□□感官联动与支持强化”、“压缩CIPI占用脑域资源可能”、“基于脑域暗潜地带完善支配语言写入”等字样。看来，这就是房间内学者们讨论的主题了。

　　正看得聚精会神间，有人踢踢踏踏地跑来，是几个全身赤/裸的男人。不像南之前在楼上见到的那群人好歹还围点遮羞物，他们是什么都没穿，见到云图与南在此，仍面色坦然，一头撞上果冻质地的灵流层，哧溜一声便窜进去了。

　　是隶属学会的艺术家。显然，专注科研课题的头脑风暴也有他们列席之地。

　　学会向来信奉“殊途同归”。除此之外，学者们容易沉迷细节、陷于理论，艺术家们的参与反而能跳脱当前视野，给他们以灵感与启发。

　　云图似乎对此习以为常。“放心，不是每个搞艺术的人都酷爱不穿衣服的。今天是学会规定的裸/奔日——每个月可以有一天挣脱束缚、解放天性，不凑巧被你撞上了……对了，你想拍照留念吗？我会同意的哦。”

　　南无语，委婉地表示自己并无此等癖好。

　　她不急着离去，默默注视墙后的学者们。或许有什么影响未来整个时代的伟大构想，正在此时此地她的见证之下孕育。一想到这里，南挺直了背，胸中也莫名升起一股荣誉感。

　　她不走，云图也没有心急地催促她。思及这两日所见，思及人类星国灵能科技的兴盛，南越想越远，回到自己从前想过却不敢过分深入的问题上：

　　倘若人类征服外宇宙的旅途，得以与崇尚物质科技的不朽者为伴……他们能否比今日更上一步？

　　良久，她将极尽复杂的心情全数凝聚在这么一句平淡的话语里：“我们……正站在时代的分叉口呢。”

　　“从人类诞生于幽茫宇宙时起，十六万年来哪一刻不是如此呢？”听闻南的发言，云图摩挲着下巴，慢悠悠说道，“有些人愿意做时代的开拓者，有些人愿意做追随者，有些人愿意做见证者……无论如何，他们都切实地推动了时代奔涌向前。而那些从不思考的人——”

　　南适时接话：“只能做随波逐流者。我知道。”

　　※
　　【灵矩通信】
　　CIPI通信领域的前沿课题，意在使用灵子终端模拟人类意识体活跃，以高维编译语言达成点对点绝密通信传输。将被严格管控，不得应用于私人领域、不得开展便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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