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

作者:怪烛昏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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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河一亿|下


      85

      她逐渐对薇塔的美貌与天籁之声彻底免疫了,只在看台与主舞台交错之时,才应付地跟着爱斯卡他们一起唱两声。其余时候,她都在冷眼旁观。

      两位老师讲过,旧帝国时代末期,正是各个非法思想团体当道、艺术家创作的鼎盛时期。这可以理解为自我意识的盛放吧。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也都没能挽回人类帝国的倾颓之势,更没能寻找到那条“正确的道路”。

      “真理”是掌握于林歇手中的。自他而起,埃波拉助力,贤者集团一路发展壮大,直至今日高踞神坛。

      南本以为,经历过帝国时代末期的乱象之后,教会会对思想不受约束而又自认有其使命的艺术家们采取控制手段的。然而,仅以如今施行的登记备案、行业准入制度来看,其监管远远说不上严格。事实上,对于艺术创作行为,教会抱以的是一种可被理解为放任或默许的态度。

      除了对知识的管控年复一年收紧,对人民价值的评判标准日复一日严苛以外,在其余很多方面,他们又都隐晦地表达了支持。

      无论是民间有关星际大盗柯南、典礼厅主教塞西莉娅逸闻的演绎,或者对出自传说的女教宗希黎尔与魔王斐赫亚斯故事的热衷……教会都不曾干涉,便足以佐证这一点。

      “为什么教会不管呢,”南曾经请教奎因老师,“寻求思想自由的人最不好掌控,这是危及统治基石的隐患,教会不可能不明白吧?”

      “我们说着‘历史就是一场轮回’,所以从一个极端走至另一个极端。如此循环往复,最后才发现,于我们最有利的,是平衡。”那个时候,老师这么回答。

      真实与虚假的平衡,神权与人权的平衡,潜能种与非潜能种的平衡,贤者永生与凡人一死的平衡,宏观集群意愿与具体个人意志的平衡……星国无时不刻不处在这样摇动的天平之上。

      行走于雷霆以来,南学到也看到了许多。此刻坐在看台上,漂浮于宇宙中,远远地旁观着属于他人的热闹,她近日累积的模糊思绪如洪流般爆发,终于明晰于心底。

      贤者集团令人民服从教化的手段是恩威并施,在某些方面严苛,又在某些方面开明。因为他们想要从彼此对立的极点出发,向那个可保持稳定的中点靠拢。

      稳定是一种手段,稳定是一种途径,贤者集团对稳定乃至于统治本身都漠不关心。老师曾说“他们从未注视过‘不朽’以外的任何事物”,南想,这可能确实是真的。

      唯有立足于中点,他们才能将全人类号召到一起,举星国之力,达成叩问不朽的伟大夙愿——林歇与埃波拉信念的对峙,令贤者集团内部神格此消彼长、互相制约,不断进化终至今日的形态;所以谁又能否认,正是因有此对立,才使得贤者集团在动荡的时代中存续并掌权至今呢?

      在这个时代,艺术家们能被允许存在,不因为他们与宗教同出虚无主义,而是因为:

      他们被贤者集团需要,他们必须存在。作为吉祥物,作为缓冲带,作为迷幻剂,作为实验品,作为什么都可以,只要那有意义。

      在这一刻,南才算是理解了爱因殿下与两位老师过去所有有关“进化”与“标准”的支离话语:

      超凡的群体由平凡的个体所组成。个体的差异既是进化的来源,也是连接超凡与平凡的纽带。

      所有被教会认定为“有价值”的人,都基于此种理由而存在。

      现在看来,薇塔·索菲亚当然属于后者了。所以,尽管对方明明立于万丈光芒中心,但南看着她,竟然心生一点微妙的怜悯。

      ……

      等南被爱斯卡摇晃肩膀、再度回神的时候,表演竟已结束了。舞台上空无一人,观众们齐声呼唤安可。

      等了许久,薇塔换下舞台装,穿着一身可称朴素的衣服再次登场。这一次,乐声没有立刻响起,她也久久未开口。

      灯光减弱,主舞台与各个看台均停止运动,安静悬浮于空中。沸腾的人群似乎感应到什么,终于安静下来。

      “这次没有安可曲欸,”爱斯卡把歌单翻来又覆去,满脸惊恐,“难道,她要在今天宣布引退?”

      薇塔·索菲亚即将退居幕后,不再公开演出的消息其实早已不胫而走,官方也明确地写清楚了,这就是她的告别演唱会。然而,星国历代流行艺术家引退,往往都以在告别演出后于星网登载新闻,放出访谈的形式来做正式宣告,为了避免现场观众因情绪激动而产生躁动乃至于发生意外,从来没人会在最后一次演出的当场、当面向支持者们传达此事的。

      “有一件事,我考虑了许久,终于能做下决定。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这个决定我不希望通过其他人传达,一定要由我自己亲口告诉大家。”

      “大家都知道,我即将告别舞台了吧?”她也没有如诸位前辈一般使用稍隐晦点的措辞,直白地讲道,“确实是这样没错。以前,我是隶属拉瓦尔学会的自由活动者,承蒙大家多年厚爱,才能拥有我本不应得的过高的赞誉与美名;从今往后,我打算以普通士兵的身份前往拓荒者基地服役——那才是与我本人匹配的、我应该过的生活。”

      士兵?霎时间满场哗然,南也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迎着从群星闪耀之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薇塔平静地说了下去:“我将加入【拓荒者部队】,随军驻扎于北境之外的未占领区基地,此生不再重返雷霆。”

      拓荒者部队的存在在星国不算秘密,它是谛圣厅下设机关,顾名思义,专职负责开拓疆域以及推进相关的科研事宜,基地多建于人类星国边境线之外的未占领区。

      总而言之,就是人类探索未知宇宙的先头兵了。普通民众或许不太了解其内情,但它的危险性,绝不会有人低估。

      质疑声、崩溃的哭喊声交织,一浪接一浪,比刚才更盛。但薇塔依然没有停下。

      “还有一个消息,”她忽然笑了笑,不再正对舞台前方,而是略显羞涩地移开了视线,盯着自己的裙子,“我……要结婚了。”

      “啪嗒”一声,爱斯卡手里的歌词本掉到了地上,旁边罗吉泽斯与塞西尔也是一副惊讶至极的神情。

      “那个人,是在拓荒者部队远疆某处基地服役的普通军人,我们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下相遇了。啊,抱歉,因为他的身份涉密,所以我实在不能和大家透露太多。总之,他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人,这一点不用怀疑。”星河寂静,只听薇塔的声音在温柔地述说,“与他相遇之前,我时常想,作为所谓的‘巨星’、所谓的‘艺术家’,我能做的难道就只有在舞台上蹦蹦跳跳吗?我多么希望,能以更具实际价值的方式,能切身走过最远的地方,真正地照耀大家。”

      关于这句话,其实最初源自民间评论,而后也被官方盖章认可——“一直以来,薇塔·索菲亚小姐都以比其美丽金发、灼热灵辉更为璀璨的光芒,照耀着人类星国”。很明显,薇塔本人认为这过誉了。令南惊讶的是,原来像她一样走至高处的潜能种,也摆脱不了对自我价值的叩问。

      “他支持我可笑的想法,鼓励我迈出这最难迈出的第一步……我也确实想这么做,即便代价是抛弃所有特权,从此籍籍无名。”她挽了挽耳边碎发,低头笑道,“大家都知道,潜能种的一生漫长,却很难走进婚姻。无论是朋友,或者恋人,我们总在迎接一场又一场告别。但我不想留下遗憾,我想抓住自己认定的东西,就算它转瞬即逝……”

      “除了站在舞台上表演以外,我懂的东西不是很多,到了拓荒者部队也只能从头学起,一点点摸索。不过,和他一起的话,我想,那就没关系。”薇塔声线微有哽咽,然而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她不能失态。所以她竭力维持话音平稳,继续说道,“我和他都是普通士兵,岗位平凡,能做的事情有限;但即使如此,也有其意义所在吧——这是我身处舞台而永远无法为星国贡献的价值。所以,我很满足了。”

      接下来,她念了很长一段感谢名单。排在首位的当然是教会学会,然后是所有曾求学于其门下的老师,然后是现场观众,再然后是那些没能到场的支持者……最后,她平复情绪,宣布明天的公演将由自己与弟子“炎之玛瑙姬”共同完成,也算推陈出新,后继有人了。

      又在舞台上鞠了一个长长的躬,薇塔方才退场。

      巨星陨落,星河光彩不再。主舞台照明全灭,缓缓下降,虚化的边沿逐渐蜷缩回复实质,而原本飞离在外的各个看台,也纷纷降沉归位。

      “真是不可思议……”作为薇塔多年以来的狂热支持者,爱斯卡无疑是今夜受冲击最大的人了,她口里喃喃自语,“当代最负盛名的偶像,竟然要跑去拓荒者部队从军服役了?”

      “不,真正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南表情复杂地回答,“教会与学会居然批准了薇塔小姐的离职申请,允许她作为普通士兵前往拓荒者部队服役吧……”

      往具有积极意义的方面去说,贤者集团鼓励被他们认定为“有价值”的人踏上自有道路,因为这是自我意志火花闪耀的体现,是贤者集团进化的来源;而另一方面,消极点说,艺术家也是教会的吉祥物,作用在于团结并鼓舞普通民众——非要这么讲,也没错。要培养一个完美的、令万人景仰的偶像是极其困难的,外貌、性格、能力、天赋、努力还有幸运,缺一不可。

      南可以预见的是,自薇塔·索菲亚之后,在很多年以内,星国恐怕都不会再出这样一个“永远的巨星,全人类共同的偶像”了。即使她选中的弟子能够青出于蓝,那也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而时光漫长,充满变数。

      批准薇塔引退结婚,远赴北疆从此籍籍无名,对教会学会而言,弊远大于利吧。不,根本就没有利。难道他们真的完全顺应薇塔的个人意愿,乐意放她自由——类似于父母嫁女的心态?

      教会……或者说贤者集团。她觉得他们有些时候对子民满怀慈爱,有些时候又冷酷无情。她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布施慈爱,什么时候又会翻脸无情。

      她想不明白。所以到最后,它不再是她心中一个必须得到确定结论的疑问了。

      直至散场回到酒店之后,薇塔·索菲亚今夜的表演,更重要的是,告别前的最后一番话,给南等人留下的震撼依然久久未曾褪去。

      四个人聚在房间里,继续这个话题,爱斯卡怀抱靠枕略显惆怅地说道:“没想到薇塔小姐竟然真打算远赴北疆驻军服役,那可是未占领区的拓荒者基地欸,全星国最最危险的地方了!”她使劲蹂·躏着小熊靠枕的耳朵,搓来搓去,“那个能让她抛下一切重新开始的男人到底有多了不起,哼,敢不敢让我看一眼!”

      说着,她哽咽起来,“薇塔小姐,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我再也不能看到你了,再也无法得知你的消息了……”

      南抽出纸巾,递给她。“别哭啦。那是薇塔小姐自己的决定,她不也考虑了很久方才郑重宣布?”顿了顿,南又安慰道,“虽然我不太懂书上写的‘爱’那种东西……但潜能种中能领略它的人本就是少数,薇塔小姐如此幸运,作为支持者,你不愿祝福她吗?何况,她自己都说了,他们‘志同道合’——能找到可长久托付彼此的伙伴,与此同时那个人也是知己,是挚爱,这大概比纯粹地喜欢上一个人并且为他所爱,更加幸福吧。”

      南讲的都是些宽泛的套话。因为南相信,与薇塔·索菲亚同为潜能种的爱斯卡,缓过这一阵后一定能理解自己偶像的做法:

      无法伸张个人意志,不能按自己的意愿活着,对潜能种来说那就等于没有活着。寻求并践行“自己的道路”,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紧要的事。

      情谊会泯灭,爱欲会消散。南以为,这世上最脆弱善变的就是人心,包括她自己。比起遇见爱人,她倒更期待伙伴与战友之情呢。哪怕是并无言和可能的对立双方,他们之间偶尔的思想交锋、火花碰撞,也远比渴望占有某个人的感情,要来得深刻。

      爱斯卡似懂非懂地吸了下鼻子,“哦……”

      “说起来,”罗吉泽斯看了爱斯卡一眼,平淡地引开话头,“薇塔小姐的计划是这样的。大家以后又有何打算呢?”

      爱斯卡将纸巾盒抱在胸前,抽抽噎噎道:“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结束追随岑阁下的修行以后,想去神庙研究教会卷宗,当个文化人。”

      “我的愿望,南小姐知道的。”塞西尔望向南,他不便在另外二人面前说得太明白,因而只简短道,“继续守护那位我想守护的前辈,也守护她想要庇佑的人们,直到我身死而神陨。”

      轮到罗吉泽斯了。他面色不改:“我想去拓荒者部队。”

      “什么!”爱斯卡差点跳起来,“你也想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送死,不、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从来都没和我说过?”

      “说了能怎样,不说又怎样,”罗吉泽斯难得严厉地回答了一句,“每个人的意愿,都不可能因旁人阻挠而改变。”

      “我才没那样想!”爱斯卡急得眼睛都红了,见状,南抱着她肩膀拍了拍,示意对方情绪稳定下来,“罗吉,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啊!从小一起长大,我有什么都和你说,你想做什么却不告诉我,你、你不够意思!”

      闻言,罗吉神色稍有松动,叹了口气。“就是因为知道你会作此反应,我才不告诉你的。”

      “哼,我才不信。男人嘛,都是这么巧言令色,”爱斯卡已经抛开理智了,“虚情假意!”

      塞西尔愣愣地围观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话完全没说到点子上,慢慢回过味来,在CIPI里问她:“南小姐,爱斯卡小姐和罗吉泽斯先生,难道是……”

      “对啊,你终于发现了。”尽管自己也同样迟钝,没有比塞西尔早多久发现,南还是回道,“咱们走吧,把地方让给他们。”

      “你真的不再劝劝吗,”塞西尔担忧地看着他们两个,“罗吉先生的解释,爱斯卡小姐似乎听不进去呢。”

      “这种事,我帮不上忙。”南抬腿往外走去,示意塞西尔赶紧跟上,“解铃还须系铃人,是谁种下的‘因’,自然就由谁去了断‘果’喽。”

      爱斯卡一直“心智未开”,从修行上讲,当然是有所助益的,但对罗吉来说,可能就比较难受了。爱斯卡一日不明白,这道坎便一日无法跨过。回避不是彻底解决之道,他们能早点直面,也好。

      虽然将一切摊开来讲的时机降临得比较突然,不过事已至此,南不能阻拦。正好,最近在深雪之巅神庙避世修行,听两位老师讲起许多先辈往事,南逐渐意识到,她与引导者岑的意愿未必完全一致,她也未必会踏上那条他希望她选择的道路——岑是曾经说过,想让她走自己的路没错,但这句话南并不敢信。世上真的有谁能对自己在意的人从不提出要求、毫不抱以期待吗?她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她也不相信岑会是。

      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亲密、很有可能也是最信任彼此的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她或者他,无论哪一方,应当向另一方做出让步吗?

      换句话说,人究竟应不应该为了另一个人而妥协?

      当然了,她和岑的关系和爱斯卡与罗吉的关系大大不同,但总有可参考之处吧?南希望他们两个人能理智地谈一谈,达成统一结果,不管那结果是好还是坏。

      “好啦,”南淡定地拍拍塞西尔的肩膀,“实在不放心的话,就在门口守着,如何?万一他们打起来,你也好去拉架。”见塞西尔信以为真,南又笑道,“当然是开玩笑的,他们不会真打起来的。”

      她在心底打定主意,明天要好好宽慰一下爱斯卡,顺便也和罗吉深入聊聊,规整他们双方的看法。然后,她继续思考那个刚才没来得及作答的问题——她以后想做什么呢?

      她其实不应该想那么远。跟随岑修行,顺利度过见习期,独立以代理人身份展开行动,才是她眼下最切实可见的目标。

      但南无法克制自己,不想得更远。

      未来……不在于去哪里,和谁同路,甚至落实到具体做什么事,随后又获得些什么。

      她隐约有了一个答案。但她不会说。

      ※
      【拓荒者部队】
      旧帝国时代始建立的皇庭直属特殊部队,负责原住阿琉尔星的早期人类的外宇宙移民计划之推进,与相关科研事宜。时至星国时代后,谛圣厅设立了与其性质相近的机关,并以此旧称命名,基地多建于人类星国边境线之外的未占领区。

      现受天启院、星国共治委员会、翳影军三方共管。人员组成较为复杂,除军队编制者以外,同样也有为数不少的神职人员与学者、科学家供职其中。由于所处环境危险重重,历年来,服役者的殉职率都非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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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超凡的群体由平凡的个体所组成。个体的差异既是进化的来源,也是连接超凡与平凡的纽带”可以说是贤者集团驭下的矛盾态度的起因了。对于被统治的人们,他们既希望看到“同”,以维持己身最高领袖的地位稳固,又希望看到“不同”,以谋求进化所需的新神格,这种矛盾是没有办法调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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