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

　　南简直要五体投地了。爱斯卡一直表现得孩子气甚至还有点莽撞，很难想象这番话是从她嘴里说出。不过转念一想，也对呢，跟随代理人四处征伐的武者又有谁四肢发达而头脑简单？何况岑并不是会一味顺从上官的人，每一位下属都是经由他许可后方才进入团队的——他向来厌恶愚人，更厌恶盲从者。

　　南认识到自己需要不断修正对他人的偏见乃至于刻板印象。

　　“这其中一定有隐情，”见南怔怔不言，爱斯卡又道，“否则贤者冕下的态度不会那么奇怪。事实上，作为最高领袖却几乎从不对外发声，本身就很奇怪吧。”她托着腮，“‘神’是不需要睡眠的，那么，他们永恒的生命与漫长的光阴……究竟花在了什么东西上呢？”

　　南没有回答，爱斯卡也不寄希望于她能够回答，继续说道：“教会对文化产业实行严格管制，所有作品公开发表均受审核，无论体裁。于泛希黎尔行星系内公演的《腐朽者教廷》自然也包括其中。”她顿了顿，“我去看过很多次了。可以说，在众多以希黎尔与斐赫亚斯为主题的艺术作品中，它的剧本走向是同在教会内流通的话本内容，最接近的版本。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指，”南终于开口，“就像民间众多演绎星际大盗柯南与典礼厅主教塞西莉娅的故事中，也有那么几个与教会卷宗的记载不谋而合一样。”

　　她又想起了罗格·波克林德写的那部可称简陋却歪打正着的剧目。“这世上人有千千万万，所思所想存在一定程度上的重合也不奇怪吧。”

　　“这不是重点啦，”爱斯卡摇头，“重点是，某些民间猜测已和教会内部记录无比接近，但教会为什么依旧无动于衷呢？”

　　是啊，为什么呢。除非……那是教会不能明言，却又希望他们能够明白的。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连机器人都感应到她们之间气氛的凝滞，为尊贵的客人们敲腿的力度都轻下来。

　　过了很久，南方才正面回应爱斯卡提到的话题：“如果平行宇宙真的存在，如果真的有谁能打破壁障……”每一个字都咬了极大的力气，她慢慢说道，“那一定只有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洞察一切、圣明烛照的贤者冕下了。”

　　“不知道呢。”得到南的回应，爱斯卡却惆怅了起来，抄着手枕在脑后，望向舱顶。“神与人的鸿沟不可跨越，除了执政官殿下以外，没有人能够直接面对他们提出疑问，即使问了，恐怕也得不到回答。”

　　“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虽然我是十诫军出身，但真的很想转去神庙继续修行呢。这几十年跟随岑阁下的经历，让我更加明白我想要寻求什么了。”

　　她突然又重新振作精神，转过来眼睛亮亮地盯着南：“我们走向高处，不就是为了活得更明白、看得更清楚吗？”

　　岑确实曾说，教会内，仲裁所、典礼厅、神庙是唯三真正通往高层的流派。但爱斯卡又怎么会知道？南不认为这是个能够公开的秘密。而她刚才提及对“我们的宇宙”的定义想来也很可疑……至少南就没有从除岑以外的途径得知过，是贤者集团灵视观测被虚空涡洞群吞噬，才导致了如今宇宙的边界的确立。

　　也许是她眼中的疑惑太明显，爱斯卡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其实我的父母是拉瓦尔学会前前前任首席学者的助手和弟子，所以我呢，也就略微知道那么一点儿。”当然，是偷听的。不过这话她可绝不会说。

　　潜能种直系亲属与直接关系者（如引导者、被引导者等）的具体背景并不会于其个人档案中详细提及，尤其是在位阶超过一定涉密等级后。是以南虽然翻阅过所有团队成员资料，也对爱斯卡的家庭情况无甚了解。

　　她作了解释，那么轮到南了。“原来如此。”南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会知道，是因为不久前，岑阁下在裴缇亚神庙聆听了不死者圣谕……”

　　在当前的星国，引导者与被引导者之间没有秘密。爱斯卡很容易便接受了此种说法，朝她吐了吐舌头：“总之，今天这个话题你记在心里就好，不要告诉别人哦。”南点头，爱斯卡又专门强调：“包括岑阁下，最好也不要说啦！”

　　“好吧。”南答应了。事实上，她不是敷衍，而是真的不打算和岑打小报告——因为他眺望外星海的眼神告诉她，他对“我们的宇宙之外还有什么”同样抱有兴趣。

　　抵达斐赫亚斯后，爱斯卡与南先去了一趟商场，因为她们得去买礼服。

　　作为贸易星希黎尔的双子星，斐赫亚斯是一颗娱乐与艺术产业极度发达的星球。这里有极富盛名的人类文明史全息体验馆，是各个流派艺术家巡回展览的必经之所，有全雷霆特区服务最好、商品最全的空中商场，也是“宇宙歌姬”薇塔·索菲亚即将到来的告别演唱会之举办地——舞台与看台均利用高强灵场彼此隔绝并悬浮于空间站外、星海之中，就像一颗颗循星轨运行不歇的天体，因而有“ 星河一亿”的美称。

　　“身着仿古礼服出席，是现如今观看音乐剧、舞台剧、歌剧等传统节目的礼仪之一。”她这么对南说道，“所以这也注定了，它们几乎只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们方能参与的娱乐活动。”

　　与“复古”沾边的一切东西都价值不菲。在星国，不被当局评判为“有价值”的人就不能接受高等教育，不能接受高等教育就意味着他们的职业生涯没有选择余地，而没有选择余地也就等同于薪水的低廉，并且随时可被替代。

　　“那我们先去买衣服？”南期待地问，“我很小的时候就想去内星域的空中商场逛一逛呢！对了爱斯卡，我们的钱……带够了没？”

　　南对克洛朋安黑市明码标价售卖的古式礼服很有印象，以至于她现在已不记得具体数字了，却还记得那一长串零。

　　“天啊，南，你是不是从来没仔细看过和你CIPI绑定的星网账户里有多少余额？”对南问出这样一句话，她非常震惊。

　　南诚实地摇了摇头。“就像你说的，我没有花钱的地方。”

　　爱斯卡扶额，“嘉黎阁下要是知道有代理人曾经担心过自己的薪水问题，他一定会气死的。”

　　执炬者西法尔·嘉黎，现任仲裁所主官。他的名号之所以如此响亮，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仲裁所、神庙、典礼厅三流派最高负责人任免向来不对所有人员公开——而是因为他上任后便进言教会大幅提高了代理人们的薪酬待遇、福利水平，并推进了不少行之有效的改革方案，与苛刻又古板的前任形成了鲜明对比，代理人们口耳相传，才令他成为所内人人知晓其名的存在。

　　“真的很多吗？”

　　“当然了！”爱斯卡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南，最后手一挥，“这段时间就交给我了，一定让你满载而归！”

　　爱斯卡言出必行。她拉过尚站在天轨边，对云上景色留恋不已的南，搭乘星内公共交通工具赶到斐赫亚斯最大的精品商场“白夜之夜”。

　　这里的装修不像商场，反而像南曾陪梅拉去过的美容沙龙之类的场所……虽然是这座天轨上最高占地面积也最大的建筑，内里却不作分隔，一进门，仿佛走进了哪个富贵人家的庭园一般。有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迎上前，礼貌又不显谄媚地将她们引到二层沙发坐下，接着递来一块浅粉色芯片。她轻言细语地询问两人需要什么酒水茶点，在得到爱斯卡“只要两杯柠檬水”的回答后，家务机器人自动驶来，她从托盘上端起杯盏，分别放到爱斯卡与南身旁的小圆桌上，便走到远处安静地浇起花来，不再打扰她们。

　　“人工导购服务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少了呢，”爱斯卡得意洋洋地在CIPI内同她说，“所以这家才尤其的贵啊。”

　　南照着爱斯卡的动作，调用CIPI视像扫描功能解析了芯片数据，一片流动的光屏霎时铺展于她眼前。受她意志左右，光屏可以不断上拉或下滑，屏幕正中划分为许多个单元格，每一个格子内都陈列着不同商品，点开还可以看到三维图像等具体信息；左列则是一水儿的标签与搜索框，她想了想，下达“礼服”指令。

　　“南，你觉得DB4233-9-D这件好不好看？”

　　CIPI自动定位了爱斯卡所报的编号。南一看，是件哥特风格的短款礼服裙，与之搭配的礼帽、面纱、手杖等一应俱全。

　　“好看的，买吧。”

　　“那GGF-0133-I-4呢？”

　　“好看的，买吧。”

　　“8202-KLOP-0-O我也想买。”

　　“好看的，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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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类似的对话重复了十来次后，南忍不住说道：“爱斯卡，你一次买太多，穿不完的。”

　　休假短暂，重回团队之后，他们穿着的不是仲裁所法衣就是作战服。自己的常服，除了当作睡衣以外基本不会有机会穿上身。

　　“谁说买了就一定要穿的，女人的天性就是爱花钱，”爱斯卡振振有词，“意义不在于最后使用它的结果，而在于花钱的过程！”唯有在这件事情上，她不做结果主义者。

　　一听就是成长于内星域的孩子才会有的发言。南摇摇头，不去和她科普外星域居民的消费习惯，换了个话题：“爱斯卡很喜欢红色？”她挑选的基本都是含有红色元素的衣服、配饰，因而南有此一问。

　　“没错哦，因为它是血的颜色。我从小就喜欢，一直没变过。”她回答，“所以爸妈一边说着‘你果然是个好战分子’一边把我送去十诫军过了好久的苦日子，哼！不过现在我开始喜欢深绿色了，因为是神庙的代表色嘛。南，你呢，最喜欢什么颜色？”

　　“我吗……”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南发现自己竟然从未想过。她目光在不停下滑的光屏上逡巡，嘴中说道：“应该是深蓝色吧。”说出口后，她又十分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没错，是深蓝色，越深越好。”

　　看着它的时候，她的内心会十分平静，并且尤为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谁、应该做什么——出于理智，而非感情。

　　“哇，”爱斯卡有些惊讶，“但你看起来是那种与‘权威’两个字完全无关的人诶，我也不认为你谈得上‘冷漠’。”顿了顿，她又挠挠脑袋，语气疑惑，“不过奇怪的是……一旦知道了你的答案，我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理所应当的回答了。”

　　从一个人喜欢或向往的人事物上，可以窥见他本身是一个怎样的人，南理解爱斯卡的意思。

　　“呐呐，还有呢？”

　　“然后是深绿色吧，和你一样。”南想了想，回答。

　　“嗯！”爱斯卡一副得遇知音的表情，“果然南也很向往神庙呢。”

　　南汗颜。她确实对神庙收藏的典籍很感兴趣没错啦，不过更主要的原因在于，那也是岑瞳孔的颜色。

　　她其实很少正面地、专注地凝视那双颜色特别的眼睛，因为她害怕被它迷惑，随后卷入旋涡。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了——自下定决心时起，她便不再回避岑的目光。

　　南选了几件冷色系的礼服，不只有深蓝色，黑色、深紫、深绿等等都有，非常平均——她直觉不愿让别人从自己穿着打扮的倾向上，进一步推断出自己的喜好——南自觉没什么问题。不过爱斯卡却皱眉看了半晌，说道：“南，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有吗？”

　　“嗯……”爱斯卡终于找到了准确的描述，“没错，虽然你选的裙子属于民礼服，并不违制，但都有一种宗教感呢。”

　　她这么一说，南也发现了。和爱斯卡买的裙子有长有短、风格反差强烈不同，南选的衣服都是将手肘脚踝脖子胸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及地长款，裙服厚重，袖摆宽大，花饰虽以低调不显的暗纹印绣，却极为繁复。整体式样与其说庄重，不如说威严才更恰当。如果再用上教会专有的纹徽，那就完全与教礼服没两样了。

　　“看来你的口味很固定诶。”爱斯卡无奈摇头。

　　“也许我这辈子都脱离不了教会的影响了，”南自嘲地说道，“也不算坏事吧。”

　　全部选好，爱斯卡按铃唤来导购小姐。结账前，她还专门确认了南的身份，才在系统内生成扣款清单与信息码。“您选的这几件礼服，只有隶属教会或学会的客人才能购买。”她特意解释。

　　通过CIPI视像扫描读取了账单尾端的信息码，并附上签名，钱款即经由星网自动汇入对方名下。今天她们买的太多，再加上爱斯卡还有几件衣服需要做尺寸上的修改，导购小姐便又善解人意问道：“请问是您留下地址，我们稍后送寄，还是您定个日期亲自或委托别人过来取呢？”

　　与南商量了下，爱斯卡留了她在帕帕利·利维弗绿星的老家的地址。等换上礼服、妆容也收拾妥当后，自然是不方便再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的了，于是她们在店里预约了接待专客的小型飞艇，前往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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