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

作者:怪烛昏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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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之凯歌·上


      第六观景平台位于战舰最上层最外部,是整个“黑夜翡翠”号最适合俯瞰外宇宙盛景的地方,南时常来此。偶尔,她也能碰到岑,他们还会在短暂的交谈后一起并肩静坐。

      她的脚本来真切地踩着黑色石砖铺就的地面,但随着一阵轰鸣声响起——那声音直接爆发于她脑域,既模糊,又尖刻——舰体轮廓即开始半透明化。实质框架外壳扩散为一个个细微的[点],连成一片虚影,如水波亦如烟雾;外部建筑轨道陆续更改解体,平台移动,廊道拉长,高耸者更向上分化出冲天的扶壁,尖锐者则更向外延伸出狭长的利角。

      如果说要塞化展开前的“黑夜翡翠”号尚且保留了部分作为战舰的特征,那么在执行展开之后,它就更加接近于富有宗教感的、字面意义上的[要塞]式堡垒。

      南左看看右看看,蹲下身,好奇地戳了戳那团承载自己重量的黑云。它原本是石质地板,如今摸上去却有着冰凉的触感,类似某种凝结的半液态半气态物质。

      很奇怪,她戳过去的时候,那一小块黑云仿佛具有自我意志般轻快地散开了,待她将手拿走,又飞速合拢。而即使是在它们四散期间,南也依然稳稳地站在这片半透明的“平台”之上。

      南远目望去,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似乎比刚才变高了不少,应该是建筑结构变动的原因。

      她感受到了一股广阔且磅礴的灵压随要塞展开而向上升起,往无限远处蔓延。南在书中看过,灵质一般是无形无色的,当它密度极高时,显现深紫或深蓝色;在处于并无规则的乱序洪流之中时,则什么颜色都可能有——但南眼前的情况,却不归属于任何一种。

      天启要塞的核心灵场,竟然是黑色。准确来说,是接近于幽暗星海底色的诡异颜色,在她目前所处的空间中看来,就像是透明的。

      南之所以能察觉灵场的延伸,除了自身感应以外,更来源于它向前推进时引发的波动。灵场与星夜的颜色虽相似,毕竟不完全相同,折射率当然也不同。二者接触时便会卷起一阵频率规律的浪花,闪光的灵辉落入其间,光路随之扭曲。

      她似乎是站在星采极盛之处,但在肉眼视觉成像中,南的附近实际却是一片黑暗:灵辉盘旋飘远,消逝于她无法望见的灵场尽头;要塞外廓边沿孕育出了无数空间旋涡,群星的光芒可照亮宇宙,却在抵达天启要塞之时,被旋涡吞噬殆尽。

      她所处的位置,根本没有外界光线到达;她能看清这一切,也并非出自肉眼感官,而是使用了灵视探测。

      幽暗的灵场,与特殊灵质规则伴生的空间旋涡……南不由想起了自己隐约触摸到那名为“零”的[法则]的时刻。

      她认为这其中必定存在直接关联,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实质线索。最后,南不得不放弃了。

      “如果去问岑的话,他会告诉我吗?”南思忖着,“这应该是机密吧……或者说,岑会知道吗?”

      他总是目空一切、洞察一切的样子。但他也说,这世上他无从了解、无法掌控的东西有很多……

      虽然似乎可以理解他的意思,但,还是难以想象呢。

      南摇了摇头,暂时不去想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随着要塞灵场向外扩张,遍布于广袤星海的灵质纷纷响应,集结成阵。她被一股宏大的、甚至是超凡的意志所笼罩,并且从中嗅出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是岑的气息。像他,又不像他;既熟悉,又陌生;高高在上,同时又触手可及。

      “锁定目标飞艇群。”同方才一样,这个声音也是直接于她脑域中响起。是岑往日里说话的语调,但音质却几近无机质,听起来空漠非常:“一至四十六,按位排序完毕。”

      与此同时,香槟也接到了来自[中枢]的警告:“所有非共联潜能种注意,请勿擅离岗位,或与主官CIPI直接通信。再重复一遍,所有非共联潜能种注意……”

      她的岗位?嗯,就是旁观战局吧。

      话音刚落,两旁的星辰即飞速后退。但南依然站得稳稳的,这说明要塞移动轨道接近于平直线,而没有任何起伏。

      “星国的科技水平竟然已发展到了如此之高的程度……”今夜所见已脱离了南的认知范畴,因为无论哪一本教典,对天启要塞的描述都语焉不详,连核心灵场是黑色的之类非常直观的信息都未曾提及。还有那个“半物质半灵质态”到底是什么,也让人摸不清头脑……她喃喃自语:“香槟,你说这是真的吗?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我也看到了,所以你应该没有做梦吧。”香槟弱弱地回答,“毕竟,CIPI是绝对不会做梦的……”

      要塞当前移动速度已远超第五宇宙速度——军用星际舰艇航行于外宇宙时的最高核准时速——逐渐接近了逃逸飞艇队伍的末尾几架。

      “目标分散,共计四十六架。”香槟向南复述了一遍先前在战网会议中已确认的情报,“起飞之前,反叛者们劫持了部分本日轮岗的监视者;另外,受贿者中也有少数登舰。”

      也就是说,今夜将葬身星海的,一共有反叛者、建造飞艇的协助者(尽管很可能是被逼迫的)、被劫持者与受贿者四拨人。

      据南所知,监视者的公务员身份是类似终生制的。他们会不断被派遣于各个废区执行任务,直到年老体弱方可退休。

      监视者们之中也少有不收受贿赂的,这是个半公开的秘密。不过,只要没有被牵扯进仲裁所管辖案件的范围内,代理人们一般也对此只作不知。

      前半生敛下的巨额财富足够他们在退休后过上极尽优越的生活了,这正是南不解之处:安稳地混到任期结束就好,又何必冒险与反叛者们一同离开废区,从此流亡呢?毕竟,溜进黑市购买清白的新公民身份,并不是件没有门路的人可以轻易达成的事情。

      更关键的是,出于岑那罕有一现的怜悯,废区27号的所有监视者都未曾被就地处刑。倘若他们留下,本来能免于一死的。但这一小部分人既已登上了私造飞艇,也就绝无生还可能。

      南不太明白他们铤而走险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却非常肯定:从过去到现在,从克洛朋安到阿图塔特,身怀赌徒之心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少见。

      “岑好像没有要出手解救人质的打算。”见要塞飞掠向前的速度不减,南说道。

      香槟用一种“这还用说”的语调回答:“异端仲裁所优先考虑的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话是这样没错,但,“香槟,”闻言,南眯了眯眼,“老实交代,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在背着我偷偷模仿岑说话的语气?”

      “诶,有吗?”香槟开始装傻了,“一定是和指挥官待在一起太久了,所以不知不觉就被他影响了。嗯没错,就是这样。”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就像是,就像是——最亲密的伙伴竟然在她毫无察觉之时,便向自己虽然无比景仰却也时刻警醒要保持距离的那个男人,投诚了。

      真是没原则的家伙,她明明记得当初香槟十分排斥与岑共处,在他说话时基本不冒头的……南暗暗嘀咕。

      在她们说话间,自要塞蔓延而出的黑色灵场的外沿已触及了最末一架飞艇。

      将视域调整至当前评级的极限后,南看清楚了。无论是纯物化武器,又或者附着灵质流的共态武器,抑或死光武器,她往常都见过许多,但那并非归属于任一常规武器的力量:

      原本平稳推进的灵场霎时铺展,如附骨之疽,一旦沾及飞艇外壳便一拥而上,将其完全灭顶。它闪烁着幽暗的微光,既阴冷又粘稠,仿佛有一种向下坠落的水滴的重感。

      几天之前,南曾驱使与这极其相似的暗意吞噬了敌人的头颅,什么都没剩下;这一次依然如此。

      那令人窒息的黑色灵场转瞬即淹没了舰体,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它迅速侵蚀了看似坚固的合金外壳。灵场强度飙升,而后,星采突盛,灵辉肆起——这是物质体被强行解构后,多余能量以乱序灵质流形式消散的标志。

      黑色海潮复又退去,一片灰屑散开,被卷入了天体轨道,成为宇宙浮埃。

      在人类的固有印象中,死亡总与黑暗为伴。但在外宇宙,任何事物的消亡却都从光中来,也自光中去。

      越是靠近死亡,越要光芒璀璨。

      这一切都发生于南呼吸之瞬,尘屑还未完全散尽,要塞动势不止,继续向前驰去。

      “剩下的四十五架飞艇正往不同方向逃窜。”香槟传来[中枢]通信。

      要塞核心灵场似乎是以非常特殊的模式与岑联结在一起的,并且,各个支援与观测岗的潜能种的意志也为岑所掌握,令他轻易便可洞察原本超过其视域范围的战局全貌:按星国标定评级,SSS级灵能者的意识网领域大约可覆盖一至数个行星系左右。

      随着香槟的话音落下,圆形灵场陡然割裂,分化出多个灵流带追溯目标尾迹而去。光带极尽狭长且锐利,令南联想到她在阿图塔特星门看过的流星雨:浮光绵延数十公里,仿佛连接星辰的天梯。

      南视域的极限就到这里了。正不知所措间,[中枢]响起了那近似岑的声音的报数:“四十五,四十四,四十三……”

      四十二、

      四十一、

      ……

      冷漠的男声踩着点报出战果,与其说这计数异常准确,倒不如说他是恪守着一定规律而将目标予以狙杀。

      南终于想起让香槟计时——其实,要塞化展开后的作战效率远远超出了南的预想,她甚至都没有战斗已经开始的自觉。

      “小心!”香槟高声预警。南应声望去,原来是要塞循着直线通路推进,竟然直接从恒星的高温带近旁掠过。

      躲是来不及躲了,虽然明白任何举动都是白费功夫,她依然本能地用衣袖挡住了脸。不过,烧灼的痛感并未如期降临。核心灵场边沿与高温带接触,吸取了大量热量,极热急速冷却,赤红如火的温带亦随之褪色,到最后只余一阵暖风吹拂于南脸上。

      要塞前进的势头就如岑带领的这支团队的作风一样凌厉。进入乱流带后,迎着横冲直撞的小天体,它依然不做闪避而以核心灵场强行将之推开,令其坠入另外的轨道。

      此时报数已至二十四。南也看出来了,绝大部分目标都由岑远程操控分化灵流带抹杀,要塞从始至终都以一个十分明确的路线行进。

      “反叛者头头好像就在指挥官锁定的那艘飞船上。”香槟说道。

      与南向来直呼岑的名字或者干脆不带称谓不同,香槟会称呼他“阁下”“长官”或“指挥官”。南想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香槟,你为什么这么客气?这可不像你。”

      “我就是另一个你哦,南。”香槟回答,“你内心的声音告诉我,你很尊敬他。所以说~”

      “才没有。”她下意识否认,板着脸说道,“你的状态太放松了,香槟。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嗯,我看看,”接收到明确的任务信息,香槟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已经脱离阿图塔特所属的四级星域了。”

      从岑进入共联状态时算起,[黑夜翡翠]已在星海间行驶七分钟有余。

      主谋者所在的飞艇,也终于浮现于南的视域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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