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

　　南也翻窗跃下。废区的夜晚，温度极低。向下坠落的时候，寒风如刀刮过她裸lu在外的皮肤，仿佛灵魂都被分割成了破碎的残体，一个受沸腾的血液所感召，而另一个却悬浮于空中，冷眼旁观。

　　她需要主宰些什么，需要掌控些什么，以此来发泄心中无处而去的翻涌的躁意。

　　“忘记自己是谁，也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岑的话随着风声一同传来，“你只需要铭记一件事，那就是——让他死。”

　　“我会记住的。”南机械地重复着，借助外部件的动力系统起跳，奔入深暗的夜色中。

　　岑在前方。他在等她。

　　雨还在下，雾气开始弥漫。神情惊惶的矮胖中年人在漆黑一片的街道内发力狂奔。他不敢回头，生怕下一次回过眼，迎接他的就是直入胸膛的锐利灵流。

　　一边逃，他一边摸索裤袋里随身装着的武器，哆哆嗦嗦地将之紧握在手中。

　　觉得奔过了差不多远的距离后，他又在下一个小巷交错的十字路口，改换方向继续逃。

　　废区27号的地形，他熟记于心。尽管路线曲折，但目的地却十分明晰：他要去号称[不夜区]的市中心，那里是罪的温床，恶的子宫，每一个会在夜晚时分踏足其中的废区人，谁身上没背负着几条罪名。而一旦混入那里，也就意味着这两个疯子会被其他更重罪者迷住眼，几乎不可能再顾得上他。

　　他隐约知道今夜的入侵者到底是何身份。他当然招惹不起他们，所以，只能逃。

　　活着，只要活着就好了……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他能存够足以打动监视者们的钱，拿到意味着[改造成功]的重返内星域的名额。

　　无人巷道内，他小心地从掩饰身形的庞大钢质圆管道后探出头，探望四周。今夜如此寂静，那两个疯子也没有追上来，他松了口气，正待跨出平台，从另一条小路直抄不夜区而去，却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一动也不能动了。

　　“狩猎到此为止。”远远地注视猎物被灵流束缚，岑从黑暗中一步步走出。

　　随着他的动作，“鹰头”惊恐地发现，那令自己窒息、几近灭顶的【绝对灵场】，也正缓缓推近。

　　这一次，岑没有再引动灵能旋涡。他走到一定的距离后，就不再靠近，身后，南抬手握枪，显出了身形。

　　如果说剑是十诫军中武者的礼器，那么同样地，枪就是仲裁所代理人的法器。尽管他们都仅只以此来强调仪式感，而仍多会选择用灵能，彻底摧毁对手的魂灵。

　　“你的罪名，”南走到近前，俯视于他。她投下的阴影覆盖了对方脸上所有神情，她看不清。“是克洛朋安黑市违禁交易的共犯。”

　　“奉贤者殿诸位英灵之教化，承主神格罗塔黎亚之圣名，”按照法典上的流程，在念出了当代主神格的代号后，她又轻声说道，“迷途者，你要忏悔你的罪。”

　　“对不起，请宽恕我，请宽恕我！”对方哭得涕泪横流，若非无法动弹，想必即使是跪下向南磕头求饶，也不在话下。“我是被他们给的好处迷了眼睛，我真的没想过后果会这么严重啊，大人！”

　　远远旁观的岑此刻稍有动作，他往前跨了几步。南明白，他是不耐烦了。

　　暗蓝色的灵流集结于她手中，即将穿透他的心脏。被逼至绝境，知晓两人绝不会放过自己，他不再示弱，而是厉声高喊：“放屁！我没有罪！”

　　“我若有罪，自当由不朽的贤者们降罪于我，你们又算是什么东西？”中间夹杂了几句当地方言，南没有调动CIPI执行翻译，料想那也不是什么好话，“一群只知对同胞手足亮出獠牙的家伙，你们不是人，而是永无廉耻之心的野兽！”

　　南心下微惊。她在教会庇佑之地长大，接受最正规的教育、与最正规的人员交往；而即使是混乱的克洛朋安，也不乏极尽虔诚的信徒。她竟不知道在星国民众中，还会有人心底深埋着对代表贤者殿权威的仲裁所的此等怨愤。

　　不对，她又转而想道，废区的流放者们，怎么能算是“民众”呢？

　　“怎样，我的血好喝吗，哈哈哈……”身体不能动，他就朝南吐了几口唾沫星子。南本能偏头，不过腥臭的口水并未如预想一般落到她脸上，是岑的近身灵场张开，替她挡下了。

　　见此，对方又呸了几声，接着癫狂地大笑。

　　她便听见岑发出了一个极短暂的气音。说不上有什么情绪，也猜不透到底出于何种立场，调子非常低也非常轻，贴着她耳边一下子滑过了。

　　那个瞬间，南感觉自己后背的汗毛全都倒立了起来。她觉得很冷。这是她第一次如有实质地领略到岑的杀意——不是张扬的盛放的火焰，而是冰结的幽暗的深海。

　　出手取人性命的时候，他会极端克制，极端冷静。

　　岑仿佛未听见他的辱骂，直接拿过南手中的枪，一道灵流往他胸膛而去，另一道切过脖颈，幽蓝色暗光一闪，那些毫无意义的话语，随之戛然而止。

　　“因为你的罪，将上达圣听，”径直接着南刚才的话往下说，岑以绝对灵场完全压制了对方身死时的灵能暴动，漠然注视他头颅滚落，身躯也轰然倒地。“并由我书写。”

　　他念出法典判词终末一句的语调，仍旧平稳且冷静，遵循往日里说话的起伏规律。

　　他无动于衷。他不为所动。他放弃了与其平等对话的机会，因为那在他眼中，从无必要，亦从无可能。

　　虽并未向仲裁所献上毕生忠诚，但他收割异端性命的手，也绝不因此就犹豫半分。

　　岑的脸有一半隐于阴影之中。她默默地看着他。他到底是为什么而采取行动——这一刻，南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其实应该由我动手的。”南低下头，“这个人，已经疯了。”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甚至还不知道这个诨名“鹰头”的人，其真实姓名是什么。因为岑说他无关紧要，南也就没去翻看资料。

　　但，即使听见南询问，岑想必也只会这样回答吧：“那又如何？反正书写卷宗时，他也会被冠以统一的‘异端’之名。”

　　没有价值者，不必留存于世；没有价值者，甚至不必被铭记姓名。

　　“这堂课，只能半途而止了。”岑似乎很不满意。于他而言，这名异端的死仅是必然。但对方没能完全发挥“教学用具”的功能，也令他感到不悦。

　　“不，”南却轻声回答，“我已经学到许多。”她抬手，从脸上沾了一点血，“您看，他的血溅到了我脸上——您想要告诉我的，我都了解了。”

　　黑暗之中，岑闭上眼。“让他们来善后吧。”他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对南而言，这堂课的意义不止于此。她从岑执行任务时极尽张扬的举动，与平日里他的克己慎行，这二者的尖锐对立中，隐约窥见了他心底幽藏的恶意。

　　她直觉谜底危险。然而，依旧充满好奇。
　　*

　　当岑与南突入之时，团队内其他成员即收到了通信。距此地最近的、方便前来的两人迅速赶到，处理现场，又有另外几人前往“鹰头”居住的小屋，调查细证。岑并不打算刻意掩藏行迹，将此间诸事都交给下属们处理，带南先行返回战舰。

　　从空间枢纽中召出尚不具形的星内飞行器，那道暗光逐渐抖动、扩散，循记忆延展定型，最终组建起完整的碟状小型飞艇。他们登上舰艇，驶往停于大气层外、人工近地轨道站泊港的“黑夜翡翠”号。

　　返程途中，岑一直沉默。虽然可能这才是他从前的常态，但自从南跟随岑开始修行，作为引导者，他已很少再长时间闭口不言——作为新手，南需要他纠正的地方，实在很多。

　　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那堵隔绝岑与外界的无形屏障。她看起来在内侧，然而，实际上，同样被划归外围。

　　“如果您是对今日的教学成果不满意的话，”南不得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其实，那种在风中追逐猎物，杀意与恶意吹拂过毛孔的体感……我都已懂得。”

　　倘若只为如此，那么她以为，岑的目的完全达到了。

　　“虽然他的性命最后并非由我终结，但即使您没有动手，最多再过零点零一秒，汇集于我手中的灵流，也会穿透他的心脏。”南直视岑，尽管对方依然回避了自己的目光，“他头颅滚落的声响，我记得。他身躯倒地时砸起的尘埃的形状，我记得。他辱骂我们时嘴中腥浓的臭气，我记得。他温热的血溅到脸上的触感，我也记得。”

　　“并非受人威胁或情势所迫，而仅只出于主观意愿去杀死一个人。”她平静地说道，“这种感觉为何，我今日既已懂得，自将时时铭记。”

　　而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为何仲裁所内部会有“异端仲裁者注视深渊，也为深渊所注视”的说法了。

　　血液在燃烧，身躯正沸腾。恶意无处抒发，唯有化作利剑，一次又一次斩向那些被斥为异端的叛离者——那其中有错误的，也总会有正确的。

　　狩猎者们当然会反省自己。但这些，猎物们不必知晓。

　　“‘以凶火焚暗夜，以荒芜寄此身’。”她念出了仲裁所法典诸文的结语，“处决异端并不能令我们真心喜悦，因为它也意味着我们自此便将永困长夜。然而，如果这一切真有必要……”南低头凝视着自己洁白的掌心，又紧握成拳，“那就什么都别问，只管去做吧。”

　　“你能在实战中领悟这一点，很好。”岑终于还是开口了。沉默已久，他的嗓音微带一点哑：“前路凶险，我的愿望，就是你能好好活下去。”

　　“我会活下去的，您也是。”她回答。我还会尽我所能，靠近那个也许存在的答案。不过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想了想，她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现在是当地时间一点四十八分，离您之前所说的流星雨降临还有一个多小时。”

　　南觉得自己似乎应该主动拉近与引导者的距离，否则如果没人敢邀请主官岑与民同乐岂不是很尴尬？毕竟，虽然同僚们十分信赖且爱戴岑，但看他现在的模样……也太过“生人勿近”。

　　于是她邀请道：“要不要一起去？”

　　岑没回答。所以南也就了解：嗯，这是默许了。

　　飞行器滑入主战舰内接轨道，一阵轻微的震颤感传来。南站起身，随岑一同向外走去。被轨道内壁不停明灭的仪表网路隐约照亮了他的背影，南开始对接下来的外星轨流星雨，升起一点期待。

　　※
　　【绝对灵场】
　　因上位潜能种对下位潜能种几近碾压的掌控力所形成的小范围灵场。绝对灵场内，一切灵质运动法则将由上位潜能种主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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