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

作者:怪烛昏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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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狩猎·上


      她被他沉稳有力的声音所安抚。渐渐地,南觉得似乎自己没那么紧张了。岑启动了覆盖式外部件的隐身模式,她也随之照做。

      “我们今夜行动,猎杀异端,”眼见岑活动着腕关节,调试外部件肌肉对自己本体的束缚与感应程度,明白这是任务开始、他将以全速奔跑的标志,南忍不住询问:“真的不会打草惊蛇吗?”

      “你以为废区是个什么地方,”他手上未停,漠然回答:“不要把于废区内苟且偷生的流放者们想象得太过团结。在这里,只要有利益可得,那就没什么不能出卖——否则,仲裁所的线报又是从何而来。”

      “死了就死了,仅此而已。剩下的人,知晓他死讯的人,要么明哲保身,要么继续为重返民居星域的限额而抢得头破血流。也许他身死不过三天,便无人再记得这个名字。”

      岑的语调里,永远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残忍与冷静。“仲裁所之剑,一旦亮出锋刃,则不见血,不回鞘。‘我无需令他人爱,只求令他人惧’,这种至高无上、从来不须他人肯定的权威,从今天起,你要开始习惯。”

      他走近几步,将手放到了南的肩上。但她明白,这举动与往常不同,并不意味着安抚或宽慰。他是在提醒她,也在警告她:前路绝非坦途,你既已踏上,就必须直面。

      至于反抗的后果为何,她最好——不要知道。

      “这是第一堂课吗,”南没有回避岑的靠近,“你的话,我记下了。”

      “第一堂课?不,它没这么简单。”岑侧头瞥她一眼,收回了手,向前走去。“领会追逐并杀死猎物的切身体感……才是你的第一课。”

      追逐并猎杀异端的切身体感——他究竟指的是什么?

      对岑略显压迫的态度,南不以为意。因为早在乘坐“黑夜翡翠”号从克洛朋安返回总部的途中,她便听同僚们或多或少提起过:身为享有凶名的异端仲裁所之代理人,岑在执行公务的时候,比起平时沉默少言、多只充任旁观者的他,更像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凶暴是他的外衣,凌厉是他的武器,他长驱直入,所向披靡。而只要眼前的敌人尚未全部倒下,那么甚至连他望向同伴们的眼,其中也毫无温情。

      “岑阁下,是一个既可敬、又可怕,”那个时候,自诩贯彻有独特[美学]立场的爱斯卡私底下对她说,“或许,还有点可爱的人哟。”

      迎着南不信的眼神,爱斯卡轻轻捶了她一下,又补充道:“我是说,有时候嘛。”

      现在,第一次随他执行任务——尽管这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场“热身运动”——南慢慢开始明白,岑的下属们对他所抱有的深厚感情,与复杂观感,究竟是如何而来了。

      她害怕被这双眼注视。但与此同时,却又用自己的眼去追寻他的身影。

      “如果你指亲手处决异端的话,”沉思许久,南出声了:“我的手,早已被旁人的鲜血染红。”

      “你做的根本不够。”岑回答,“从前,你只是受上级指示、或自身性命所迫,而不得不杀死某些人。但从现在起,你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另一群胆敢挑战你威权的人亲手行刑。”

      “一切都应出自你的判断,”他说:“也只应出自你的判断。”

      此时,岑与南已进入了废弃都市庞大的地底空间。向下延展的台阶走到尽头之后,是钢铁构筑的管道网路,高约百米,宽约二十米,纵横交错,而又互相隔绝。

      脚下是网格状的钢铁板,一块块拼就了他们前进的道路。四周有巨型风扇呼啦作响,为这个沉闷但空旷的地底世界鼓进那么一点点可怜的新鲜空气。每隔约三十米远的墙壁上,都镶嵌着方形电灯,发出略带锈色的昏黄光线。前方的洞口无法被照亮,幽深可怖,只有踩踏钢板的脚步声时刻回响耳边,与他们作伴。

      岑选择了一个几乎没有地下巢居者会定居途中的路线,前往目标“鹰头”所在:

      在法度混乱、靠实力说话的废区中,居住在地上的人,无疑都是混得还不错的了。而那些支付不起掌握在地头蛇手中的地面民居高昂租金的底层人士,就只能收拾好全部家当,栖身于幽暗的地下空间。

      虽然被流放至废区的人,都或多或少背负罪名,并不无辜;但既与本次任务无关,岑便也懒得多去干扰他们。这就是他对他们最后仅存的怜悯了。

      “我知道你认为对与错毫无意义,事实上,我也这么想。”岑走在她前方,没有回头。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但作为新人,你最好放弃保有自主思想的可笑意图,这是我的忠告。”他提起了两个令教会诸人都深深畏惧的名字:“否则,‘异值测量局’与‘烈焰法庭’的汹汹怒火,你无法承受……相信我,它们会是所有人都后悔踏入之地、后悔冒犯之所。”

      岑不会害她,因为引导者与被引导者之间互相信赖、互相扶持的关系,正是星国能传承至今的关键。有些东西,即使她现在还不明白,但没关系,只要按他说的去做就好了,南如是想道。

      不过,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所以便没有回答。

      或许是她的沉默终于令岑意识到,自己今晚表现得过于严苛。他放缓了语气,又说道:“如果动作够快的话,我们能在凌晨三点前解决‘鹰头’。”

      脚步也随之放慢,岑等待南追上自己。他侧头看她一眼,又迅速转过头去,似乎是借着黯淡光线短短一瞥即洞察了她所有神色,进而估量她是否被他过分打击,陷入了沮丧。

      “在阿图塔特星门外星轨,当地时间三点以后,就能迎接一场久违的壮丽流星雨降临。”他对南说,听起来像是隐晦的退步:“希望我们不会错过。”

      我们?她抓住了这个重点。

      “你也会看流星雨?”话刚出口,南很快便作了纠正,“啊,不,我的意思是,大家都会去看吗?”

      “大概吧。”岑这么回答。

      他们没有再交谈。因为“鹰头”栖身的场所,已近在眼前。而岑也重新变回了那个,令南感到畏惧的[代理人]。
      *

      “直接破门而入就好。”视网扫描之下,这座破败小屋内部的任何热场与灵场变动都无从遁形。他们蛰伏于距任务目标一百米远处,街对面的窗台后。岑在脑域中对南说道,“只有他一个人。我负责控场,而你出手,了解掉他的性命。”

      南默默点头,又默默摇头。“可是,我们不需要掩饰一下身迹吗?”

      就算岑的意识体强度超过了同为SSS评级的灵能者,也不代表他就完全可以自身灵场隔绝对方反抗时的巨大声响,不使动静泻往外界——这毕竟还是匿隐者们的专长。并且,任务目标也非可被一击必杀的普通人,而是灵能者。

      “不必。”岑解释道:“我说过,废区的居民们,彼此没那么团结。事不关己,不会有人出来冒头。如果你是担心仲裁所行动因此而暴露的话——”

      “无需多虑。我们解决了‘鹰头’,然后便销声匿迹,”他压低声音,“正好等着那群试图反叛的密谋者们,看他们是否会提前仓促开展行动,自投罗网。”说到这里,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萤火何敢与日月争辉?无论是提前还是延后,总之,我们都等得起。”

      谁退居幕后,暗中窥视,谁就刀兵在握,占据主动。南想,这也许正是仲裁所常年隐于黑暗的理由之一吧。

      “也好,就让S级的灵能者来替你初开锋刃,这充满罪孽的一生毫无价值可言,到最后,也算他死得其所……”他瞳孔微缩,锁定了于视网上不停闪烁的红点。

      杀意原本暗潜于底,而今终于浮上海面。岑的手,再度落到了南肩上。“现在,行动。”

      他们跃出窗台,借助外部件的动力系统准确投放至目标所在的小屋前。

      岑先以高强灵场覆盖了小屋方圆几百米的范围,形成暂时的隔离场,以免某些人不知死活,前来碍事。枪已握在手中,CIPI也实时关注战局,他朝南点头示意,接着便将那扇薄得可怜的金属门轰为碎渣,带她突入小屋。

      灵能者的感官敏锐与身手敏捷程度都远超常人。若是普通人,这会儿大概还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看向门口,但岑与南甫一进入,迎面而来的即是凝聚成鞭的灵流冲击。

      南始终不会忘记自己的评级只有A+,所以,第一反应就是顺势躲开。

      “你不必躲。”岑的手稳稳地托住南的后背,防护灵场挡在她身前,与暴动的灵能直接对撞。两相消耗之下,对方的攻击被完全化解,灵质团如急速旋转的幽蓝色星云一般,飞溅开来。

      岑甚至还引动了自身的灵能旋涡——这是高阶灵能者与超感者在作战时、甚至是情绪激动时可自行启动的,对周围灵质的吞噬效应——灵辉源源不断涌入岑的身体,在他原本就偏白的皮肤上镀上了一层翕动的微光。

      南可以感应到,在岑所掌控的灵场内,灵质密度正急速下降,其中又被分出几缕,输送进了自己的躯体:正因为这个宇宙中,灵质几乎无处不在,灵能者们方才能成为单兵作战力最强的星国至高武器;现今,对手的灵能者可调用的灵质已被吞噬殆尽,岑又将它们送到了自己手中——战局将走向何等境况,无需明言。

      而从开战至现在,不过呼吸之瞬。

      能超越SS评级的灵能者,在星国内毫无疑问位居金字塔顶端之列。第一次直面高阶灵能者战斗时,对下位潜能种那几近碾压的绝对掌控力,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南在惊叹之余,也忍不住暗暗嘀咕:

      很明显,她只需要在最后补刀就好了。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岑非要自己陪他来走这么一趟“热身运动”……

      岑接下来的举动,给明了他的答案。

      将灵能输送给南之后,岑收手,放松了对“鹰头”的控制。对方求生欲望极为强烈,趁此突围口,便一头撞破窗户玻璃,翻身逃走了。

      南操纵灵流探至窗外,扑了个空。她心下懊恼,看来不仅是意识体强度存在差异,提升至S级之后,身体灵活程度也会有不小的飞跃。这些内容,南虽然之前也曾在书本上读到过,但却没有实质感受。现在,她大约有一点明白了。

      她追到窗前,向下方远远眺望。废区地形崎岖,非常复杂,这座小屋看起来位于当前街道的一层,实则处于山丘上,与位于凹谷地带的城市中心区域落差巨大。“鹰头”在坠落途中撞破了好几层挡风棚,直接砸到了下面民居的阳台上。但这点伤势对灵能者而言甚至比不上挠痒痒,他依旧捂着被岑反伤、因灵流炸裂而血肉模糊的右腿向前全力奔逃,在狭窄且堆积物众多的小巷中连续拐了几个头儿,就此消失不见。

      真像栖居于浑黑土壤里的肥白蛆虫啊,南感慨道,虽然她也实在不想说得这么刻薄。不过,相比梅拉那样拥有自我思想、敢于以身投火的“异端”,南对这个为克洛朋安黑市贩卖拟潜能种黑户而牵线的中间人,完全谈不上怜悯。

      如果可以,她也想彻底粉碎其尊严,终结其生命。

      “他往市中心逃了。”岑一直袖手旁观,此刻方才出声,“那一带,是阿图塔特最热闹的区域,街上到处都是伪装成酒吧和娱乐场的交易所,人员复杂。如果他混入其中,我们可就不好搜索了。”

      话虽如此,对方却仍处于岑的意识体所能覆盖的区域内。这一次行动,南几乎没有调动过香槟的主动功能,现在依然如此,她放大地形图,在不断刷新的实时校准信息中,分析出目标转换方向的大致规律。

      “在那里。”

      “很好,”岑的身影一闪即过。南再抬眼时,余音犹在,而他已身处下方小巷的尽头,“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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