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

作者:怪烛昏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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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区


      在神庙逛到彻底天黑之后,尽管对自己尚无权踏足的存放古代典籍的禁庭内围恋恋不舍,但启程的时刻将至,南还是与岑一同准点返回了“黑夜翡翠”号。

      不死者之圣谕聆听已毕,即意味着南的假期结束,见习生涯开始。现在,岑向她正式引见麾下团队的每一位成员。

      其实近些时日以来,南通常都待在“黑夜翡翠”号上,与常驻于此的大家都十分熟悉了,但该走的流程,仍须照走。

      “这是我的守护骑士拉斐尔,”被点到名,对方面上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却趁岑没注意,朝南悄悄眨了眨眼睛。“你也认识。”

      “维洛安,罗吉泽斯,爱斯卡……”岑从下属们身前依序走过,走到最后一位处,方才停下脚步。“还有玛格丽特,她本应也在。不过,目前被特别抽调至另一位代理人的团队中,执行支援任务去了。大约再过半年,你就能见到她。”

      他还记得当年是玛格丽特牵着南的手,将她带入白圣堂的。他也知道,南对过去实际上从未忘怀,所以特别补充了这么一句。

      南一一望去。这些人中的大部分,确实都是南的熟人。尽管自亡灵星域的短暂初见后,至今已有五十余年,但岑的团队成员构成似乎非常稳定,除了少数新进者与牺牲者,可以说毫无变动。

      尤其是作为守护骑士与随从骑士的拉斐尔、维洛安等人——他们并不隶属于异端仲裁所,而是出身宗教军队十诫军的武者,被派驻至常执行高危任务的代理人们身边担任护卫工作,也协助公务。

      追随仲裁者们,绝不会是他们的终点,而仅只是一场精进自我的修行。在自觉走到顿悟的临界点后,他们便会离开团队返回军中,或者自此开始独身游历,以手中之剑守护所有需要守护的人,向最高的[天启圣徒]封号发起冲击——更遑论在此之前,他们通常也不会只跟随一位仲裁者。

      拉斐尔等人不愿离开,只能解释为,这是他们自愿的了。

      岑站到一边,大家纷纷上前来与南拥抱。而身为同性的爱斯卡,还与南行了贴面礼。“自玛格丽特走后,就没人陪我说话了。”她低声在南耳边抱怨,“这群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大老粗,根本不懂我的美学。”

      “可是,”南也悄悄回答她,“我恐怕也谈不上有什么审美……”

      这是实话,南出生的亡灵星域素来以其贫瘠荒芜而闻名,否则也不会被冠以“亡灵”之名了。白圣堂是避世之所自然不必提,即使是在觉醒后每一年的例行实践期,她所去往的也都是民俗自成一体、对学员们而言可有教育意义的特殊星系。包括前日里岑带她同去的阿琉尔外星轨——整个阿琉尔行星系都是中央权力机构所在,并无平民定居,而其中面貌,也与雷霆特区内正常的贸易、生活都市大为不同。

      简而言之,跳出教会与学会之所见后,南对于“美学”这种东西,真的是一筹莫展了。

      “啊,怎么这样,”失落转瞬即逝,眨眼之间,爱斯卡又打起了精神:“没关系,南,我会帮你的。下次回内星域,我们就一起去逛街、去看艺术展吧!”

      两个人拉着手说话,忘了周围人。拉斐尔看了默不作声的岑一眼,笑眯眯地绕过来,提高音量专门说道:“爱斯卡这孩子就是太热情了,老耽误正事……总之,南,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家庭”吗……其实,这个词对于南有些陌生。事实上,对大部分潜能种来说,它都是一个太过抽象、无甚实际价值的词:

      你注目过有形的星河旋臂,也见识过无质的天体星轨;你仰望过浩瀚的长夜,也穿梭过璀璨的星陨带;你被可吞噬一切的星际风暴所追逐,也曾与无法追溯的流星擦肩而过。漫长的一生里,你走过一场又一场告别,你得到,然后失去。到最后,仍只剩你独自一人,踟蹰前行。

      潜能种们几乎都是结果主义者。这并非冷血,而是历经一次又一次痛悟之后,切身写下的法则。如果某样事物最终不会存在,那么,它也就不必存在。

      她领会不了[羁绊]是什么东西,更不知它还会带来些什么。但被眼前这群人真切且坦诚的目光注视,她心底却又无法抑制地涌上了些微的欣喜。

      这种感觉,似乎不太讨厌呢,南心想。所以她也就微笑起来,“嗯……大家,从今以后,就一起战斗吧。”
      *

      “大家也都拿到卷宗了,这一次我们要去的,是位于西境【流放区】的阿图塔特行星系。”作战会议室内,下属们端坐于两边。岑低头翻过打印在纸上的情报资料,“前段时间仲裁所接到线人密报,聚居于‘废区二七’的流放者们正暗中谋划反叛。本次,我们就将前往该地探查并镇压异动。”

      “不过,”他又补充道:“在此之前,还要顺便解决一点小麻烦。”

      岑口中的“小麻烦”,是一位曾为克洛朋安黑市贩卖潜能种黑户而牵线的中间人,诨名“鹰头”。他当然不是因为与克洛朋安有关的罪名而被流放废星的。不过,在该事件进入善后程序之后,仲裁所也能腾出手来回头处理这些渣滓,追究他尚未被追究的罪行了。

      “不过无关紧要之辈。无需审判,我们可以直接处刑。”而岑的态度,正是行刑令。

      “明明已经被踢到流放区靠捡垃圾为生了,还这么不老实。”提起这个人,拉斐尔极为不齿,“南,你是不知道,当代理人们顺藤摸瓜前去解救被拐卖的黑户时,那群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都被折腾成什么样了,啧,我跟你讲啊——”

      岑抬起头,眼神如有锋刃,落到他身上。拉斐尔余光瞥见,适时收声。“咳,算了,不提也罢。这不重要,不重要。”

      岑向来沉默寡言,而他最亲近的下属,守护骑士拉斐尔却是个很跳脱的人,近乎话痨。南觉得这对上下级很有趣,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的行动模式十分互补。不过,见拉斐尔被岑以眼神警告后便老实待在座位上不再讲话,南心想,真不知道该说岑于团队内一人独断,还是说他对下属们有着隐约的宽待与纵容,比较好呢。

      至于为何要在执行镇压任务前出手解决“小麻烦”,南是清楚的。教会[守夜人]部队内虽有专修诡道的高阶术者,可以跨星域施展远程暗杀法术,但这对精神体贫瘠的他们来说,是一种严重损耗。所以除非必要,通常还是由专职处决异端的审判官们负责此事。

      此间详情,当然不见踪于教典,而是岑告诉她的。对自己不吝于“逾矩”的行为,岑也作了如下解释:“我认为有必要做的事,就会着手去做;尽管法典不允许,但我却认为,你有必要知道——这样,你也可以少走我当年走过的弯路。”

      ——毫无疑问,是很有岑个人风格的回答。他到底是恪守规则、奉行教化,还是我行我素、叛道离经,这个问题,南以为恐怕没人能真正明晰吧。

      会议室内的投影终端尚在运转,随着拉斐尔操纵自己的CIPI将投影画面翻篇,岑也一页页翻过卷宗,向大家强调本次行动的注意事项。

      从克洛朋安返回后,南便一直跟随岑,至今已两个月有余。她逐渐观察到,至少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岑更喜欢翻看纸质文书,而非接受CIPI自行的情报汇总与梳理。

      他似乎很讨厌自己受人工手段干涉,而那些无法与他展开平等对话的人与物,也仿佛永远都不被他看在眼中。

      南不由想起了当初得知她为CIPI取名“香槟”的时候,他微妙的一瞬的沉默。

      “是个很独特的名字。”岑的口吻很寻常,南却心虚地从中体会了言下之意:除了你,不会有人替CIPI取名。

      “好吧,”她只能回答:“谢谢你的夸奖,香槟会很开心的。”自动忽略了香槟在自己心底那句微弱的“哎呀,一般般啦”。

      那边,岑还在讲话。“根据线报,流放者们密谋的反叛活动大约是在一个月后发起。这段时间里,大家就在随军匿隐者的掩护下,分头潜入废区二七进行调查与前期铺网。”他平静地说道:“我不管你们是杀掉某位流放者,窃取他的身份也好,或者化用伪装,直接空降也好,总之,尽量完善前期布置。”

      他最后又强调:“我不希望有漏网之鱼。”

      当岑使用陈述句时,句子越简短,其中含义也就越危险。在座诸人均精神一凛,纷纷应下。

      接着,他下达了较为详细的行动指示,分派各小队须负责的主要任务。待下属们都领命,陆续退出作战室前去开展组内会议后,岑转向了南。

      “那么,在镇压开始之前,消除这抹微不足道的尘埃,就当作你的热身运动吧。”说着,他站起身,“没什么难度,你和我走一趟就行。”

      “就我们两个?”南一愣,追上去,“现在?”

      “没错,”岑回头等她跟上来,“现在。”

      确实只需要他们两个人,因为这完全足够。

      整个西境废区内,并无扫描等级、隐匿等级超过S的超感者或匿隐者——超越S级后,他们都被归入[危险]范围,不会流放至本次行动开展的废区27号;而岑的母亲是超感者,也令他的探查能力天生就比同级别灵能者更高,再加上其目前正处于SSS的实力评级——岑与南降临废区偏远地带,便如入无人之境。

      午夜时刻,武器装备清点完毕,简单讨论了一下推进线路,他们走出驾驶舱,双脚真切地踏在了废区27号的土地上。

      仲裁所使用的星内小型飞行器是由一种特殊的流动金属制成,岑稍抬手,它即软化、延展开来,最后化为一道暗光,飞入了联通岑专属亚空间的媒介,戴于他左手的暗银指环内,隐没不见。

      岑张开近身防护灵场,将几步之外的南也笼罩其中。

      “这里是废区二七东极九座五点三度二十四分零秒,偏离半径七十。”作战模式已开启,他精准地报出了定位。

      这个世界让南觉得冷。

      与被机械主导、喧嚣且吵闹的蒸汽都市克洛朋安不同,废区由人所统治。但那些人,都巢居于幽暗的地下管道空间,又或者藏身于高耸而逼仄的破败建筑中。他们不会正面出击,只会一瞬不瞬地窥视你,从而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残暴地结群扑上。

      阿图塔特的天空,没有星星。现在正下着小雨。他们降落于某处不知名的蜿蜒小巷内,并无路灯。南依稀辨认出周围已现裂痕的建筑是用“水泥”这种早就落伍的古旧材料浇筑而成的,楼梯垮塌了几阶,风棚也残缺不全。地面凹凸不平,雨水积起了大大小小的洼陷,她踩过去,感觉有混合了油污的青苔的黏腻质地,不由皱起眉。

      远处,不停变换色彩的探照灯缓缓旋转,照亮了夜空。将探听功能调整至极限后,南隐约听见了从那个方向传来的迷幻乐声。虽然在传播过程中因能量折损而使她听不清具体歌词,但那旖旎的间奏,暧昧的低语,总给人以一种不太好的遐想呢……

      简单扫视了附近环境后,她开始核对地形图。香槟已与岑的CIPI组建起临时局域战网,借助他的感应,当地久未更新的登记资料也正被实时校准。她已看见那个代表任务目标的猩红圆点,于自己左眼视网膜上亮起,而后规律闪动。

      “当前与目标直线距离为六十二公里,”她给出这样一个数据,“目标未移动。”

      也许因为笃定双方实力差距过大,岑带她独身前来,不仅没有任何辅助者协同,甚至连战舰随军主脑与超感者的远程观测支援都并未申请。

      尽管岑轻描淡写地将之形容为“热身运动”,但南仍不敢放松警惕,若非凭借这惯有的审慎,她也不可能在自潜能觉醒后的四十余年间、陆续遭遇的危险之中幸存下来。

      毕竟,南目前的标定评级尚只有A+——A+与S之间,尤其是对战斗型的灵能者而言,其中鸿沟之巨大几近天堑——她可以帮不上什么忙,但绝不能拖岑的后腿;而任务目标,则是个评级已至S的灵能者。

      “不必担心,”岑仿佛看出了她的隐忧,“有我在。”

      ※
      【流放区】
      又称[废区],星国内部分罪不至死者的服刑地。多位于边疆地带,是人类迁徙史上因污染严重、环境恶劣而被逐渐废弃的星域,目前除流放者与监视者外,已无普通人居住。
      区内法度混乱,强者为尊,而主管部门对此向来视若未见——与[保留区]一样,流放区也被列入脱离α-β-γ-δ四级划分体系的Ω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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