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

　　结果便如南预料的那样，随着任务进行，面对同伴的陆续死伤，学员们的士气已陷入了持续低迷。得知第一目标完成，能够就此顺利通过授业考核之后，大部分人都同意了南的提议。

　　向赛伯拉老师传达了学员们的意愿后，他却告知了她另一件事：异端仲裁所已派遣代理人们前来克洛朋安，收网的时刻，即将到来。

　　“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准备撤离了。”他如是总结道：“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要见习生们操心了。”

　　南不由得感到讶异。仲裁所竟轻易“纵容”了学员们的“临阵脱逃”——如果仲裁所真的这么有良心的话，当初又何必将他们这拨新生牛犊，送进克洛朋安这个群狼环伺之地呢？

　　“不过，莉莉他们，你打算怎么安排？”赛伯拉又问。

　　这正是南想说的。乌列利安社对新进科学家们的考察远远没有结束，莉莉斯等人所在的各个研究所依旧处于零灵场内，并且他们也未取得自由出入的许可，目前仍无法与组织联络。

　　“就让黑市相关人员，以及外围人员先陆续撤走吧。不能立刻离开的，则继续潜伏，直至代理人们完全接手本地情报网。”南回答，“而莉莉他们的行动……必须要有一个结果。所以，我也留下来，等着接应他们。至少要确认他们可以顺利脱身，我再走。”

　　作为由教会名正言顺派遣的修女，南认为，自己的撤离反而可以放到最后。

　　赛伯拉并不完全同意她的计划。“见习生们如何撤离克洛朋安，仲裁所自有安排。你现在暂时还可以留下来，但让你走的时候，你必须走，明白吗？”他说：“这段时间，静待上级指示便好。而其余人等，包括莉莉他们，仲裁所也会安排好的，你不必担心。”

　　“会有人来接应我们吗？”被放养惯了，南十分惊讶。

　　“当然。接应你们离开之后，仲裁所便会立刻采取行动，所以这次来的人很多。”赛伯拉仔细回忆了一下，“对了，祁南，我记得有你的熟人呢——那个叫‘岑’的年轻人。”

　　是他吗……不过，南暗自想道，他们可算不上是什么熟人。

　　行动即将迎来最后扫尾的时刻，赛伯拉的心情也很好，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滔滔不绝：“贩卖潜能种黑户、拟潜能种还有CIPI，即使目前查到的只有这些，哼，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老师，其实我一直想问，”南丝毫不被他热烈的心情影响，“理由——那个理由是什么。”

　　她直视脑域通信中赛伯拉的虚影，“可以告诉我吗？”

　　闻言，赛伯拉缓缓收起了笑容。“这说起来可就复杂了。现在，还远没有到告诉你的时候。”他亦回视着她，“况且你之前不是说过，‘如果这不是我应该知道的，那么我不想知道’？”

　　“老师，您了解我。这不过是我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南坦然回答：“这世间有谁能放弃唾手可得的真相？即使有，您的弟子，也绝不会是其中一员。”

　　这番话固然令赛伯拉开心，但“真相”这个字眼，却让他不太愉快。他在连线那头开了一瓶酒，喝起来。看投影，似乎是在荒漠之中。

　　“哪里有什么‘真相’？所谓真相，也不过是在多方推波助澜之后，所得到的最后结果罢了。没有谁是完全无辜的。而到底都有谁往里掺了一脚呢……我想想，至少，有雷霆特区的某些了不得的大人物吧。”说着，他露出了稍显讽刺的笑意。

　　主星域雷霆特区，中央权力机构所在。南不由想起了罗格告诉自己的，克洛朋安黑市那位与翳影军有关的来客。

　　瞥见她的神色，赛伯拉猜出了她心中所想，直接摇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祁南。这件事，确实从乌列利安社而起，但却不止会拔起这一串蛀虫。”

　　他不再深入谈及，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又感慨道：“仲裁所已经隐于黑暗太久了。久到让某些人忘记了——悬在他们头上的那把刀，是由谁握着的。”

　　这就不是南能够接口的话题了。在老师狂放不羁的话语中，她选择了沉默。

　　“你有拷问真相的勇气，这很不错，”赛伯拉终于喝完了酒，现在，轮到他目光深沉地审视自己的弟子了。“然而，你又是否真的有直面它的勇气呢？”

　　“这个问题，要在我直面它之后才会有答案，老师。”

　　闻言，赛伯拉反而笑了。“嗯，没错。是永远活在美好而虚无的幻象中，还是直接领受并无出路可去的痛楚，你会选择后者，我知道。”

　　“因为《阿特西斯圣典》里有这么一句话，”南也笑起来，语气颇为认真地回答他：“‘宁痛苦，不愚昧’。我谈不上勇敢，而仅仅只是遵循了这个理应正确的选择，赛伯拉老师。”
　　*

　　到目前为止，乌列利安社的新进科学家们仍无一获得自由出入研究所、与外界接触的许可。即使是莉莉斯等受萨门特博士赏识的年轻人，也一样。博士的疑心病很重，而这就更令莉莉斯坚信，他手中握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被分派到第九所工作后，莉莉斯便专心沉淀了下来，积极投身于各个项目中。当然，目的在于早日取得萨门特博士的真正信任，参与机密。

　　经过这段时日一无所获的焦虑，她终于想清楚了。拟潜能种违禁研究始终就在那里，不会逃。只要不暴露身份，只要她耐心蛰伏，总有一天能接近真相。

　　这场狩猎，考验的是双方的耐心。所幸时间还长，她等得起。

　　——出于此种想法，莉莉斯身上那种浮躁的锐意反而一扫而空。她安下心来埋头做研究，很快便融入到了团队之中，也令暗中观察着她的萨门特博士感到十分满意。

　　这天夜里，已经到了凌晨时分，莉莉斯仍然蹲在实验室里守着运算终端出数据。实验室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虽然灯光很亮，她却依旧困得睁不开眼。

　　虽然潜能种们的精神体强度超过普通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永不倦怠。莉莉斯对科研也从来谈不上有多痴迷，而完全是靠着对任务对使命的一腔豪情，方才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无聊地方撑到现在的。

　　萨门特博士明早就要看这批数据，莉莉斯不能睡。她命令CIPI发起规律的微电流刺激，让自己强行保持清醒。

　　“莉莉，第六百三十七次‘植入机械体的抗排异元活性试验’的结果，你还有吗？”舱门被从外打开，一个年轻女子探了个头进来。是萨门特博士的助手之一，莉迪亚小姐。她也还没睡，事实上，博士手下的人，基本没谁能按时睡觉的。

　　“有的，我记得是在B区的十三号终端上。”所有项目资料都被列为社内机密，只可留存于大型终端，科学家们不可私自用智脑调取带走，不过，莉迪亚身为博士助手，却有这个权限。莉莉斯站起身来，“我带你过去吧。”

　　莉迪亚打了个哈欠，没推辞。“如果不是我没有秘钥，也不会来打扰你。辛苦你啦，莉莉。”

　　不善言辞的莉莉小姐便回过头微笑了一下，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

　　实验大楼处于零灵场内，监控密布，因而也没有安排岗哨，警卫们都在外围巡逻。两个人匆匆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拐过几个弯，就到了B区十三号至二十六号终端所在的机房门口。

　　输入秘钥并扫码识别后，舱门打开。莉莉斯领着莉迪亚往右手边走去，“十三号终端就在那边。莉迪亚小姐，等会儿我替你打开之后，你就——”

　　莉迪亚伸出手拦住了正转头和自己讲话的莉莉斯，上前一步，手已经放在了内部通讯器上。“你是谁？”她冷冷地看向前方，“你，转过身来。”

　　莉莉斯惊讶地看过去，发现那个人的身影竟隐约有几分熟悉。对方正俯身在立式终端的光屏投影前，注视着什么——很明显，是在利用CIPI将肉眼视觉转录为影像资料。

　　莉莉斯瞬间便探明了这一点。因为那个人，正是同期生布朗尼。

　　爱吃甜点、寡言少语的布朗尼向来是学员们中不太起眼的那一个。但莉莉斯却注意到了他的特殊：布朗尼的父亲是超感者，母亲是匿隐者。他虽然更多地表征了父系遗传因子而被登记为超感者，本身却也继承了母亲的部分能力。

　　虽然不可能与正常匿隐者相提并论，但在覆盖式外部件的隐身功能辅助下，又以身为超感者的强大精神体作支撑，短时间掩盖灵能波动潜入这个位于零灵场内的机密区域，对布朗尼来说恐怕也并非难事。

　　当然，于他自己而言，这也会是不小的消耗了——莉莉斯心情复杂地站在原地，注视布朗尼顺从地转过身来，没有反抗。

　　正是由于布朗尼能力的特殊，早在当初召开作战会议时，莉莉斯才会将他的身份安排为乌列利安社新招募科研人员。而进入封闭培训阶段后，她也对同期生们反复强调过，不要贸然突入，窃取情报。

　　但很显然，布朗尼并没有遵照她的指示。乌列利安社第九研究所，其主导领域为军工用智能化机械集群的制造，是学员们认为开展拟潜能种违禁研究的最可能机构。面对这近在眼前的硕果，布朗尼沉不住气了。

　　“原来是你。”莉迪亚冷笑，“我也不和你废话了。既然敢做，就要承受后果。”她没再继续上前，而是直接按下了内部通讯器。

　　莉莉斯面无表情僵立在原地，手心全是汗。莉迪亚目光紧紧锁定布朗尼，一边从保护套内抽出枪械式武器——作为萨门特博士的助手，她拥有在除博士工作区以外的任何地点持有武器的权限——一边对着通讯器连线那头说道：“封锁实验大楼第十六层，取消B区第二机房的内部解锁验证，你们在门外驻守，并向内注入麻醉气体。”

　　“可是，莉迪亚小姐，您也在机房内……”保卫队长尚有犹豫。萨门特博士积威深重，而莉迪亚也不是什么软和角色，他实在不敢冒犯。

　　“照我说的去做。”莉迪亚打断了他，吩咐道：“一切以活捉这名卧底为优先考虑。”

　　单手挂断了通讯器，丢给莉莉斯，另一只手依旧持枪，稳稳地指着布朗尼。莉迪亚轻触发射感应区的手没有一丝颤动，就像此刻她说话的语调般，平静而危险。

　　“如果不是突然需要十三号终端上的数据，我就不会和莉莉一起来这里。那么，你也就能顺利得手了——真是不幸啊。”她毫无诚意地说道：“在麻醉气体生效前的这几分钟里，我建议你不要乱动。安静地享受人生里最后一段自由的时光，如何？”

　　她握着枪，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去，将莉莉斯挡在了身后。

　　“这么说，我活不了了？”布朗尼却不畏惧，出言反讥：“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处决我？”

　　“别误会，我们当然没有取走你性命的权力，即使你是不知道从哪一方来的卧底。”莉迪亚唇边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但是，将你交给博士进行人体试验，等你被榨干最后一点使用价值之后，再以刺探S级商业机密的罪名送你进监狱，我们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想受折磨，就乖乖吐露情报。你是谁，从哪个地方来，目的是什么，有没有同伙……”此时，她与布朗尼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足以对他的潜能种流派所属进行感应。“你是超感者，而我是灵能者，对上我你没有胜算，不必白费力气了。”

　　莉迪亚在布朗尼十步之外停下，逼视着他。

　　“愿意投降的话，就点点头，这样，我可以让他们下调注入室内的麻醉气体的浓度，不至于让你在醒来后因身体机能受损而形同废人。”停顿了一下，她又说道：“虽然死不了，但下半辈子即使脑袋清醒，却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你恐怕也不想吧。”

　　让拥有强大力量的觉醒者一夕之间便沦为普通人，这其中的巨大落差犹如天堑。没有任何一个潜能种可以接受这种侮辱，因为粉碎他们的尊严便不吝于击垮他们的躯体，摧毁他们的魂灵。

　　布朗尼却冷笑。“我会受麻醉气体的影响，难道你就不会？”

　　“我是灵能者啊。”莉迪亚自认胜券在握，“先倒下的人不会是我，而受过麻醉影响更大的人，同样也不会是我。”

　　“那么，”布朗尼笑意渐深，将视线转向了沉默不言的莉莉斯，“这位也是超感者、甚至与我评级相同的周莉莉小姐，萨门特博士最为赏识的周莉莉小姐……又如何？”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