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每天都在演戏

　　进来的人，是个容貌很漂亮的男子。

　　年纪大约在二十岁左右，看着不大，也不知是不是皇族一脉相承的特点，皮肤通透白皙，眼眸发色极黑，眉眼和容夜有几分相似，只是相比起容夜那种犀利英气具有攻击性的美，他要显得柔和了很多，也……魅了很多。

　　容夜轻轻蹙眉，心里隐约有了丝不太好的猜测。

　　果然，下一刻慕羽就开口了，“陛下，这位就是不幸流落民间的皇子殿下，名容情，是先皇和一位舞女所生，当时先皇游历民间一夜醉酒，与一位醉春阁的舞女共度春风，醒来后便忘了此事，舞女也不知先皇身份，只当是一位寻常客人，后来有了身孕生下皇子，与她一同在醉春阁长大，现在是梁殷神殿主教身边的人。”

　　容夜挑挑眉，轻轻“哦”了一声，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慕羽知道他在说什么，眼睫微微垂下，淡淡道：“梁殷主教已经被师父以亵渎皇子罪，处决了。”

　　容夜垂眸，手指轻轻把玩着桌上一个小巧的茶杯，声音无波无澜听不出什么起伏，“这出好戏，不错，可惜朕没看到。”

　　慕羽道：“我说给你听，你就是看客。”

　　容夜无可无不可的笑了一下。

　　姬白先还有些懵，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

　　这位皇子殿下跟着舞女长大，加之容貌出色，会被一些人看中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在神殿生活了好几年，因为身份的原因，对里面的黑幕也了解很多，那些主教一个一个看上去人模人样的，背后的勾当可不少，豢养男宠女婢之类的不在少数，会看上这位皇子简直是在意料之中。

　　但说到底，他们做再多也只是暗地里，根本不敢摆在明面上，毕竟神殿的条文中禁止宣淫，若宣的是一般人，略施惩罚也就罢了，但偏偏是位皇子……

　　怕是凤晗不得不狠下心，将那位主教处决了，不然就会引起信徒的不满。

　　毕竟再怎么说，皇室和神殿在明面上还是一派和谐的，就连十九年前那次血洗皇族，神殿也推在了先皇之前所立的昭寅太子身上，说他谋反血洗皇族企图登上皇位，神殿尊凤神旨意捉拿处决如此六亲不认凶神恶煞之徒，这就是十九年前那次皇城血夜对外的说法。

　　这的确是一出好戏，凤晗千辛万苦寻找的皇室子弟，到头来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得不处决了一个心腹，一定万分憋屈。

　　不过，只要这个所谓的皇子符合他的心意，这个代价倒也不是承受不起。

　　容夜抬起头，看向那个他所谓的皇弟。

　　那个人也在看着他，从他一进院子就在看着他。

　　然后他微微弯唇，勾起一个灿若春花的笑，柔柔的声音里有着一股得意洋洋的味道，“殿主说，要让我做皇帝。”

　　容夜皱起眉，心想，是个蠢的。

　　他继续说：“殿主说，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只要我听话，就可以做皇宫的主人，后宫的妃嫔是我的，大臣是我的，天下也是我的，我可以做这世界上除殿主外最尊贵的人，不会再有人会欺负我，会看不起我了，不必再为了一身好看的衣服，一点温热的食物而讨好一个人，不必再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我可以杀了所有以前欺负过我的人，让他们生不如死。”

　　他略微一顿，笑道：“就像那个梁殷的主教。”

　　姬白有些惨不忍睹的侧过头去。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他以为他已经很笨了，没想到这个人比他还笨。

　　真以为乖乖听话就可以做皇帝了？

　　一个皇帝要那么好做，陛下也不会在这里了。

　　慕羽弯了弯唇角，也微微的笑了。

　　真好，这么蠢，师父不会容他了。

　　容情见到慕羽唇角那抹笑，以为他也是赞同自己的话，毕竟他现在是和神殿同一阵线，圣子理所应当该支持他才对，心里那抹见到皇帝而有些虚浮的心慢慢沉淀下来，继续道：“皇兄虽贵为皇帝，但你太不听话了，殿主很生气，只是因为必须固定时日取你的血才暂时留着你，但有了我就不一样了，我也可以为殿主供血，我还很听话，所以我可以活下去了，很尊贵的活下去。”

　　容夜一手抵着额角，很无奈的笑了。

　　这个人虽然很蠢，但他是皇族除他之外最后一个还活着的人，怎么说也是他弟弟，他决定最后做一次努力。

　　他问：“你会批改奏章吗？”

　　容情皱了下眉，说：“不会。”

　　容夜又问：“你会权衡势力吗？”

　　容情说：“不会。”

　　“你会驭人之术吗？”

　　“不会。”

　　“你会治国之策吗？”

　　“不会。”

　　容夜摇头，“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又怎么做一个皇帝？怎么让朝臣，让天下服你？”

　　容情一笑，毫不犹豫道：“殿主会。”

　　容夜一怔，叹气。

　　容情笑道：“只要我什么都不会，殿主就不会杀我，皇兄你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殿主才不会容你。”

　　容夜闭上眼睛，最后提醒了一句：“强大的人喜欢聪明的对手，弱小的人喜欢蠢笨的对手。”

　　凤晗当然强大，所以他不会喜欢一个蠢人做他的对手，不喜欢的后果，就是抹杀。

　　容情却不担心，依旧在笑，“所以我不是对手，我只是一条狗，有主人的狗只要听话，就能衣食无忧的活得很好。”

　　容夜无奈摇头，“你很聪明。”

　　容情腼腆的笑笑，“谢皇兄夸奖。”

　　容夜低叹一声，“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容情一怔。

　　容夜抬眼，极黑的眼眸深邃如幽泉，映着一汪冰冷的寒息，就如他的声音，虽淡，虽轻，却冷入骨髓，“狗，也是可以被杀来吃的，更何况是没有感情的狗。”

　　容情脸色一白。

　　容夜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等到他什么时候不需要你了，等到他把朝纲彻底握在手里的那一天，也就是你被血祭神石的那一日。”

　　容情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陛下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会那么残忍呢。”

　　即将软倒的身子被一条手臂扶了起来，院中不知何时忽的多了一个人。

　　一身青衣，温雅高贵，举手投足，风华绝代。

　　是凤晗。

　　姬白与慕羽连忙恭敬的行礼。

　　凤晗下巴一抬，示意他们起来，抬手将容情虚软的身子扶正了，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笑道：“小情前半生孤苦无依，母亲去的早，又没父亲帮衬，整日到处被人欺负，我只是怜他身世悲惨，准备带在身边收做半个义子，哪会有那么残忍的想法。”

　　容夜也抬头看着他，唇角虽在微笑，眼神却如寒潭般幽冷，“那是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殿主勿怪。”

　　凤晗也笑，“陛下万金之躯，自是不怪的。”

　　容情站在那里，不知怎么的，忽的就觉得肩上那只之前还温暖的大手变得灼热烫人，仿佛一只魔爪一般将他牢牢抓住，只要他轻轻一用力，就会把自己碾成粉碎。

　　他觉得很怕，前所未有的怕，怕容夜，也怕凤晗，也许他就应该乖乖做他的男宠，不该被卷入这一场残酷血腥的争斗的，他有些后悔站出来了。

　　凤晗感觉着掌下的僵硬，眼神微微沉了沉，却也没当一回事，柔了声音，微笑道：“小情，他是你皇兄，你们是血缘至亲，你愿意救他吗？”

　　容情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更不知该怎么接话，从心底里说他是想救容夜的，毕竟这是他唯一的血亲，但按理来说凤晗肯定不希望他活着，他万一说错话，岂不是要小命不保？

　　他哆嗦着，不知该怎么接话，半天也只呐呐道：“我……我……”

　　凤晗微微沉了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你不想救你哥哥吗？”

　　容情这次听清他的意思了，连忙道：“想……”

　　凤晗满意点头，“很好。”

　　他侧头朝门外叫了一声：“苏殿医，带他去屋里，换血。”

　　半开的院门外，胡子花白的苏瑾拿着他的药香进来，垂着头恭敬的应声：“是。”

　　凤晗轻轻颔首，又在容情僵硬的肩膀上安慰似的拍了两下，笑道：“放心，只是一点血，不会有事。”

　　容情心下稍安，转瞬又更加不安。

　　凤晗到底想做什么，不是容不下容夜吗，为何有了听话的他还要救皇帝？他到底在想什么？

　　凤晗却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院子里的事交代清楚之后，拂袖往出走去，临出门又侧眸朝慕羽看了一眼。

　　慕羽知道他的意思，连忙恭敬的跟了上去，临走前朝容夜看了一眼，见他嘴唇微动，无声的说了一个字：

　　忍。

　　慕羽眼眸一闪，微低下头，轻轻握了握手指，快步走了出去。

　　走出门几步，慕羽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不懂，您要把他们两个都留下来？”

　　凤晗脚步一顿，微微侧眸，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那么，你希望谁死呢？”

　　慕羽袖中的手瞬间握紧了，嘴唇微微抿起，过了好半响才道：“我希望容情死。”

　　凤晗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我以为你会说容夜，那样的话，我就不信你了。”

　　慕羽恭敬的一拱手，“徒儿不敢欺骗师父，我与容夜毕竟有过两年多的相处，虽对他利用居多，但不能说一点感情都没有，如果他们中一定有个人要死，我自然希望这个人是没什么感情的容情。”

　　凤晗还算满意，伸出手拍拍他肩膀，淡淡道：“不错，是我教出来的徒弟。”

　　慕羽深深的垂下头去。

　　凤晗一拂袖，又往前走去，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有的人，高雅到了浮云里，适合好好的供着，有的人，低贱到了尘埃里，适合尽情的玩弄，有的人是一尊艺术品，让人看着就心情愉悦，有的人是一个破烂碗，只是看着就很碍眼，白虎虽有爪牙，但牢笼够严，就伤不到人，虫子虽无爪牙，但姿容不雅，很想叫人一脚踩死。”

　　他微低一下头，又抬起，笑：“取血的人不会变，好喝的血会让人流连忘返，污臭的血会让人身心厌恶，卑贱的虫子，到了时间总是要死的，你，明白吗？”

　　慕羽低垂的眼底闪过一丝血色，垂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声音依旧还是恭敬的，“明白了。”

　　凤晗微笑，“那便好。”

　　慕羽微低着头，悄然冷笑。

　　他不是你用来欣赏的玩物。

　　凤晗，虽然你有自负的资本，太过自大，终归不是件好事。

　　三年的蛰伏，已经让你逐渐松懈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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