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太原卖草药[剑三]

　　我立在原地，扯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来。二宝躲在我身后，伸出个脑袋来惊讶地轻呼了一声。
　　那两个小贼摔在地上又一骨碌爬起来，嘴里喊着“大侠饶命！”，又不住地磕头。

　　而那执刀的少年，看去也不过十八九岁，他面容冷冽，将长刀收进背后的刀鞘里。
　　然后，我就见他抬起手挠挠脑袋，又看向我。

　　“你说，他俩怎么处理啊？”

　　那一瞬间，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二宝懵懂时的影子。
　　刚才那个冷声说着“猖狂”的人，真的是他吗？

　　应该确实是他，因为我看见地上趴着那两个，听见这一句，也明显的僵了一下。

　　他好像也觉得有一点尴尬，于是又摸摸鼻子说道：“那个……我就是路过……你看这两个人……”

　　地上趴着那俩，又转向我，仍喊着“大侠饶命”的话。
　　不过我此刻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这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小哥身上。

　　“二宝，去请官爷来。”
　　“哎！”二宝应了声，还不忘朝地上的俩人亮亮拳头，这才一溜烟跑远。

　　那背着刀的少年，有点窘迫地站在那里，将头偏向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着了深紫色的劲装，领边缀了些许白色的皮毛，料子倒是上好的，只是于这温暖的春日里，看去怎么也有些嫌热。他背后不只背着刚刚抽出来的那把刀，还有一把更细更短一些的。

　　这一番装束，难不成是——霸刀山庄？！

　　“官爷，就是这两个人！”二宝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来，我和那个小兄弟都不约而同看了过去。

　　因为如今形势愈发乱起来，太原城内巡逻的士兵也增加了不少。两位官爷见是两个小贼，略朝我们询问了几句，便将那两个人带走了。

　　不过说来奇怪，那其中一人走时，还特意回头看了我一眼。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同方才跪地求饶判若两人。
　　今日也算奇了，全碰到些“性格分裂”的人物……

　　我领着二宝朝拔刀相助的小兄弟作了一揖，便当是致谢了。
　　他又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着：“小事小事。”

　　虽然有些好奇他是否是霸刀山庄的弟子，不过如今江湖上时常有这种独行侠客，我倒也不好开口再问，只得冲他笑了笑，领着二宝准备回我们的草药铺去。

　　要不怎么说这个端阳过得充满意外呢？
　　我原本以为那位小兄弟是独闯江湖出来历练的，可没想到，我们都进了院了，他还跟了过来，仍在门口站着。

　　“这位小兄弟，还有什么事吗？”
　　听见我这么问，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刚刚我听那官爷叫你裴先生，你是万花的人吧？”

　　官爷叫我裴先生，是怎么推出我是万花的人的？
　　虽然我对这位小兄弟的推理持有怀疑态度，不过他确实猜对了，我觉得八成还是因为我身上这件衣服吧。

　　“怎么了？”
　　“那个……同在江湖，我能在裴先生这里借宿一晚吗？”

　　“你使得刀看去也是厉害的兵器，怎么连个住店的钱都没有？”
　　这回还不等我说话，二宝先凑了上去。
　　他就对人家的兵器感兴趣，如今还绕到那位小兄弟背后，认真瞅了一瞅。

　　“不是的……我……哎呀……”
　　他好像也不知道怎么说，一个人站在那里显得多少有些局促。

　　我现在更加怀疑了。刚那个张口说出“猖狂”二字的真的是他？别是我看错了吧……

　　“进来说话吧。”
　　总觉得这位小兄弟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觉得还是先让人家进屋吧。来者是客，何况又刚刚出手相助，总在门前说话好像也不是个事。

　　“今日是端阳，看你这样子，没吃粽子吧？”
　　我把才买的粽子拿了几个放在他面前。那小兄弟许也是饿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来一个剥了开来。

　　“谢……谢过裴先生。”
　　“不用叫我裴先生。在下裴卿。”
　　“啊……那……谢过裴大哥。”他吃了口粽子，又说道。

　　行吧，裴大哥就裴大哥吧。
　　我见他吃得尽兴，便又让二宝给他拿了两个。

　　年轻的小伙子果然饭量不小，直吃了四个，他才朝二宝连连摆手：“谢谢谢谢，不用了不用了……”
　　接着他便讲起他此番为何到了太原来。

　　原来他真是霸刀山庄的弟子，名字倒很趁那把刀。
　　他叫柳寒锋。听着便像是个厉害人物。

　　原本他是因为他师父的缘故才离开霸刀的。他师父让他到扬州去，经扬州坐船到藏剑山庄，去找寻他师父早年的一位旧友，锻造一把还未开刃的短刀。
　　结果这位柳兄弟才出了霸刀，刚到了太原，就迷路了。

　　对，这位武艺高强的小兄弟，不太分得清东南西北，他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就迷路了……

　　“那你是怎么到了我们这？”
　　“我师父说，如今外面战乱四起，让我不要随便相信别人。我就不敢住店……”他低着头，话里也透出沮丧。

　　二宝拉拉我，一脸的不敢相信，仿佛在说：师父你看，他那么厉害，竟然不敢住店。
　　我在心里表示了同意。然后又问他：“那你怎么敢在我这住？”

　　“我小时候见过你们万花谷的人！都是好人！”
　　他眼睛倏忽亮了起来，似又变得开心了。

　　我倒真是不知该说他什么好。这么想来，其实也不过是个单纯可爱的少年。
　　只是我还是很好奇，那“猖狂”两个字，究竟是他说的吗？怎么越来越不像了呢？

　　“那柳哥哥你还要再去扬州吗？”
　　“啊？”柳寒锋被二宝问得愣了一下，“去……去的吧……”

　　“你认识路吗？”
　　“不……不太认识……”
　　唉，我现在又开始好奇，他师父是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出来的了。

　　“那你在我这等两天吧。过几天兴许有去扬州的马队，你到时跟着他们走。”
　　“那样就太好了。裴大哥你果然是好人！”
　　“不妨事不妨事。”我连忙朝他摆摆手，起身出了屋子。

　　这个霸刀小兄弟，时不时热情这么一下，还真让人有些应付不得。

　　送走了叶寻他们不久，我们这小院又住进来一个柳寒锋。这样倒也挺好，省得只有我和二宝两个整日相顾无言。
　　二宝仍旧每日被我催着练太阴指，如今那两下也像模像样了。

　　柳寒锋似乎是个于武学上略有些痴迷的人。二宝每日练习时，他都会坐在一边的石阶上看着，如果二宝哪里出了问题，他还会上前指导一番。
　　二宝因为这样，偷懒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他原本最爱坐在门口摆弄那几个石子，我常出去采药来不及看顾他，现在好了，有柳寒锋在，比我还严厉。

　　柳小兄弟住下的第三日，二宝就苦着脸寻到了我。
　　“师父……”
　　我看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心里有些想笑的，不过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他：“怎么了？”

　　“师父，柳大哥什么时候去扬州啊？”
　　“诶？之前叶寻在时，你不是最希望他别走，每天陪着你了吗？柳小兄弟也是习武之人，武功很高，你又喜欢他的刀，怎么，又盼着他走？”

　　“唉。”二宝十分老成地叹了口气，“柳大哥武功高强，可师父，我觉得，他有点傻啊。”
　　他这一句话说的，我也来了兴致。
　　“你好好说话，怎么随意说别人傻。”我轻拍了下这个小鬼的脑袋。

　　二宝哎呦了一声，捂着他的脑袋说道：“柳大哥专会挑二宝的错，说话也木木的，怕不是练武练得走火入魔了，人也变得笨笨的。”
　　我发现，这小鬼是话本看多了。什么走火入魔了，亏他想得出来。

　　“你自己练功不认真，还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平日里少看你那些话本了，若不练好了功夫，当心被外面的狼牙军抓走了。”
　　我笑着说他一句，转身准备出门去。
　　今日的晚饭许是能出锅了，还得叫柳小兄弟过来用饭。

　　二宝却噘着嘴在我身后不服气地说着：“才不是话本。那柳大哥人虽然好，可就是有些笨笨的，师傅不相信，自己去看！”
　　小孩子就是这样，闹起脾气来劝说不通。不过也挺有意思的，不然光守着这么个草药铺子，怕是我也有些经受不住。

　　我出门时，柳寒锋正在院当中拿着他那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刀气卷过，将我廊下放着的几盆花惊扰得左右摇晃起来。
　　二宝有一句话倒是说得很对，这位柳小兄弟确实是武功高强。

　　而我也渐渐发现，柳寒锋这个人极有意思。他练武时，就如同战场上气冲云天的战士，锐不可当，周身都是凌冽的杀意；而他平日不练武时，又是一副懵懂少年的模样，看着并不像是刻意为之，兴许，真是什么武痴奇才。

　　我也有些明白他师父为何敢放他下山了。
　　那怕什么啊，就他这身手，随便耍两下那周围百尺都生人勿近了！

　　“柳兄弟，歇会再练吧。”
　　柳寒锋听见我喊他，收刀入鞘，转过身来。却好似忽然变了个人一样，一脸笑意：“辛苦裴大哥了。今天吃什么？”

　　他每天都会问我吃什么，我其实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
　　柳寒锋他真的能吃啊！他一个人吃得和我们师徒两个人一样多！头一日那四个粽子真是委屈他了！

　　不过这些话我只会在心里说说罢了，行路不易，我也只能尽我所能，帮他一把了。

　　柳寒锋和二宝两个人抢着蒸饼吃得尽兴，我却忽然又笑不出来了。
　　草药铺子的安逸有时会让我忘记了身处乱世之中，每每想起当初出谷时的决然，就仿佛已经隔了许多年月。

　　柳寒锋也有一天会离开，那我和二宝呢？如果有那么一天，战火也烧到了太原城，我跟二宝又去哪呢？

　　“师父，你怎么不吃啊？”二宝突然问我。
　　我抬头，就看见他俩人正扯着一张饼，正讶异地看着我。
　　“没事。”我努力扯出一个笑来，而蒸饼入口，竟莫名多了一分苦涩。

　　我不过，也是苟且偷安吧。

　　浓重的夜色铺展开来，夏风从窗外丝丝缕缕地钻进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床上躺了许久，也毫无睡意。
　　外间二宝时高时低的呼噜声又传了进来。这个无忧无虑的小鬼倒是睡得很香。

　　不过我又有些庆幸这夜自己没睡沉过去。

　　时不时传来的虫鸣声里，我听见柳寒锋的长刀破空而出的声音。
　　而我翻身而起，披衣出门，就见月色之下，柳寒锋傲然而立，他对面厢房的房顶上，一个黑影揉碎在月色之中，只能隐隐看见他手中所持的兵器，闪出一点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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