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太原卖草药[剑三]

　　天宝四年，五月，万花谷里花开得正好，枝丫上浓密的叶子在风里摇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进谷的小路上，裴元背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孩子，正借着树荫，往落星湖走去。
　　天气有些热，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背后的那个孩子却好像毫无知觉一样，睡得很是安详。

　　“师兄又带了新人回来！马上就到了！”
　　一个半大的孩子手里拿着一支笔跑进屋子，兴奋地朝屋里正昏昏欲睡的同门们报告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

　　他们这些或早或晚来了花谷的孩子，平日里也不会跟着师兄师姐参加什么有意思的活动，只能在偌大的花谷里习字练武，可是无聊得很，如今又有新人来，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当然让人兴奋。
　　也有那些淘气的，想到日后说不定有个人可以欺负，已经搓着手开始商量干坏事了。

　　“不好好习字，都聚在一起做什么？小心孙师姐来，罚你们抄功课。”
　　一个才留了头的小姑娘从外边进来，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倒是一点不怕这几个大点的孩子，很是严肃地训斥了他们。

　　“好师妹，师姐这会不在，咱们就歇一会，保证不误了功课，你可别告诉师姐行不行？”
　　稍比她大些的一个男孩子凑过去，嘻嘻哈哈地说道。他好像是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另外几个淘气包听他这么说也都在旁边连连点头称是。

　　“小师兄，今天可是裴元师兄回来的日子，你的功夫练好了吗？”小姑娘却一点不怕他，而是眨眨大眼睛，笑着凑近他说道。

　　“阿悠师妹，天气这么好，正适合踏青游玩啊，你想要什么？麻雀还是蟋蟀？师兄给你抓。”大些的男孩子赶忙换了个表情，有些讨好一般说道。

　　“抓那些多没意思。”另一个小男孩也凑过来，“裴元师兄领了新人回来，不如咱们看看这次来的人是啥样的吧。”
　　“新人？”名叫阿悠的小姑娘看向刚才说话的这一个，“什么新人？”

　　“我刚刚看见裴元师兄背了一个人回来，估计快到了吧。”那男孩子说着便朝门外看去，果然见裴元师兄背了一个人远远地走过来。
　　“咱们去看看？”有人小声提议。

　　小孩子们此时正是好奇新事物的年纪，其他人自然都跃跃欲试。可是裴元师兄可是有些严厉的，有人提议，却没人敢带头。

　　“裴卿师兄，你说去不去？”其中一个孩子看向方才那个大一些的，问道。
　　名叫裴卿的那一个低头思量了一下：“走，去看看。”
　　“小师兄，你的功夫……”

　　“好师妹，领你一块去，看看新来的嘛。”
　　裴卿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迈出了屋子。被唤作阿悠的小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赶忙也跟了上去。

　　落星湖边上的小房子里，裴元才把瘦弱的小女孩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扭头就瞧见几个小不点扒在门框上好奇地看着里面。

　　“做什么呢？”
　　他问了一句，那几个小不点赶忙把身子藏起来。
　　“裴卿，你说。”裴元低头洗好毛巾，给那个小女孩擦了擦脸，头也不抬地说道。

　　“师兄……是不是又有师妹来了呀？”裴卿听见师兄喊他，低着脑袋走进来，小声地问道。
　　裴元看了看床上安静睡着的小姑娘：“算是吧。”
　　裴卿大着胆子抬头向床上看了一眼，只见小小的一个人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

　　“想看就进来，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呢？”裴元早知道另外几个小鬼躲在外面，见他们那副纠结的样子，便出声将他们都喊了进来。
　　几个人走近床边，这才看见床上躺着的小姑娘。她面容白净，长相也很是秀气，只是瘦得惊人。

　　“你们师妹生了病，要多休息几天，不许打扰她。”裴元严肃地交代了一句，便出去了。

　　“竟然生病了呀，也不能说话，没意思。”一个男孩子有些丧气地说道。
　　立马就有另一个反驳他：“你说咱们要不拔根草试试，看看她会不会醒过来？”说着就要出去拔根小草来。

　　“别弄醒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最喜欢干这事的裴卿，今天竟然跳出来阻拦了。
　　其他几个孩子显然也很奇怪：“小师兄怎么啦？”

　　裴卿被这么一问，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怎么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是突然，不想打扰那个睡着的小小的姑娘。
　　她睡得那么安稳，让裴卿觉得大伙都在屋子里，甚至显得有些聒噪。

　　“咱们走吧。”他说着，自己先走了出去。其他几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不过既然老大都发话了，他们几个也便一一跟着出来了。

　　裴元师兄带回来的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就这样在万花谷里养了一个多月，终于健康起来。
　　裴卿再见到那个姑娘，已经是在六月了。天气燥热，他跟着几个师弟一道在三星望月扎马步，就见裴元师兄领着那个小姑娘去找祖师爷。

　　祖师爷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她行了大礼，算是入了师门。

　　裴卿扎着马步，汗流浃背，却一直盯着人家姑娘，见她拜入了师门，又见裴元师兄领着她领了草药筐。
　　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隐隐有金色的光华。
　　然后就见裴元师兄领着她，竟是往自己这边来。

　　“裴卿，阿瞳才来咱们花谷，让她跟着你，等熟悉了再学医术。你收敛些，也别让她受欺负。”裴元师兄嘱咐了几句，拍了拍裴卿的肩，示意他可以领着师妹去各处看看了。
　　裴卿愣了一下，见那个小姑娘正认真地看着自己，慌忙站好，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裴卿知道了，师兄放心。”他朝裴元作了个揖，裴元师兄点点头，就离开了。
　　那小姑娘眼睛很大，有些怯怯的，就那么看着他，让素来坦荡荡的裴卿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走……走吧。”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管那小姑娘，自己先在前边走了。
　　他们去了花海，裴卿领着她摸了小鹿光滑的皮毛，又沿着寻仙径一路走到了仙迹岩。他们坐在大石头上，看着满池的荷花在夏风里摇曳。

　　“我叫裴卿，你叫什么？”
　　“我……我叫木瞳……木头的木……瞳是……”

　　“哈哈哈哈，木童，你是咱们练习武艺时用的那个木武童吗哈哈哈哈。”裴卿来了兴致，就着人家的名字开起玩笑来。

　　谁知这小姑娘着实是个胆小的，裴卿才哈哈笑了几句，她就急急地解释。
　　“不是木武童，不是木武童……”
　　见裴卿还是笑哈哈的，她一急，竟然就那么哭了出来。

　　这一下裴卿可慌了。他平时总跟师弟们一起，男孩子们向来胡说八道没个准数，便是阿悠师妹，也是教训他们几个，从来不曾突然就哭了。
　　裴卿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这个姑娘胆子这么小，他一时慌了神，坐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你别哭啊……我不是取笑你的意思……”
　　可小姑娘却越哭越厉害，眼泪哗哗地流。

　　“要不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怎么写嘛？不要哭了……”裴卿慌忙伸手去想抹掉那姑娘的眼泪，却在触及到她柔嫩的小脸时猛地缩了回来。
　　他究竟是在干嘛啊……裴卿懊恼地想着。

　　“那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怎么写，你不许笑。”小姑娘止了哭声，小声朝他说着。
　　“好好好，我不笑。”裴卿自然赶忙答应。

　　“你伸出手来。”
　　“伸手……干嘛……”
　　裴卿狐疑地伸出手去，就见她的小手拉过他的手，一只手指在上面画着：“木是木头的木，瞳是瞳孔的瞳。”

　　她极认真地写完，朝他灿然而笑：“记住了吗？”
　　那时的裴卿没有想到，这个名字他不仅记住了，而且刻入骨髓，铭记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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