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太原卖草药[剑三]

　　“裴先生！你们也来啦！”
　　涌动的人群里，齐珮摇摇朝我招手。二宝个子不够，只听见话音却看不着人，急着跳了老高，大喊着：“齐姐姐，我们在这里！”

　　原本只是二宝吵嚷着，一定要出来玩，还要看人家放灯。说是他在街上听见，因为临近年节了，有个专做花灯的富商，在东西城的大桥上搭了台子，展示他家做的灯，并又有许多的孔明灯，可以写了愿望放飞出去。

　　这种热闹，叶寻早就去寻顾师妹了。我被二宝烦了一天，也只好领着他出来，没想到人这么多，更没想到会遇见齐珮他们。

　　也许真的是所有人都感受到战事已近吧。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预兆，可每个人都好像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节日和庆祝的机会。
　　已经有人站在两岸，放飞孔明灯，那灯随着夜风缓缓升空，不知会飘向哪个方向。

　　“还以为裴先生不出来了呢。”齐珮拉着祁应的手，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们……”
　　我原本是想问，他们今天不用轮岗了吗，结果祁应大概会错了意，我瞧着他便有些害羞，昏黄的灯火下，脸上的红晕虽不那么清晰，却让人很明确地感受到了。

　　“也没有啦……就一起出来转转……”
　　“难得休息，好好看看夜景，正好还有灯。”我朝他俩笑笑。

　　齐珮却朝我摆摆手：“又不是十五，看什么灯呀。况且我们也只有一个时辰出来转转。唉，总归不如太平盛世啊。”
　　齐珮望向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时我们在长安看灯，那才热闹呢。上元那夜，早早的便会摆了各色的花灯，姑娘小伙们都出了门，又有猜谜的，舞枪弄棒的，整整占了一条街呢。”

　　“齐姐姐，长安真有那么好玩吗？”二宝没去过长安，他对一切他不曾接触过的东西都保持着很强的好奇。
　　之前他就问过许多次关于长安的事，这一次又听齐珮说起，果然还是又问了出来。

　　“好玩啊！等咱们收回了长安，齐姐姐带二宝去好不好？”齐珮俯下身子，摸了摸二宝的脑袋。
　　“那也带师父去好不好？”

　　周围川流的人群，夜空中明灭的灯火，让这个孩子的身影显得有些孤独、有些模糊，可是那一瞬间，我却觉得似乎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我总以为二宝还小，他很多时候“童言无忌”，我都不会在意。是我捡了他回来，就不能让他再继续受苦，嘴上再骂他是逆徒，心里总归是认他的。
　　他是我裴卿的第一个徒弟，我不知道以后如何，但兴许也是最后一个。

　　他跟我一样不爱表露清楚自己的情绪，可那一瞬，他问出那句话的一瞬，那种付出被人记得的感觉是那么强烈，以至于我不得不把头转向另一边，不再去看他稚嫩的身影。
　　能遇到他，也是我的幸运。

　　“那说定了，到时候你领着你师父，咱们一道去看灯，看表演好不好？”
　　“好！齐姐姐可不能反悔！”
　　“我可不会反悔，你到时候也不能不来哦！”
　　“二宝也不会反悔的！大丈夫顶天立地，说话算话！”

　　“就你个小鬼头还大丈夫。”我拍了这小子一下，他不满地扭过头来。
　　“师父要听话哦，不然不带你去长安。”
　　“不带就不带……”

　　“谁要去长安，带上我呗，我还没去过呢！”
　　突然一个人闯了进来，一把抱住二宝，把他抱起来又转了一圈。
　　“是不是你要去？怎么样，带不带我？给你买糖糕吃哦。”

　　叶寻把二宝放在地上，伸手在他面前展开，手心里正是一小块糖糕。
　　“叶哥哥真好！”
　　二宝见到吃的，那嘴一向是很甜的。他伸手将那糖糕拿下来，咬了一口：“好甜啊！”

　　“喜欢这里还有！”
　　顾师妹从叶寻身后走过来，手里一个纸包，她把纸包举起来晃了晃。
　　“二宝想不想要？”
　　“要！”

　　二宝和叶寻顾悠两个玩得最欢，他听见顾悠这么说，便扑上去一把抱住顾悠：“顾姐姐最最好了！”
　　“刚还说我好，现在又说阿悠好，你说清楚，到底谁最好？”叶寻不满意地将二宝扯开，自己站到顾悠身边。

　　“我就说顾姐姐最好，叶哥哥不满意吗？”
　　二宝也是个机灵的，对付叶寻那太简单了，只管搬出顾悠来，保准管事。
　　不过叶寻这家伙不要脸的程度真是越发厉害了。他听了这话一把搂住顾师妹：“那阿悠本来就是最好的！”

　　“你应该跟那城墙站一起，现在城墙外垒了土砖，你脸皮外边是不是又也加厚了一下？”
　　“裴卿！我跟你说，你这就是嫉妒！”
　　“鬼才会嫉妒你！”
　　“你别狡辩了，咱俩谁跟谁，你那点心思我会不知道？是不是啊，裴先生？”

　　“说起来，那边放灯还能写心愿呢，裴先生，齐姐姐，祁大哥，你们去了吗？”顾师妹突然问道。
　　二宝扬着脑袋挥着手：“什么写心愿，怎么不问我？我也要写！”
　　“好啊好啊，咱们去那边放灯吧！”

　　顾师妹朝桥的另一边指了一下，我们看过去，果然那边围着许多人。
　　祁应看看齐珮，看见她似乎很想去，便道：“那我们也去看看吧，正好还有时间。”

　　“裴先生也一起吧？”
　　他们几个人动身，见我还站在原处，齐珮便扭过头来喊了我一声。
　　“走吧走吧，扭捏什么啊，你那点事，又不是什么秘密。”
　　见我不动，叶寻走过来强行扯着我的袖子。

　　其实我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等一下，我那点事弄得人尽皆知，难道不是拜你叶寻所赐吗？

　　孔明灯带着人们的心愿飞往高空，天空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和汾河冰面上不知是谁放上的河灯遥遥呼应，好像在彼此打招呼一般。
　　那年在花谷，我们也放过灯吧，只不过没有这么多，只有孤零零一盏，渐行渐远。

　　“裴卿，你说这个灯会飞到哪呀？”
　　“那我怎么知道，兴许飞到谷外面吧。”
　　“要是灯芯的火灭了，那它会不会掉下来啊？”
　　“肯定的呀，孔明灯就是要有火才能飞起来。”

　　“啊……那它掉下来一定很疼吧。”
　　“阿瞳你傻不傻，灯哪里知道疼啊？”
　　“你才是不懂，就是会疼！我说会就会！”
　　“好好好，听你的。”

　　“裴卿，你……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啊？”
　　“我？我……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我才不要告诉你呢！”
　　“哎！阿瞳！等我一下！”

　　那时我们才不过十来岁吧，差不错也就是二宝现在的年纪。
　　我仍清楚地记得那天她跑开时的背影，只不过我现在都不知道她那时许下的愿望。

　　“裴先生？裴先生？”
　　兴许是发现我一直愣在那里，齐珮在我面前晃了晃手。
　　“裴先生也写个愿望吧，听说绑在这灯上，飞上天空，愿望就能被神仙看见呢。”
　　祁应拿着一张纸并一支笔过来。

　　“让我猜猜裴卿会写什么？一定是关于木……”
　　“你可以闭嘴了。”我一把把叶寻打开，接过纸笔来。

　　在太原住了这么久，说到底这座城于我而言却是陌生的。而这满天灯火，却突然在这陌生之中添入了许多的温情。
　　也许是因为熟悉的回忆吧。

　　愿她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孔明灯飞入夜空之中，所有的悔恨、愧疚，还有我无数个夜晚的想念，似乎也跟着一并飞走。
　　不知那高空中的灯火，她又会否能看见。

　　“哎哎哎，你们看那是谁！”
　　突然叶寻鬼鬼祟祟的声音传来，紧跟着就是二宝的着急询问：“谁？谁？在哪？”

　　“小鬼不要乱看。”我把二宝这个淘气货扯过来，强行捂住他眼睛。
　　叶寻这家伙，别的不说，眼睛倒是好，这会这么多人，他竟然还能瞧见秦东庭和萧嫣两个人相拥而立。
　　大概也是刚放了灯吧。

　　“啧啧啧，美人在怀，死而无憾啊。”叶寻感慨了一句。
　　顾师妹拍了他脑袋一下：“又在这胡说什么？整日不做些正经的。”

　　“嘘……你们看你们看！”
　　我们都顺着叶寻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秦东庭和萧嫣两个人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萧姐姐！”

　　二宝这孩子，真是该出声的时候一句没有，不该出声的时候声音倒真大！

　　二宝手舞足蹈地跑向萧嫣，强行拉住萧嫣的胳膊：“萧姐姐你今天真好看！”

　　“裴卿，你徒弟是不是有毒啊……”
　　“你徒弟才有毒！”
　　“我又没徒弟。”叶寻朝我翻了个白眼，便也朝那边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念叨，“二宝这么聪明的孩子，绝对是被你带坏了，肯定是你暗中授意。”

　　我发现叶寻挺能编故事的啊，怎么不去写话本呢！

　　“哈哈，东庭，萧姑娘，你们也出来了啊。”
　　刚我们几个偷着看人家，看得津津有味，这会被二宝给暴露了，齐珮姑娘第一个就不好意思起来。

　　萧嫣此时微低着头，仍略有些害羞，是秦东庭接过话去道：“好容易休息一阵，自然要看看灯才好啊。”

　　“你们许了愿望没？”
　　因为这几日总在一起，顾师妹和萧姑娘也熟络起来，此时她正拉着萧嫣，问他们有没有放灯。
　　“许了的，已经飞走了。”

　　萧嫣朝天空指去，可那万千孔明灯个个升空，又哪里还分得出是谁的。
　　“总归它带着你们的愿望飞上天了，那天上的神仙也能看见的，你们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顾师妹面朝着萧嫣所指的那个方向，双手合十，眼中也似闪动着璀璨的光芒。

　　我也向那漆黑的夜空看去，哪里还找得到我刚刚放飞的那只灯。只是这万千的灯火，每一盏背后兴许都有说不完的故事，无端却让人动容。

　　“也许是最后的平静了吧。”齐珮突然说了一句，我们都看向她，她的视线却未从那夜空中离开，“走喽，回城门值守！来年再见了哈哈哈！”
　　她已扭身往东城走去，步履一如从前一般坚定，她朝我们挥手道别，却再没回头。

　　确实是来年再见了，不过我那时也没有想到，再见竟已是战火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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