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太原卖草药[剑三]

　　“嘿你个小鬼头，我看你才是小贼。”叶寻从房顶上翻下去，拽着二宝的衣领子说道。
　　我跟着他下去，看见叶芳廷正站在窗边，朝我们看来。

　　“小徒弟胆子小，惊扰叶公子了。”
　　叶芳廷看看我和叶寻，遂摇了摇头：“无事就好。”

　　二宝见着我和叶寻从房顶上下来，惊得张大了嘴：“师……师父？”
　　我朝他笑笑：“怎么还不睡觉？”
　　“起……起来去茅房……”他挠挠脑袋，挣脱了叶寻，跑到我身边。
　　“师父，你怎么和叶大哥跑到房顶上了？”

　　我看看叶寻，叶寻撇撇嘴，又一把把二宝拽过去，按着他肩膀说道：“你不是去茅房吗？还不赶紧去？当心尿裤子别人笑话你。”
　　二宝毕竟年龄不大，注意力也很容易就被转移了。

　　他听了叶寻的话，果然有些羞恼：“哼！你才尿床！”
　　说罢，便一溜烟地跑去茅房了。

　　“师兄也没睡呀……”
　　叶寻好像还是有点怕他师兄的，他见叶芳廷还在窗边站着，就过去有点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裴先生明日还要早起去送药，你少顽皮些。”
　　叶芳廷还是挺少说这么多话的。这几日多忙着给他看伤，叶寻也是来来往往，不光护送顾悠，还要和他们藏剑山庄在太原的人碰面，我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叶芳廷还是挺关心这个师弟的。
　　他说这话时，那生人勿近的气质也少了不少。

　　“就随便聊了几句……师兄也早点睡……”叶寻似乎自知玩得有些过，将脑袋偏向一边，嘟囔了两句。

　　“无妨，叶公子也早些休息。”
　　我见叶芳廷朝我点了点头，便和他们兄弟俩道了别，回屋休息去了。

　　叶芳廷于武学上，大概也是个中好手。他的伤好得也很快，体内的毒有齐姑娘她们营里那个南疆来的老爷子，清得也是飞快。
　　我躺在床上，盘算着用不了几天，我大概又要和他们道别了。

　　上一次道别，是我重伤回谷时，这一次，竟然又是因为有人受伤才得以一见。
　　可见这乱世之中，相逢实属不易，若能够相知，则可说上天眷顾了。

　　次日一早，我才刚醒来，便听见外头似有人在轻声敲门。
　　天才刚亮，太阳还没全升起来呢，谁这么早的，来买药？

　　我看看外厢，二宝那家伙，剑法没学了多少，这睡觉的功夫可是和叶寻如出一辙，这会还能听见他微微的呼噜声。
　　唉，想想当年师兄盯着我们练武的日子，我这收个徒弟，全是自己受罪了。

　　清晨的阳光温温柔柔的，街巷里还能听见木轮的推车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太原城里支摊仗的小贩才刚刚出来，竟然都有人来我这草药铺买药了。
　　我有些好奇地将院子那扇有点破烂的木板门打开。

　　吱呀一声。
　　一个一身玄甲的人出现在门外。

　　他逆着光，清晨不甚清透的日光将他身上的寒甲镀了一层略有些发浅的金色。
　　不过他显然不是巡逻路过的。他手里没拿刀盾，而且右胳膊吊在胸前。
　　显然，受了伤还在修养。

　　他可能是被我突然开门给惊吓到了，盯着我愣了一下。

　　“是买治跌打的草药吗？”我看着他的胳膊，想了想，决定开始开口问一下。
　　“呃……”他有点犹豫。

　　看这个反应，好像不是要买草药啊。
　　看衣服像苍云的人，我好像没得罪过苍云军的人吧？难道是叶寻那厮又惹祸了？

　　我正在这里胡乱猜测，就听他开口说道：“请问，藏剑山庄的马队是在这里吗？”

　　不会吧，真的是叶寻？
　　这苍云兄弟看着还有伤，这样也要来寻仇？叶寻是怎么得罪的人家？

　　我正在想要不要随便扯个谎瞒过去，就听那位苍云的兄弟又道：“我是东城苍云驻地的，有封书信，想托人捎到雁门，所以……”
　　我抬头，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驻扎在太原的军队，有洛阳陷落后从天策过来的天策府兵，也有从雁门转至此处的苍云军，可他们送信都有营里专门的传信兵，何以要来寻藏剑山庄的人。

　　太原虽然还没真刀真枪打起来，可是暗地里也有不少试探存在。我虽然不涉这些事情，可多少也会知道一些。
　　藏剑山庄此行是要运送兵器到雁门，如果有心之人想要插手，恐怕会招来祸端。

　　“捎信？”我问他。
　　他点点头，随即好似看出了我在怀疑，忙接着解释道：“您就是裴先生吧。我听齐姑娘说起过。我的信只是些私人的信件，营里的传信兵是送军报的，总不好耽误他们的事……”
　　这个理由倒是说得通。

　　诶？

　　“你认识齐姑娘？”
　　他点点头。
　　“那你也认识顾悠？”
　　“我这伤，还多亏顾姑娘帮忙……”

　　敢情是熟人啊。

　　我虽然还有些怀疑，不过看他甚是诚恳，便也不好再让人家一个病人站在外头了。

　　叶芳廷大概听见了动静，我们回身进院里时，他已经起来了，正站在厢房门口，朝我们看来。
　　“叶公子，这有位苍云的兄弟想托你们带封书信。”

　　叶芳廷听我这么说，也愣了一下。他看向我身边吊着一只胳膊的苍云兄弟，最终还是朝我们走来。
　　等进了我平日里抓药的正堂，那位苍云来的兄弟才细细说了下他所托之事。

　　他原来名叫祁应，是去年冬天跟着队伍来的太原，自来了便再没回雁门去。他在雁门时，曾有两个兄弟同他关系最好，他们三人原本属一个营的，可偏偏是不同的队。故而分拨队伍来太原时，祁应便和他另两个兄弟分开了。

　　这一来太原已快半载，他也没再收到雁门的来信。想来如今战乱四起，送封信件也是极不容易。可他也担心那两位近况，又听闻雁门打了不少仗，故而不得已，想请托藏剑山庄的队伍带封信去。

　　他听到藏剑山庄有队伍路经此处，也是师妹和齐姑娘曾在他面前说起几句。
　　他本来受了伤，是要修养的，可他想着，若这次不来，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等到队伍去雁门。故而他今晨就寻到了我这里。

　　“战乱年月，祁兄这般已实属不易，叶某自当送到，略尽薄力。”
　　我瞧着叶芳廷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他答应下来，自也在意料之中。

　　祁应说完了他的请托，自是要回营里去，可他刚一起身，便听到院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女音来。

　　“祁应呢！你是不是在这！你肯定在，你出来！”

　　祁应起身的动作一僵。
　　叶芳廷看着他愣了一下。
　　而我细细回想，总算想起这个声音是谁的了。

　　城东天策府营有个英勇善战的军娘，正是同我师妹要好的那一位齐姑娘——齐珮。
　　我推门出去，正见齐珮站在院中。

　　晨起的风将她夺目的绯衣微微扬起，长发尽数束起，如她的人一般，干练干脆。
　　齐珮见我出来，便先和我打了个招呼。

　　“叨扰裴先生了。可见到一个苍云的士兵，名字叫祁应的？”
　　齐珮一贯的说话风格，有事便说是，向少寒暄。

　　我冲她笑笑，侧身让开了些。
　　祁应垂着脑袋从屋里出来，那样子，有点像二宝偷吃被我抓了现形一般。

　　说来也有趣，祁应本是苍云军的人，怎么是齐珮来找他呢？

　　“齐……齐姑娘……”
　　祁应个头很高，比我还略高一些，齐珮站在他面前，只将到他下巴上一点，一贯英姿飒爽的齐姑娘，此时倒显得有些瘦小了。
　　可祁应低着头，像是要认错一样，这副画面又着实有种异样的和谐。

　　“昨日说好了，好好休息，养你那胳膊，你今日怎么自己跑出来了？”齐珮便开始数落起来，“我和阿悠好一阵找，这才猜你来了裴先生这，若出了事怎么办，你那胳膊，还要不要了？”

　　“阿悠？阿悠在哪？”
　　我扭头，叶寻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他那屋门口。

　　不得不说，有关顾悠的任何事情，哪怕只是别人提个名字，叶寻都能立马寻过来，他这眼睛耳朵鼻子嘴，只要跟顾悠扯上关系，一个比一个灵。

　　齐珮被这么一打断，也蒙了一下。
　　叶寻送了顾悠几次，我猜齐珮应该见过他了，便没再介绍，只直接朝着叶寻喊了句：“齐姑娘是来找人的，没有你的阿悠什么事。”

　　“呸，你裴卿说的话能信？我明明听见阿悠名字了。”叶寻走过来，理直气壮看向我。
　　“我说的话怎么不能信了？你看看满院子，哪有师妹？”

　　然而有句话说得好——无巧不成书。
　　我就不应该跟着叶寻那家伙的思路走。

　　我的话音才落，顾悠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找到祁大哥了吗？”

　　我……

　　叶寻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随即就朝顾悠跑了过去：“阿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啊？你要找谁？什么齐大哥？你不是和齐姐姐在一块吗？哪来的大哥？”

　　他噼里啪啦问了一堆，顾悠一手拍在他身上将他推开。
　　“到哪都有你。”
　　她虽抱怨了一句，可那眼里的笑意，我这做师兄的却看得清楚。

　　想起昨日里叶寻灌着酒跟我说那些话。
　　如果战火真停了，想必，师妹和叶寻，也会极幸福吧。

　　被叶寻突然打断的齐珮这时也回过神来：“阿悠，你快看看，伤口怎么样。”
　　“没啥大事……休息两天自己就好了……”
　　我看见祁应有点别扭地往后退了半步，而顾师妹则直接走上来，凑近他的胳膊看了看。

　　这种时候怎么少得了叶寻啊。
　　叶寻吃起醋来，那是不分时间地点的。他见顾悠走向院里那个陌生男人，忙也跟了上去。
　　顾悠凑上去查看，他也凑上去看。

　　祁应大概被这两个人围着也受不了了，又往后退了两步。
　　可叶寻又不满意了：“你谁啊？阿悠给你瞧病呢，你撤那么远干嘛？”

　　我想祁应大概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吧，他明显被叶寻给问得蒙了，转头看向了我。
　　“叶芳廷公子的师弟，名叫叶寻。”
　　“哦哦，是叶小兄弟啊……”祁应有点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他咋样了？”这时候齐珮走到顾师妹身边问道。
　　“不碍事，祁大哥还是挺小心的。”顾师妹安慰她。

　　“小心也不行。城里也不是那么太平，受了伤还乱跑，也不让人省心。”齐珮又看向祁应。
　　顾师妹掩着嘴笑了笑。
　　而我看着齐姑娘这般，也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齐姑娘带着祁应回去了，而顾师妹则刚好留下来，先给叶芳廷看看伤。
　　二宝才刚睡醒，正拿了两块饼子在吃，见到他顾姐姐进了屋，便巴巴地凑了上去。

　　“顾姐姐今天这么早就来啦。二宝才刚睡醒，就看见了顾姐姐，嘿嘿。”
　　顾悠则俯身摸摸他的脑袋：“二宝乖。早晨起来，记得好好练功哦。”

　　这叶寻怎么能忍？
　　他马上冲过来，把二宝从顾悠身边拎开，自己凑上去：“让二宝练功去，阿悠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叫我。”
　　顾师妹理都没理他，径自查看叶芳廷的伤势。

　　叶寻讨了个没趣，回头看见我正笑他，又转而朝我道：“裴卿你笑什么笑，你这就是嫉妒。”

　　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落在心口上，让我胸口一滞。
　　叶寻这家伙，向来说不出句正经话，没想到，竟然有让他□□刀子的时候。

　　我确实，是在嫉妒吧。

　　顾师妹理他也罢，不理他也罢，总归他想见的人日日可以见到，而我呢？天宝十四年的冬天，我既走了，就再没了回头的路。

　　我曾以为她就会一直在那等着我的，就像曾经在谷中的每一个或晴或雨的日子。
　　可是，我终究，高估了自己。

　　不过顾师妹的下一句话，立马将叶寻插的这把刀子拔了出来。
　　不愧是我的好师妹。

　　我只见她查看了一番，抬头冲叶寻说道：“叶大哥的伤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们要是赶时间去雁门，明天就可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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