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太原卖草药[剑三]

　　顾师妹正走到叶芳廷那厢房的门口，叶寻跑过去拽着她不让她进去。我正倚在门边准备看场好戏，就看厢房的门突然开了。
　　叶芳廷站在门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俩。

　　“那个……叶大哥，我来看看你的伤，还给你拿了些药。”顾悠甩开叶寻的手，把脸别向一边。
　　我猜她心里一定在说：叶寻个死东西，在别人面前拉拉扯扯像什么样。

　　可是叶寻是谁啊？叶寻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脸皮可和太原城那城墙比厚度的人。
　　他满面春风地凑上去：“师兄，我给你看看吧。我你还不了解，我这包扎技术，一流的！”

　　“一刀流还差不多。”
　　我听见二宝在他身边小声说道。
　　这孩子记性还不错，上次听我提起个一刀流，没想到还记住了。

　　“叶大哥，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身上呢？”
　　顾悠把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推到一边，仍十分认真问叶芳廷道。

　　叶芳廷摇摇头：“多谢顾姑娘。”
　　“不……不用谢……”

　　“就是师兄，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谢。”叶寻费劲巴拉地把脑袋凑过去，笑嘻嘻地来了一句。
　　“谁跟你是一家人！”

　　我算发现了，顾师妹在叶公子面前维持的温柔形象，在叶寻的干扰下，永远保持不过一刻钟。

　　最后的结果是我们所有人都去了叶芳廷的厢房。
　　顾悠给他重新上药包扎，我拉着二宝煎药，叶寻呢，他就在顾悠身边，一会问这一会问那，端茶倒水递东西。

　　我瞧着他倒是忙得挺开心的。

　　“裴卿，我家阿悠问你煎好了药没？”
　　我抬头瞥他一眼，同二宝道：“把那个端给你叶哥哥。”

　　二宝点点头，将小桌上放着的一碗药连着托盘一道端了起来。
　　叶寻点点头：“小鬼头干得不错，回头教你剑法。”
　　说罢，便伸手要将那药碗端起来。

　　我想我那时还是犹豫了一瞬的，不过，鉴于这小子之前的表现，我决定不提醒他——
　　“啊！烫死我了！裴卿你阴本少爷！”

　　如果打个比方的话，我觉得，叶芳廷就是昂首挺胸的大公鸡，不管走到哪，总令人望而生畏，就是放到演武场上，也一定是战无不胜。而叶寻呢，大概就是徒有其表的炸毛鸡，随便一点就着，扑棱着翅膀也飞不够三尺高。

　　诶？我为什么想到鸡？

　　“小人不敢。”
　　叶少爷风华绝代，我决定还是不要嘲笑太过。

　　“呸，装模作样，以为本少爷不知道你？你们万花心都黑！”
　　我在心里道了句你小子挺大胆啊，就听见顾师妹的声音幽幽传来：“嗯？”

　　要不怎么说叶寻就是叶寻呢？他前一秒还对我大骂特骂，后一秒就满脸堆笑地凑到顾悠身边：“只有裴卿心黑，我的阿悠自然是心地最善良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叶芳廷。
　　他斜对着我，可我分明地看见他嘴角默默勾起的一点笑意。

　　知道了吧兄弟，这就是你师弟啊！

　　“没的贫嘴。”顾师妹声音不大，可她显然也没有生气。

　　我猜顾师妹心里大概也是欢喜的。

　　在洛阳那时，叶寻拼了命地将她救了回来，大概从那时开始，他们俩就再不能把彼此排除在生命之外了吧。
　　我仍记得叶寻浑身是血背她回来时那个场景。那个向来似乎不知忧愁何物的少年，脸上满是坚定和担忧。

　　他其实也受伤了，显然是死里逃生，不知经过多少凶险。可是他回来了。
　　将顾悠交给了营里的大夫，他好像一下子就被抽干了力气，倒在了我面前。

　　这个家伙是真的懒啊。他一直睡到狼牙兵就要打进洛阳了才醒来。
　　醒来就拉着我灌了一杯“诀别酒”，真是差一点，就成了诀别。

　　顾师妹晚上仍要回到天策营里的齐姑娘那。叶寻自然讨了送她回去这个差事。
　　等月色爬满了房檐，我正站在架前将白日忘记收回去的衣服一一拿下来，就听见门外响起了叶寻不大不小的声音。

　　“裴卿你成心的吧。知道本少爷去送阿悠了还把门锁上，”
　　然后那声音传到了院墙上头。
　　“怕本少爷扰了你清梦吗？”

　　我回头，就见叶寻趴在墙头上，一边抱怨，一边“咚”一声。
　　他竟然，掉下来了……

　　空气中好像弥漫着一丝尴尬。

　　我其实挺想笑的，可是一想到叶寻平时那装模作样的样子，又不太好意思这么不给他面子。
　　“叶少爷这算，另辟蹊径？”

　　叶寻倒是极利索地爬了起来，拍了拍他那袍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道：“体验一下不一样的人生。”
　　“你不是号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吗？”

　　“呸，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别以为本少爷不知道，那是说女子的。”
　　“你竟然还学过文墨。”
　　“你以为普天之下就你们万花的文人学过点词句啊。”

　　叶寻走过来，把我手中的衣服拿下来扔到一边的案台上，复又像在洛阳时那样，一手搭在我肩上道：“太原这夜景还挺好的，要不要喝两口？”

　　我其实甚少喝酒。习武之人，尤其修花间一脉，执笔之手要稳，出招要快，这是才开始学习时，师兄就跟我说过的。
　　在洛阳时那一口，是不知后事且敬兄弟，而现在嘛……

　　“还喝啊？”
　　叶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太原又不像洛阳，这不还没烽火连天的嘛，又不碍事。”

　　“咱们两个大男人？”
　　“切，爱喝不喝，没意思。”叶寻白了我一眼，从腰间取下个小酒壶来。
　　“亏我还特地买了些好酒。”
　　他说罢，又朝另一边走了两步，一翻身上了房顶。

　　哎呦这小子，几月不见轻功还长进了。

　　“裴卿，你真不来？”
　　他不死心地朝我喊了一句。

　　我想了想，算了，还是给他个面子吧。
　　毕竟，等他师兄好了，他们的队伍再启程往北，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在这住了月余，我还从没上房顶看过风景。认真点算，我好像也甚久不曾用过轻功了。

　　“你看，还是太平的地方好啊。”叶寻仰头灌了一口。
　　我抬头看去。

　　月亮已升了起来，夜色下的太原城，不复白日的人来人往，显得静谧而安详。远远的可以看见东城城墙上明灭的灯火，星星点点，好像与远处的星空连成了一片。
　　春日的夜风吹过，叶寻腰间的一串银铃轻轻响了两声。

　　那串铃铛我倒正好知道。那是叶寻的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他宝贝得很，洛阳那么乱的时候，也将他这串小铃铛护得好好的。

　　“你不是回花谷了吗？怎么到了太原？”
　　去岁冬天，我确实是在洛阳失陷后跟着叶家的商队回了花谷，只不过……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这的？”
　　叶寻听我问他，轻笑了一声：“我瞧着你这江湖骗子半吊子大夫得罪了不少人吧。”
　　我看向他。

　　“师兄受了伤，我只想赶紧找你们花谷的人医治，从城外就一路问，结果问到一个茶摊。”他举起酒壶又灌了一口。
　　而我已经大概能猜出接下来的剧情了……

　　“那茶摊主人听说我们要找万花的人，哎呦，好一阵骂。说城里来了个自称万花弟子的人，病都不会看，还成日白讨他的茶喝。”
　　我想到那大哥将我赶开时的样子，我也，很无奈啊。

　　“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你。”
　　“为啥？”
　　“师从万花谷，半点医术不会，一心只知道打仗，你这名声，那时在洛阳可都快人尽皆知了。”
　　“哪有那么夸张……”

　　叶寻也不理我的反应，接着说道：“反正我就问东问西了一会，最后就寻到这了。”
　　他说完，又似忽然想起什么：“哎，你那徒弟怪有意思的，从哪收的？”
　　“枫华谷捡的。”

　　“捡的？”
　　“嗯。他们村子被卷进战火里，没什么人了。他那时生着病，正好被我碰见，就捡回来了。”

　　叶寻听完，叹了口气。
　　“也不知为了什么要打这仗。烽火连天的，老百姓都不得安生。也不知当初在洛阳，给咱们送糕饼的人家，都怎么样了……”

　　不过是活着的流离失所，死了的马革裹尸。战火四起，不过是上位者用来争权夺利的博弈，而平民百姓，也不过是投身进渺渺尘烟，留不下点踪迹罢了。

　　“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就来了太原呢！”叶寻忽然又问回了一开始的问题。
　　我怎么就来了太原……我失笑，其实我本来，也是要一路往北，去雁门的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不如说说你和顾师妹吧。”
　　我原本以为叶寻又会对着月亮，遥望东城，表一番深情。可没想到，这家伙，竟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扭头看他，他正又举起酒壶来，要给自己再灌一口。
　　“别喝了。你那点酒量，喝多了我可不送你回去了。”我伸手把他酒壶抢过来。

　　可叶寻却有些失落。
　　他也没管我抢走了他的酒，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你？”
　　“裴卿，你说，阿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这话可真是，把我问得都愣了半晌。

　　“你看我像知道这事的人吗？”
　　“阿悠不是你师妹吗？你怎么当师兄的？”
　　我现在觉得，叶寻大概是醉了。

　　“离开洛阳后，你就没再找她了？”我问。
　　“找什么啊。要不是遇见你，我都不知道阿悠去哪了。我跟着山庄运兵器的队伍，走了许多地方，可是到哪儿都打听不到她。我还以为……”
　　他忽然停住，有些沮丧地把头垂下。

　　不过，我却有些理解他那时的想法。毕竟，我也曾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以后呢？”

　　“我不知道。”叶寻双手撑起脑袋，又看向东城星星点点的灯火。
　　“也许等战事停了，我能回来娶她。”

　　我倒没想过，叶寻也有这样忧愁的时候。我以为他跟顾师妹总会平平顺顺的，可是或许就像我一样，每个人背后，都有些不可为别人道的无奈吧。
　　我拍拍他的肩，将酒又递给了他。

　　“叮铃叮铃”
　　叶寻腰间的小银铃又轻轻响了两声。我记得他说过，那时他爹当年留给她娘的。那上面，是两个人至死不渝的执念。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如果叶寻的娘在天有灵的话，就请她保佑一下她痴情的儿子和我那单纯的小师妹吧。

　　等待的无奈我曾清楚地感受过，希望叶寻，不要再经历了。

　　“师父！”
　　静谧的夜里，二宝的声音显得分外的嘹亮。

　　我听见叶芳廷所住厢房的窗户砰地打开，而我扭头，二宝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指着我和叶寻，对着叶芳廷的方向大喊道：
　　“房顶上有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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