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太原卖草药[剑三]

　　那小姑娘大喇喇地走了进来，见我站在厢房门口，便直接问道：
　　“糖堆儿是在你这儿吗？”

　　糖……糖堆儿？
　　敢情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叫唐端糖堆儿的呢！
　　我有些同情地扭头看了一样厢房的花格木窗。

　　“你……是来找唐端的吧？”
　　“是啊，那个小家伙说，糖堆儿在这。他人呢？”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仍杵在后面的二宝。

　　小……小家伙？你也没多大吧！
　　“他受了伤，正在休息，你……哎，小姑娘！”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暴躁的吗？我揉了揉被那姑娘撞得有些疼的胳膊，紧跟着进了屋子。
　　这姑娘看去不像来寻人的，倒是挺像寻仇的……

　　“你还在那做什么？”
　　不经意竟瞥到二宝还愣在那里，我冲他喊了一声。

　　二宝却伸手指了指厢房，低着声说道：“那小丫头打人忒得疼，我不要进去！”
　　我强忍着笑意，故作严肃地留给他一句：“让你平时不好好练，如今知道后悔了吧。”
　　二宝也没应我，扭身跑回他那小屋子去了。

　　甫一进屋子，就见方才那小姑娘站在当中，唐端坐在床上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而柳兄弟站在一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看见进来的我，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我这里。

　　“裴大哥，这是谁……”
　　我摇摇头。

　　我怎么知道这是谁……唐端就说让去送个信，谁知道二宝还把人领回来了！
　　不过也不一定，看二宝刚才那样子，说不定是被人胁迫给强行打回来的。我觉得自己后一个推断比较贴近真实的情况。

　　“是谁干的？”

　　我一惊，这姑娘说的第一句话，话音里就带出了哭腔来。我忙看向唐端，他面具下的半张脸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小酒……我……”
　　“我就问你谁干的？”

　　原来那小姑娘叫小酒。这名字倒和她手上那小酒壶喊到一起了。
　　不过她此刻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像要哭出来，却又强忍着。

　　“没事的……”

　　唐端脸上竟然少有地露出了一丝窘迫。

　　我觉得，还是稍微安抚一下这位小酒姑娘。她年龄看去也不大，可千万别一时冲动做了傻事。
　　“咳，这位……小酒姑娘，不如先在在下这里休息一下……”

　　“不用你管！”
　　我才刚上前，就被她一把推开。

　　别说，这小姑娘身板不大，手上的力道却惊人。我再看向她腰间别着的一支翠玉色的竹杖。难不成，是丐帮的人？

　　“小酒，裴先生是好人。”
　　唐端竟然还会给人解释，我不由更好奇了一些。

　　他只说他曾经给过这小姑娘一些碎银子，可现在，感觉不只是这样啊。

　　“是不是又是那个女人？”
　　那小姑娘一手插着腰，一手紧紧攥着小酒壶上红绳，话音里还添了几分愤怒。

　　女人？
　　会和下蛊的人有关吗？
　　看小酒的样子，难道唐端此前就被什么人打伤过？

　　一连串的问题随着小酒的几句话突如其来就闯进我的脑海中，让我一时有些怔忪。
　　而正这时，小酒忽然扑了上去，一下子跪在了唐端的床前。

　　我感觉到柳寒锋突然变幻位置而引起的一阵风，却见他停在了离小酒一步远的地方，有些尴尬地看向我。

　　他大概以为唐端没有回答小酒的问题，小酒恼羞成怒要上去打人了吧……
　　柳小兄弟啊，唉……

　　而小酒却是趴在床边，把头埋进唐端身上盖着的软被里，哭了起来。
　　她的话被哭声揉碎，零零落落地飘了出来，仿佛精致的瓷器摔在了地上，被砸得稀碎。

　　“你前天，说好了，说好了昨天会来的，结，结果呢？”
　　“我等了你一天，等到，太，太阳都落山，了，你还没来。”

　　“今天，你也没来。我，我还以为，你再也，再也不来了。”
　　“要不是那个小家伙，找到我，是不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哭得好像停不下来，我和柳寒锋站在那里，也不知应当做些什么好。
　　唐端低头看着她，本就苍白的半张脸上满是落寞，我甚至感觉，他还有些心疼。

　　心疼？
　　我心里一惊，邬先生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噬心蛊是个奇怪的蛊，他日后不要有大悲大喜的情感，自然可维持那个微妙的平衡。”

　　大悲大喜，我本以为这样的感情是不会出现在唐端身上的，可小酒的出现，显然告诉我，这有可能。
　　我本来想拉着柳寒锋出去的动作收了回来。

　　唐端对小酒，真的只是给过几块碎银子的交情吗？

　　“咳咳，咳……”
　　唐端突然咳嗽起来，我一惊，赶忙上前将才刚抬起头来，眼睛还红红的小酒扶起来。

　　“唐兄弟，你可还好？”
　　唐端一只手捂着心口的位置，朝我摇了摇头。

　　是噬心蛊吗？果然他心内是悲伤的，他同小酒，恐怕也不简单。

　　“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小酒又冲上来，抓着唐端撑在床上的另一只胳膊。
　　我有些犹豫，可小酒才刚出现，唐端就出了这么大的反应，我觉得，我不应该瞒着了。

　　“他现在有些特殊，情绪不能太过波动。”
　　“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

　　又是那个女人，小酒已经第二次问出了这句话。
　　我看向唐端，他难受地捂着心口，却仍旧没有回答。

　　“你是万花的人？你为什么不治好他？！”
　　“在……在下不会医术……”
　　“你骗人！”

　　小姑娘闹起脾气来着实让人头疼，幸而柳小兄弟身手过人。他的长刀陡然出鞘，挡在小酒的拳头和我的脸中间，却刚好不偏不倚，谁也没伤分毫。

　　小酒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唐端强行拦了下来：“小酒，别闹。”
　　他的声音透着一些气力不济的虚浮，小酒含泪的眼睛瞪了我一眼，最终还是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那你这回得让我陪着你。”她语气带着些霸道。
　　“好。”唐端应了一声，然后闭着眼睛倒向了身后的靠枕。

　　他的额头上已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来，面具下的半边脸比方才更加苍白。小酒坐在床头的矮凳上，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若你难受了就喊我，邬前辈留了些药，可作急用。”
　　我见唐端点了点头，便起身拉着柳寒锋出了门。

　　外边天已经黑了，二宝这家伙也还不傻，知道把院里的灯都点上。
　　“裴大哥，那小酒姑娘……”柳寒锋看看我，问出的问题仍然有些犹豫。

　　我回身看看唐端的厢房，只有檐下的两盏灯明明灭灭，仿佛之前屋里也不曾有那么一番惊心动魄一般。
　　“不妨事。”

　　“可她……”柳寒锋大概想说那姑娘不知轻重，不过到底也没说出口。
　　“她只是心急罢了。没事的。”我拍拍柳小兄弟的肩。

　　虽然他经常都傻里傻气的，可关心人的那股真诚劲儿做不得假。
　　“好吧。但愿唐大哥没有事。”柳寒锋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回了他的屋子。

　　我抬头看向天上零碎的星子，半轮月亮挂在那里，却更显得寂寞了一些。

　　突然想起不久前还同叶寻在屋顶上喝酒聊天，也不知那小子现在到哪了。
　　越往北，路只会越不好走。他们要到雁门去，如今已过了快半月，应该走了快一半路程了吧。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叶寻走后，我这草药铺竟还能这么热闹。

　　那天晚上我睡得并不安稳，梦到了许多纷繁复杂的东西。
　　好像看见了那时在花谷的岁月，又好像看见她含着泪问我能不能留下。

　　我想上前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又都消失了。我来了太原，遇见了叶寻，可当我想跟他说句话时，他也消失了。
　　就像是沉入了深深的湖底，周围全是冰冷和黑暗，我不停地挣扎，却没有一点希望。

　　清晨，鸡鸣声远远近近传来，我就醒了。
　　然后我就发现夜里觉得冷的原因了。

　　原本盖在身上的薄被竟然不知为何被我扔到了一边……怪不得会做沉入湖底这种奇怪的梦……
　　可我却又不想忘了这个梦。毕竟，梦里的她，和在花谷时一样清晰。

　　“柳小兄弟今日起得这么早。”
　　我披衣出门时，柳寒锋已经收拾齐整在院子里演练刀法了。

　　听见我喊他，柳寒锋停了下来。东方天空中透出的光亮，将他肩上柔顺的皮毛染了浅淡的金红色。
　　“裴大哥也起得这么早。”他冲我笑了笑。

　　“你还要往扬州去吗？”
　　“肯定啊，我师父让我去藏剑呢。”

　　“近几日兴许会有去扬州的马队，我想着跟他们说说，让你当个护卫，就当给人家领路的报酬了。你看怎样？”
　　柳寒锋摸摸鼻子：“裴大哥决定就行。”

　　我笑他一声：“这是你要走的路，怎么能我随便决定。”
　　“我相信裴大哥。”他朝我绽开个笑脸。

　　别说，柳寒锋笑起来的时候，还真看不出他使刀法时的凌厉果决来。
　　果然世间习武的人千千万万，总是各式各样都有。我感慨着曾听师兄说起的话，拍了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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