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

　　【天宝九载·长安城】

　　十八岁的怜人出落得就像一束绽开花骨朵的芙蓉。

　　众梨园弟子见到怜人在台上练习剑舞的一静一动一仪一容，皆不自禁地喝起彩来。

　　怜人听见掌声和欢呼，向着台下妩媚一笑，台下观舞的即便大多都是女孩子，也不禁觉得为这倾国倾城的笑容和身姿所倾倒。

　　怜人一身红色绸裙，施了不浓不淡的妆，修长的身躯上两双修长的玉手，各自捏着一柄窄而又长的青剑缓缓地舞动。

　　她似天上来的云鹤，带着轻柔的步伐，拖着剑和衣袖一同飘向云顶，下一瞬，她又展开云鹤之翅，带着俯冲的疾速，将剑刺出又收回。

　　她挥舞着剑，带着沉醉的神情，似乎平生再无更快乐之事。她旋转起来。她晕了过去。

　　梨园弟子们喊着怜人的名字，纷纷跑上台来，却见本施着妆容的怜人骤然失却了所有血色，直挺挺地晕倒在台前。

　　【天宝三载七月·洛阳城·白马寺】

　　离五大门派齐聚洛阳只隔了一天，江湖上就又传出“羊皮卷”在白马寺出现的消息。这消息刚一传出，诸多零散的武林高手便一齐赶往白马寺，却都被拒之门外。

　　白马寺是少林地盘，作为少林重要的寺庙，有诸多武僧把守，此番羊皮卷流言突然扯上白马寺，寺内住持首先是大吃一惊，在带人好是一番翻找之后才确认，羊皮卷并不在白马寺，定是有奸人想要暗加陷害。

　　白马寺住持崇明法师亲自出了寺门，将一众欲夺门而入的武林高手拦在门外，双方交手数次，都是崇明略占上风。

　　他在击退数次众人的攻势之后大喝一声：“诸位且慢，羊皮卷并不在白马寺内，定是有奸人欲陷害我寺，各位施主切莫要被人哄骗！”

　　他的说辞并没有产生多大作用，有些利欲熏心的人趁他说话，就抡了武器攻向他的要害。

　　崇明法师见说辞无用，只得和诸护寺武僧一同将这几人打倒捆了起来。双方的火气都不知不觉上涨，而就在这时，五大门派的人都到了。

　　此次五大门派得知羊皮卷出世的消息，都极为重视，哪怕自自持清高的少林寺都派了十八武僧下山寻宝，而其他门派则更是各派高手前往，生怕落了下风。

　　唯一比较特殊的，便是历来门人稀少的鬼谷派，此次也只派了寥寥几人，诸门派一同赶往白马寺时，到场的更只有两个鬼谷派弟子。虽便如此，也无人敢小觑这两人的实力，只因鬼谷一派始终修行秘术，诡谲又令人生畏。

　　五大门派的高手们集结在一起，却又各自阵营分明，在零散的武林人士的相让下，数十人一同走到人前。

　　五大门派代表了中原武林最强大的五方势力，各派门人高手无数，实在不是独来独往的江湖人士愿意招惹的，因此见他们到场，先前还叫嚣喧闹的人都默默退入人群中，只待观望五大门派如何处置。

　　却见身为少林本家的十八武僧之首的空慈率先站了出来，他向白马寺住持和护寺武僧行了一礼，又向在场所有人行了一礼，然后高声道：

　　“诸位，且听小僧一言。诸位集结于此，无非是为珍宝‘羊皮卷’，小僧私以为，如此珍宝千年难遇，有缘者得之。假若‘羊皮卷’真是潜藏在白马寺内，小僧何以同诸位来洛阳寻宝，而不私自将其带回嵩山？”

　　他说到这里，人群中几个人按捺不住反驳道：“难道大师你说不在就是不在，假若我等非要进去看一看呢？”

　　他们这番话自然引得许多人的应和。空慈笑了一笑，淡然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诸位确要进寺看看，小僧自然不会阻拦。”说着，他向崇明法师点了点头，推开了白马寺的大门。

　　他的这番举动反倒使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不好意思进寺了，假若迫不及待进去，倒显得吃相难看。

　　似乎是明白他们的心思，空慈又道：“诸位施主们，里边请，进了寺内，在或不在自有分辨。”他带着令人信服的笑，同少林寺诸僧退向两边。

　　在场的人都迟疑着，没人愿意第一个进门。却只见鬼谷派唯一到场的两个道士模样的人率先走了出来，淡然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先走了进去。

　　接着，五大门派剩下的人都不约而同起步，跟着他俩一同进了寺门，这时，先前那些叫得最是响亮的人才混迹在人群里缓缓地走了进去。

　　进寺方见天地之大。白马寺乃官寺，当年耗费诸多人力物力才得以修建完成，如今数百年过去，仍是佛韵深深的古刹。

　　寺内天王殿、大佛殿、大雄宝殿、接引殿、毗卢阁立叠于中心线上，仿佛层层叠叠的山峦，在一声声佛唱声中更显浑厚庄严。

　　进寺的人听得佛钟震响以及白马寺弟子进修早课的诵经声，莫名觉得内心对“羊皮卷”难以掩饰的欲望有所收敛，都露出肃穆神色，跟着人群一起向寺内深处走去。领路的几个小僧将诸人带进大雄宝殿，方才施礼退去。

　　空慈和崇明法师等人最后才入了宝殿，他们先施礼，然后道：“诸位施主，此乃我寺的大雄宝殿，内供释迦、阿弥陀、药师‘三世佛’以及韦驮韦力二天将、十八罗汉等二十三尊佛像，我佛鉴我心，小僧将在此证明‘羊皮卷’并不在寺内。”

　　唐破晓此时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大师切莫诳语，白马寺这么大，有何方法能够证明‘羊皮卷’不在寺内？并非我等对佛祖不敬，但假若大师以佛祖之说一类的空话来开脱，我等定不会答应。”

　　人群中传来应和声，人们纷纷道“我倒不信有如此神功”、“大师切莫将我们当猴戏耍”。

　　唐愚责怪地瞪了唐破晓一眼，伸手将他拉回来，然后传声道：“你且少出头。”唐破晓笑了笑，退到他身后。

　　百花派的百花公主，也就是柳青如先前所见乘着华丽马车前来的绝色女子，此时带着笑容调侃道：“莫非大师要亲自带人搜给我们看吗？谁知道你们藏的宝贝，会不会在哪间密室里。”

　　空慈回以一笑，施礼道：“百花公主切莫心急，小僧定会让你们满意。”
　　他同身后的十七位武艺高超的武僧点了点头，然后喝道：“抓住那两个道士！”

　　【天宝三载七月·洛阳·西市街头】

　　柳青如跟踪无果，默默退进人群，转头想回城隍庙去。他只知晓先前那神秘的女子乃是南蛮百花派的重要人物，却殊不知她便是近年刚继承父位，当上百花派掌门人的百花公主何叶。

　　他隐隐地从百花公主的眼神中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却又有似曾相识的某种感觉，因此他才决定跟踪到此处，可如今百花派门人都进了客栈，乞丐模样的自己也进不去，只能作罢。

　　近来中原五大门派齐聚洛阳的消息在街头巷子里疯传，但武林上的消息在平常人眼中并不那么真实，并非所有人都相信真有长生不老一说，也很少有人会相信千百年前的始皇帝还活在自己的墓里。

　　所以此番事件作为茶余饭间的谈资，数天便过了热潮，客栈里还在热议的，也仅是围绕着不久之后的武林盟主的推选。

　　柳青如看看天色，觉得还能在某处蹲着讨一会儿钱，但不知为何今日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似乎将有大事发生。他还是决定先回城隍庙再说。

　　午后的烈日愈发见白，仿佛一块清澈透亮的白玉，镶在万里无云的高空中。街市上行人渐稀，随着太阳的抬高，屋瓦之下的阴影越来越少。

　　柳青如擦着汗，穿梭在熟悉的巷子里，他的内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发生了，并且是非常可怕的事。

　　他急急忙忙地向城隍庙的方向跑去，行至近处，却见庙前站着几人，地上躺着几人。

　　待他略微靠近些，才发现站着的是五个陌生的人，而躺在地上的尽是自己手下的小乞丐们。

　　这些小乞丐个个都一动不动，鲜血流了满地。他心头愤怒和恐惧同时涌起，却又听见唐雪临失措的哭声，定睛看去，却见唐雪临被五人中高大的中年人扛在肩上，哭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绝望。

　　她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伏在那人肩上大哭，似乎是被恐怖的捕食者捉住了一样。

　　柳青如怒吼着冲过去，拔出身上的短匕首就往那中年人身上刺。

　　那中年人也不闪躲，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就待匕首要刺进身体的前一刻，中年人身后走出一个温文儒雅的少年，他比柳青如大些年纪，一身儒士服装，手持一柄羽扇。

　　少年刹那间挥动羽扇，只见一根羽毛疾速飞出，撞击在柳青如刺出的匕首的窄刃上。

　　柳青如只觉得有一阵大力传来，仿佛能举千斤的大汉扇来一掌，持着匕首的右手跟骨折一般扭曲了过去，匕首也被击飞到好远。

　　柳青如忍着疼痛，回忆着自己会的几手招式，向那少年拳打脚踢过去。却见那少年也不动作，仅仅一摇羽扇，抵住柳青如的拳头，然后猛拍在柳青如的胸口，将他拍了出去。

　　柳青如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不甘心地想要起来。却又见另外三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声音粗些的少年将他踩在地上。

　　他的头猛地磕到一块石头上，鲜血顺着脸部曲线流了下来，流进了他刚欲睁开的眼睛里。他只觉得万分刺痛，再想睁开却是做不到了。

　　他破口大骂起来，却又被那踩住他的少年踢了出去，在地上足足滚了好几圈。

　　他勉强地睁开一条缝，只见未曾出手的那个年轻男子伸手拔出剑来，带着冷漠的神情缓缓走过来。

　　他看见男子的眼睛，只觉得头皮发麻，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冷漠，深沉，似蛇瞳一般竖立的瞳孔，漆黑，深邃……

　　要死了吗……麻子他们，就是被他们杀了吗……雪儿会被带到哪里去……她一直害怕的，噩梦中一直念叨着的，就是这个人吗……

　　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隐隐约约看见躲在那几人身后的小女孩探出头来，带着好奇的神色看着他。

　　他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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