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

　　【天宝十载四月·蜀中·唐门】

　　很多年以后，江湖上的人都把天宝十年的四月称作“灾难的四月”。

　　这一个月，江湖上掀起的风浪比以往数十年的总和还要恐怖，就仿佛千百年来汇集的浪潮，在这一个月内都密集地冲上了海岸。

　　成百上千不知真假的羊皮卷出世，不计其数的门派和侠士都因此被卷入波澜之中，纷争动乱频起，就连身居高位的武林盟主都在不明不白中死于非命。

　　中原武林之内，即便是势力各自覆盖一方的五大门派都未能幸免：少林寺封山，鬼谷派退隐，百花派闭门不出，明教音讯全无，十几年前已经遭受大劫的唐门，更是陷入了巨大的危机——

　　唐愚、唐破晓两个少门主叛逃。

　　这大概是唐门历史上最大的耻辱，相比十三年前的“唐门一劫”，这种门内分裂，比外来的重创更是伤人……

　　唐门·玄机阁。

　　数百年前，唐门老祖带着独步天下的机关术和唐门秘术来到蜀中的深山，铸建了号称无人能破的唐家堡。

　　老祖在弥留之际，命太上长老们将一身的秘术都封存在了唐门的玄机阁暗室之中，并且下了禁令：除非唐门面临灭顶之灾，否则万万不可解禁秘术。

　　历代的唐门门主无不遵循此令，玄机阁暗室的大门数百年都未曾开启过。当然了，这也同数百年来唐门的安逸不无关系。

　　唐门以诡谲的暗器和毒术闻名于江湖，当代门主唐缄一身机关术更是独步天下。

　　江湖传闻，唐缄二十岁机关术大成，曾经年少气盛，独自一人杀进鬼谷派，结果被鬼谷子打成重伤，至今留有或可致命的旧疾。

　　十三年前，四大恶人之首的黎青勾结唐门的玄机、地机两位长老，险些将唐门灭门。

　　暴怒的唐缄宣布全面解禁唐门秘术，所有的唐门弟子都能够自由修习或可为祸苍生的上古秘术。

　　然而不幸的是，唐缄唯一的女儿唐清儿在劫难中因特殊的体质被黎青看中、掳走，唐缄怒火攻心、旧疾复发，一身武功废去了五成，双腿也同儿子唐愚一般，再也不能下地走路。

　　唐缄自觉已和废人无异，心灰意冷，这十年间便将手中的权力一点一点转移给长子唐愚和次子唐破晓，就连最重要的玄机阁和“天地玄黄”四堂都交由二人打理。

　　然而就在这年四月，唐缄却偶然发现，十三年前那场劫难的主使者，竟然是自己最亲的儿子唐愚和唐破晓……

　　“门主，你还是起来吧，再这么跪下去，身子骨也吃不消啊。”

　　唐门的一干长老和弟子们围在唐缄身边，苦口婆心地劝谏，但奈何脾气一向固执的唐缄丝毫不听不理，只是照旧沉默着跪在玄机阁的大厅里。

　　他跪在地上，面前正是当年创立唐门的老祖的金身塑像。

　　一众长老弟子见唐缄固执己见，都无能为力，只能叹息着陪在身边。天机、黄机同新任的玄机、地机长老摇着头一齐跪在唐缄身后，对着老祖磕头谢罪。

　　那些弟子们见门主和长老的动作，也都纷纷跪下，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唐缄回头看了一眼诸人，终于是叹息着开口了。他的声音已然不是十几年前浑厚的、带着无人匹敌的英气的嗓音，如今的他，无论是形体容貌还是精神上，都苍老了七八分。

　　他的声音带着沧桑，一字一句道：“你们有什么错，都起来吧。”

　　“是我生养了那两个好儿子，如今这蜀地生灵涂炭，都是我的罪过。先祖应当先从我身上剐一刀才是。”

　　“门主，话不能这么说。”头发花白的天机长老抬起头来，“世事变迁非人力所能预料。那两个狼子野心的叛徒恐怕一直都在算计整个唐门，为的就是解禁玄机阁秘术，好让他们学到更高深的东西。这些年门主一直病卧在床，对门内大小具事一概不知，大权被这两人掌控，我等也难以过问，谁曾料想他们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地机长老接过话去，道：“门主，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唐门弟子个个颓靡，江湖上又掀起百年难遇的腥风血雨，我唐门若是不能振作起来，恐怕被灭门都不是不可能啊……在这样紧要的关头，门主你怎么可以自怨自艾，这叫数百个一直看着你的弟子们怎么想？”

　　唐缄听了长老们的话，不无感动，却又是叹息道：“可是如今我年老体衰，武功半废，也没了当年那种冲劲，要想再兴唐门，靠我肯定是不可能了。我唐门如今的出路，究竟在哪里呢？”

　　听门主这么说，四个长老都沉默了。他们都知道唐门如今的现状，门主和诸长老都年岁已高，也不知几年后就可能一命呜呼，而当年一劫中无数唐门英豪死去，活下的众弟子中已经没有像当年的唐愚、唐破晓一样能够完全服众的人存在，唐门倒真似落入了困境之中……

　　就在这时，跪在后面的一个弟子抬起头来，道：“门主，四位长老，弟子有一言或可解唐门困境。”

　　唐缄向说话的人望去，却见在弟子中小有声望的唐迪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他道：“是你啊，但说无妨。”

　　唐迪点了点头，他的眼中冒着很亮的光，道：“如今门内或许没有能够名正言顺地继承门主一位的人，但在江湖之上，却还有一人可以。”

　　唐缄皱了皱眉，却还是问道：“谁？”

　　“门主的亲生女儿，唐门三小姐，唐清儿。”

　　夜晚，距唐家堡数百里之外的蜀地关隘，唐愚和唐破晓正自缓缓行进着。却见十几年前还双腿残废的唐愚，已经能够宛若常人一样用双腿走路了。两人带着未可知的目的即将走出这封闭而又神秘的蜀地。

　　唐破晓跟在大哥的身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去，望了一眼和唐家堡一个方向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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