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鸽

　　夜已经深了。叶西鸽收拾一下手头的工作资料，准备按时睡觉。
　　这些天，她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每天都等到眼皮再也站不起来，才爬上床。导致遮瑕已经拯救不了她的黑眼圈了，她明显感觉自己有些体力不支。今天必须早睡。而且，明天很重要。

　　明天她将第一次在组会上汇报工作。原本工作还不到一个月是不需要汇报的。
　　但是因为上一个报告的出色完成，李明川表示想要听听叶西鸽近期的工作成果。叶西鸽很兴奋。这相当于在全体战略发展部的同事面前，表扬她做得好。

　　而且，明天的组会很特殊。整个互联事业群战略体系的经理们，都会来战略发展部旁听组会。
　　经理旁听组会是兰斯登互联事业群的惯例。每个月轮换一次，战略发展部一年也就能轮到两次。一般这时，被旁听的部门都会对汇报的内容严格把关。李明川属于心比较大的，从来不提前彩排。

　　对于叶西鸽来说，这次组会却不能掉以轻心。她作为一个屁股还没坐热的新人，还处在三个月的试用期内，不光要在战略发展部的同事面前，还要当着互联事业群战略体系的所有经理们的面，汇报工作。这是好多个李明川的分量啊。一定要养精蓄锐。

　　可是王玛丽却在这时发来了视频通话请求。
　　工作后一直在适应和忙碌，还没有来得及跟王玛丽好好聊聊。叶西鸽也有些抱歉。
　　“玛丽，东京现在都晚上12点多了吧。还没休息呢？”

　　“我要是再不主动联系你，你可能就快忘记我美貌的脸了。没良心！”王玛丽没抱怨两句，话锋一转，又说，“你猜我刚找到了什么？”
　　还没等叶西鸽耐下心猜上一猜，王玛丽这个急性子已经通过微信发来两张照片。是翻拍过的——原本属于叶西鸽的照片，“你看你看，就是这个！”

　　一张照片是学园祭上，身着剑道服的梁钊，单手搂着叶西鸽，站在剑道社的展台前。梁钊是剑道社的副社长，在自家门口笑得阳光灿烂，感染得叶西鸽也是笑颜如花。

　　另一张是单独一个人，w大的图书馆里，正奋笔疾书的周伯俨。只有一个侧脸。
　　周伯俨不喜欢拍照。叶西鸽和他恋爱三年，都没有与他的合影。就连给他拍照片还要偷偷摸摸得，要是被他发现了，一准儿会神情严肃地数落她一番。

　　看到这两张照片，叶西鸽突然有些释然，自己的青春，虽然过程惨痛了点，到底是实实在在得过了一场。毕竟这两个男孩子，一个她倾心相待，一个倾心待她。

　　王玛丽又像连珠炮一样说了起来：“这么重要的照片！你居然没带走？把你的前男友和前前男友留下来陪我过年啊？鸽子，没看出来你这么够意思！”

　　叶西鸽哭笑不得，“我没注意，照片是放在哪里的？”

　　“在你的一本书里夹着，小林秀雄的《现代小说的诸问题》。我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抖落出来的。”

　　叶西鸽离开日本前，留了很多东西给王玛丽。包括乱七八糟的一些日文书籍，又沉又不方便带走，以后可能还用不到。通通转手给了王玛丽。

　　这本《现代小说的诸问题》，是叶西鸽在BOOKOFF二手书连锁店里买的。很便宜，但是也算有故事。买这本书，完全是一时冲动。

　　她还在国内自学日语时，周伯俨曾开玩笑地说，“叶西鸽你是不是有一天，也能看懂原版的小林秀雄。”

　　当时的叶西鸽根本不知道小林秀雄是谁，大包大揽地说，“小林秀雄算什么！我是要读遍全日本的！”然后就把这个日本人的名字深深刻在了脑子里。

　　时过境迁，在日本终于看到了小林秀雄的原版书，叶西鸽想都没想就买了回来。买回来才发现，根本一页都读不下去。以叶西鸽当时的日语水平和文学素养，根本看不懂文学批评，她实在不明白，同样是日本人，小林秀雄和东野圭吾的差距怎么那么大。

　　这本书就顺其自然地被放到角落里吃土了。唯一的作用是，叶西鸽有什么不想再回忆起来的东西，比如这两张照片，还能派到书里去。反正她是不可能再翻看这么枯燥的书了。慢慢地，也就忘了，书里还有这样的回忆。

　　叶西鸽冲王玛丽甜甜一笑，“照片，你就帮我销毁了吧。我不需要了。”

　　王玛丽连连表示替她心疼。
　　叶西鸽又和王玛丽寒暄几句，讲了些无聊的俏皮话，就结束了视频。她真得必须要睡了。

　　可是好巧不巧，刚挂一通，又来一通。这回是冉苒。
　　冉苒一般讲起电话来就没完没了。叶西鸽痛苦地接通电话，“你怎么还没睡啊。我好不容易打算早睡一天，你们怎么扎堆来骚扰我？”

　　“西西，你真得很不够朋友。”

　　“啊，这样啊。那对不起啦。周末请你吃大餐赔罪。今天我先睡了。”叶西鸽敷衍地想挂电话。

　　“叶西鸽！”冉苒突然大叫一声。看样子好像真得有很重要的事情。

　　“怎么啦？我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你快给我科普一下。”

　　“你，你见了周伯俨，为什么也不跟我说一声。现在连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跟我说了，你是不是不拿我当朋友了！”
　　冉苒其实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可是她需要强势一点，才有勇气跟叶西鸽开口谈周伯俨。尤其是消息还是许津淮告诉她的。这两个人加在一起，她就不由自主变身卒仔。

　　听到“周伯俨”三个字，叶西鸽的睡意已经去了一半。没跟冉苒说起他们碰面，确实是她不对，忙解释说，“冉苒啊，我不是不想跟你说，我是怕……怕再提起他，我又联想到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就当没见过吧。你别生气了哦。”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冉苒并不像生气的样子。

　　周伯俨说过的寥寥数语，又轮番冒了出来。
　　“叶西鸽”
　　“真的好久不见”
　　“今天时机很好，这是我最贵的衣服。第一次穿。”
　　“我不忙。”
　　“叶西鸽，你别闹了。”
　　……
　　叶西鸽虽不愿想起，可潜意识里，本能地，像过电影一样，把这几句话自动过了无数遍。

　　“没说什么。就是打了一个招呼。”
　　“就这样而已？”
　　“嗯。就这样而已。”
　　“哦。我还以为他跑去纠缠你了呢。”
　　“周伯俨？他怎么会。”叶西鸽像听了一个笑话。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是从哪里知道我和周伯俨见面的？”叶西鸽终于回过神来，想到这个重要的问题。

　　“那个……那天你不是从我这里要走了许津淮的联系方式么，毕竟你们之前，关系……不太好，我打电话跟他解释一下。然后他就告诉我，你和周伯俨见面了。”

　　“哦。许津淮现在倒是没那么讨厌了。他之前帮了我大忙，我们组长和经理都表扬了我。我应该抽空去感谢一下他。”

　　冉苒看叶西鸽和许津淮的关系似有更加回暖的趋势，又忍不住想替许津淮表表功。“许津淮还说，让我问问，你和周伯俨能不能和好呢。看来他现在也希望你们在一起了呢。”

　　“是么。难道不是要看我笑话么？”叶西鸽的声音意外地变冷，“他是想看我见了周伯俨后，会不会又像泡泡糖一样，不要脸地黏过去。在许津淮眼里，可能一百零八个我都不配给周伯俨提鞋。”

　　叶西鸽不是一个尖酸刻薄的人，可是对周伯俨不可以，如果不能再爱一个人，那将不能够忍受他身上任何不和谐的因子。许津淮首当其冲就被牵连了，哪怕，叶西鸽很是感谢他的指点。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地控制情绪。

　　冉苒的一句话不仅没有起到缓和作用，好像还激化了矛盾。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非要互掐。真是愁死人了。
　　“西西，不是的。可能周伯俨他真的还没忘了你，还喜欢你。所以许津淮就借我传个话。”

　　“冉苒，你相信你自己说的话么？”

　　“……那如果，假设，他就是现在才发现，他喜欢你。你还要他吗？”

　　“我不要。”叶西鸽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因为她早就想好了。回国前，她就仔细地想过。她那时仍然想再见到周伯俨，想让他看看，自己现在没有他也过得很好，这是一种执念，也算一种告别。所以即使见了面，也不会再贱骨头一样地乞求他施舍一点点爱。

　　等到真得又再次遇见，这回好像所有的故事都可以圆满结束了，她在日本苦苦打拼三年，也不就是为了这样么。不再是被迫地先行离开，她主动说了“再见”，然后转身消失在人海。那个慌乱离开的背影，终于也包含了她走失多年的骄傲。

　　他欠她一个离开的理由。她也不需要给他一个理由，如果他需要的话。
　　周伯俨和三年前分别时，和六年前相遇时，都是一样的。时间，距离，深情，都不能改变他，这个眼睛长在天灵盖上的家伙。

　　自从再次遇见周伯俨，到今天，叶西鸽一直躲避回忆。现在被冉苒一搅和，她反而把怨气倒干净了。整个人舒爽好多。

　　“冉苒，我说过，我不会重蹈覆辙。别替我担心了。我要睡了，明天有对我很重要的组会。”

　　“嗯，晚安。”其实，我没替你担心，你那么人见人爱。我是替我和我的许津淮担心啊喂！冉苒茫然地挂了电话。她头脑不好，装不下这许多的爱恨情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